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雪花像是羽绒服里面的鸭绒,大片大片地往地上掉落,它们甚至重到飘不起来,几乎要直直落地。

今天是李容的生辰。

宋之涵穿着一身素黑的羽绒大衣,默默行走在墓地,她怀中祭奠故人的黄色**在苍茫大雪中显得格格不入。

黄齐齐、张淼两个人跟在宋之涵身后,脸上带着悲悯,作为投资人、作为当事人,作为整个事件的见证人,他们都与故人相识,更知道其中始末。

大雪之中,他们三人走到了李容的墓地之前。李越鑫抱着裹着粉色羽绒服的花花站在那里,花花小脸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雪花,看见宋之涵三人之后开心地招手:“姐姐,你来啦!”

宋之涵微异,轻声问道:“她怎么在……”

“她父母的墓地就在隔壁。花花也想来看看。”

顺着李越鑫的目光去看,宋之涵看到在离这里不远处,有两个紧紧依偎的墓碑,墓碑已经被大雪盖住,看不见什么,花花却快乐地冲宋之涵说道:“姐姐,那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这几天骑士哥哥新教了我一首曲子,我过来吹给他们听~”

宋之涵微微弯唇,摸了摸花花的脸蛋:“那他们估计会很开心。”

“真的嘛!”花花扬起了一个笑脸,“爷爷跟我说,我的爸爸特别会吹口琴,他以前会吹给妈妈听,也会吹给我听~”

宋之涵轻问:“那花花学的是哪首曲子?”

“欢乐颂~”花花一字一句很认真地回答,“我练了好久。”

“花花乖,”李越鑫将她抱给黄齐齐,问他道,“能帮我照顾一下她么?我和涵总有几句话要单独说。”

黄齐齐叹了口气,点点头,张淼已经在身后偷摸抹了眼泪,他吸吸鼻子,赶紧接过黄齐齐手中的黄菊,和自己的一起放在李容的墓前。黄齐齐逗着花花:“走,花花,我们去那边玩。”

李越鑫看着他们三人走远,眉心的那一点温情消失殆尽,他冷眼责问道:“你都跟石伟说了什么?”

宋之涵微愣:“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可他今天来这里了。”李越鑫道,“他不仅来了这里,还来祭拜过他,如果不是你跟他说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李越鑫有种魔鬼的恐怖和冷静,像是死神般冰冷,他无情甚至嫌厌地看向宋之涵,像是一把把细小的尖刀,刺入宋之涵的心窝。

宋之涵抿抿唇问道:“你怎么知道石伟来过。”

或者说,他如何确定那个来祭拜的人就是石伟而不是别人。

李越鑫看向远处已经苍白的山景,声音闷而低沉:“当年的哈尔滨,一年才能出几个学生考上清华,当年我爸那届,却是一炮双响,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同时有两个人考上了清华,他和石伟,是当年哈尔滨市的骄傲。后来,他们又一起从清华去了国外深造,在那里进入了BE实验室做科研开发。”

“我在整理我爸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的日记,他喜欢把研发日志和生活日志掺杂在一起,写的杂乱无章,天马行空。他在日记里说,他曾经把石伟看作知己,把他作为人在他乡的依靠,他们两人之间熟悉彼此的一切,包括生日、爱好、脾气秉性,所以石伟肯定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那他知道李博士葬在这里,应该也不难。”

宋之涵蹲下身子,抚了抚李容坟前的雪,白雪覆盖之下,有两瓶黄桃罐头和拿石头压着的黄色冥币,祭奠的花没有,但是有一副眼镜,度数很高,被擦得铮亮,放在墓前。

李容是高度近视,宋之涵在那些日子里见他的时候,他的眼镜片已经脏的来不及擦了,他跟她谈判时,总会下意识地摘下眼镜揉搓双眼,再露出一双被血丝浸满的眼球,突兀地看着宋之涵,像是疲惫又紧绷到极限的人,连嘶吼都是带着怒气和无助的。

李容跳楼时,他的眼镜早就找不到了。

可宋之涵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一副一模一样的崭新眼镜。

“迟来的愧疚,只会让受伤的人更加愤怒。”李越鑫的声音寡淡,“石伟不敢见我,选择以这种方式来慰藉罪恶,我是不会接受的。”

他上前一步,按住宋之涵的肩,迫使她由蹲变跪:“宋之涵,对于你来说,我也不接受你任何的道歉。”

他强压着宋之涵,力量不大,却无法让她挣脱,李越鑫用道德的绳索困住了宋之涵,狠狠地鞭笞她,拷问她,侮辱她,迫使她去看自己不想面对的一切。

“宋之涵,我让你在我父亲的坟前解释,当年你为什么不投他。”

李越鑫的手深深地扣住宋之涵的肩膀,几乎要将她的肩膀捏碎,可宋之涵却没发出任何响动,只是跪在原地,接受这一切。

李越鑫疯了似的笑了起来:“不回答是么?”他轻声:“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去上过的心理课么?当一辆火车行驶在铁轨之上,你发现前方有十个人正躺在铁轨之上,而此时如果拨动火车拉杆,火车就会走到另一个岔路口上,前方的十个人会得救,但是岔路口上仍然有一个人,拨动了火车拉杆,他就会死,你会怎么选。”

李越鑫笑地如同走火入魔:“当时你跟我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问题,你根本无法回答,可我没想到,几年之后,你就把它实践到我的身上。”

“石伟的网视科技一共有一千多名员工,带动生态产业无数,而彼时的鸿雁科技,才是一个不到三十人的小团队,你,伟大的宋之涵,明知道是网视科技抄袭的鸿雁科技,是石伟抄袭我的父亲,却仍然选择站在多数人那边,拨动火车的拉杆,救下了那些多数人,却让少数人丧命。”

李越鑫双眼通红:“宋之涵,我说的对么?”

宋之涵闭闭眼,良久才道:“对。”

像是沉石入湖,水落石出,所有的执念、怨恨在此刻达到顶峰却又释然,李越鑫笑:“谢谢你的坦然,让我恨之入骨。”他抓起宋之涵的衣领,几乎把她悬空拽了起来:“我替网视科技一千多名员工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所影响的产业感到荣幸。高殿之下,白骨尽堆,尸山成海。这是你的仁慈!”李越鑫大笑:“这就是你的仁慈!!”

宋之涵看着李越鑫,她无法再说一个字,事已成定局,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求能赎罪,哪怕一丝一毫。

“振兴产业,经世济民,都他妈是屁!!”

李越鑫一把将宋之涵推倒在地,宋之涵撞到了墓碑之上,脚碰倒了那两瓶黄桃罐头,踩碎了新的眼镜,黄**瓣掉了一地,宋之涵只觉得左肩传来剧痛。

在远处的黄齐齐察觉不对,连忙抱着花花带着张淼跑了过来,他怒目而视:“李越鑫,你干什么?!”

李越鑫像地狱阎罗:“还轮不到你说话。”

“你?!”黄齐齐刚想骂人,就听见宋之涵抖着声音道,“黄总,我没事。”

她倚在墓碑一旁,缓声道:“鑫,今天是李博士的生辰,我会一直为他守墓到雪停。”

李越鑫冷笑一声:“好。记住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