半晌后。
许昕蓉睡着了，从入眠起几乎没有动弹，就连卷翘的睫毛也不曾闪动一下，若非那浅浅的呼吸，赵允丞没准会把医生直接拽回来。
她睡着的样子，安静得像个瓷娃娃。
赵允丞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轻声走出病房，关门。
“她怎么样？”韩翊上前。
赵允丞视线扫过韩翊一沉，转而看向何铭。
何铭当即垂首：“他不肯走。”
不肯？
赵允丞嘴角蓦地划过一丝冷色，冲着韩翊的脸，一拳抡过去。
“咚！”
动作快而狠。
韩翊嘴角倏然出血。
“你！”韩翊不知赵允丞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敌意，等反应过来，凛色一闪而过。
四目相视，敌对的花火噼里啪啦。
何铭立即挡在赵允丞身前：“少爷，如果动静闹大，会吵到许小姐休息。”
闻言，赵允丞攥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只是菲薄的唇依然冷冽：“抱歉，刚刚一时冲动，还请韩总海涵。昕蓉现在还很虚弱，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话虽如此，可那语气冷冷淡淡，没有半点道歉的诚意。
韩翊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抬手擦拭掉嘴角的血：“好……”
—
住院部走廊尽头。
何铭自觉站在数丈之外，不露声色地看着那两个高大的身影。
灯光略黯，夜色稀疏。
那两张杰出的脸庞映得格外清晰。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气场却同样咄咄逼人。
一时间，冷冽相对，剑拔弩张。
“早就听说赵氏集团的赵允丞放着太子爷不坐，出来闯**江湖，没想到是盛华投行的金牌猎手Will。”半晌，韩翊率先开口。
赵允丞从上至下打量韩翊，薄唇冷淡：“我也没想到，韩总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还能这么衣冠楚楚。倘若不是她在乎，我倒是真想探探韩总崩溃的底线究竟在哪儿。”
她，指的自然是许昕蓉。
“赵总不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吗？”
肖岩出事虽是意外，但之后Y公司，兴洋易递以及浩天集团一系列的举措矛头直指AT，实在太过巧合。
他在融资的同时，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如今得知盛华的Will和赵氏集团的赵允丞是同一人，那些原本毫无关联的信息瞬间串联在一起，逻辑似乎就说得通了。
韩翊漆黑的眼睛里泛起幽幽清冷的光波，接着道——
“我了解过，余洋和Y公司的郝贺只是酒肉之交，Y公司最终之所以投资兴洋易递，全是看赵氏集团的面子。孙浩天一直有意入资AT，哪怕肖岩出事，也不曾动摇，却因赵氏集团态度骤变，转而对兴洋易递感兴趣—
还有盛华投行，Jack到我公司的时候，有意无意在众人面前提及许昕蓉和你相识，意在挑唆AT内讧猜忌。一桩桩，一件件，赵总似乎要把AT置于死地，可韩某想不明白，既然如此，赵总何必再派人送那份录音？又何必在投行中替我解围？岂不是自相矛盾？”
可不是自相矛盾吗？
两天前——
韩翊在一位国内知名的投资人那里碰壁，对方以“共享经济已经过时”为由，对韩翊施压，意图让他贱卖。
当时，韩翊只回了一句话“对用户有意义的，就永远是有价值的，不然，社交和电商过时了吗？”
在场另有三人对韩翊的话都颇为欣赏，却没人当场表态，唯有一人出声为他解围：“最主要还看能不能符合商业本质，跟它是不是共享没有关系。”
那人，正是代表盛华投行应邀的Will，也就是眼前这位赵氏集团的太子爷，赵允丞。
回忆至此，韩翊不由得对赵允丞心生忌惮。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赵允丞却是嘴角扯动一下。
缓缓地，在韩翊审视的目光中，抬眸，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份威迫：“韩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韩翊眯起眼睛。
赵允丞看出他的警惕，唇角轻勾：“我可以用个人名义投资AT，对赌条约就按市场行情来，绝对公允，以此让AT度过这次难关。”
若赵允丞真如言践诺，无疑做了一件善事。
可商场诡谲，又有哪个商人会无缘无故做慈善？
韩翊语气冷静：“你的条件。”
“其一，AT需在半年内全面提升取件物料质量，至少达标赵氏集团线下商场的物流要求。其二，”赵允丞下颌轻抬，一字一顿，“若许昕蓉提出离职，AT必须无条件放她离开。”
两个条件，前一个太简单，后一个太意外。
纵使是韩翊，也不免诧异：“仅此而已？”
仅此？
赵允丞冷冷一笑：“你应该听过，Will从不欺诈。”
诚然，盛华投行Will行事诡谲，手段狠辣，却从来一言九鼎，说一是一，从不毁诺。
韩翊陷入沉思。
虽然他有把握在两个月内拿下一笔融资，但资金若能早一步到位自然更妥当，公司一众员工都有家庭，若一而再地延迟发放工资，他于心不忍。
说到底，对于这笔交易，他没的拒绝。
“好，一言为定。”
……
—
韩翊走后，何铭走上前，见赵允丞笔直地站在窗前，额前碎发凌乱：“Jack是不是向赵氏集团提了新项目？”
“是的。”何铭点头，“协议下周就会拟定好。”
赵允丞唇角微凉：“不用拟了，合作取消。”
何铭愣了一下：“可是少爷先前不是挺看好……”
“那时他还未利用不该算计的人。”
凉薄的声音，掺着萧瑟的清风，凉得人一怔。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何铭低头，少爷口中不该算计的人，只怕就是许昕蓉。
而这句话，多少暗示了少爷方才和韩翊商谈后的决断。
何铭一张老脸顿时浮现过痛惜之色。
赵氏集团虽然如日中天，可目光若长远一点，就不难发现宏伟的帝国蓝图独缺一块物流的拼图。
当少爷决心对AT下手，他就知道少爷意不在小小的AT公司。
AT只不过是一块踏脚石，先毁AT，再到Y公司，令物流行业动**，进而牵一发动全身，重新洗牌，趁势入局物流，那才是少爷真正的目的！
然，少爷却为了许昕蓉止步于此，放过AT，放弃整盘计划……
何铭忍不住，冒大不韪：“少爷，当真打算在最后关头放弃吗？”
赵允丞高大修长的身躯狠狠一僵。
夜风微凉，目及所至，落叶萧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开口：“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在花城时，他答应苏窕窕帮她嫁给余洋，推动兴洋易递成功融资，而苏窕窕则答应他给出一份足以毁掉余洋和兴洋易递的录音证据。
事实上，早在一开始，他就为AT留了一条退路，只因他清楚许昕蓉在乎。
并非因她而起，却因她而终。
这是他的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