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骋套着一身单薄的黑色运动服,脸上还在不断冒着热汗。宋之涵穿着他的羽绒服,像是穿着大人衣服一样,宽宽大大的裹到她的脚踝。封骋把她带到了平日里大家早读的小花园处,现在人少,花园里风也小,很安静。

“封骋,我……”

宋之涵刚要开口,却被封骋打断:“可以让我先说么?”

“……”

宋之涵点点头。

“我想辞职,从千帆资本。”

宋之涵怔愣了片刻,这个答案不算出乎意料,但她没想到封骋会先说。

“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关联交易的事情吧?如果你投资元气,就不能让我在千帆和元气同时任职,所以当时我选择离开元气,做你的秘书,现在我反悔了,我要从千帆离开。”

说到这里,封骋不免嗤笑一声,像是嘲笑自己的愚蠢:“不过,我听说实习生不在关联交易核查的范围里,而且非重要岗位也不在内,也就是说,其实我在不在元气或者千帆任职,都没问题,对么?”

宋之涵抿唇,看向封骋。

封骋的头发长得极快,原本的寸头已经又要盖住额头,一丝湿溽的碎发搭在额间,把他的脸衬得极白,线条极其优越。

良久,她终于开口:“对。”

封骋听到这个字,苦笑了声,又凄惨地笑问:“我的摩托车也是你故意让我卖的吧?说是元气的尽调费用需要企业自己承担,但我问过其他人了,那个费用可以商量,行业里大多数情况都是投资人承担。”

宋之涵一认到底:“对。”

封骋声音微颤:“所以你带我回家,好吃好喝的供着,记着我的身材尺寸,会给我买衣服,会带我去年会,给我拍照片,让我跟着你学投资,其实也并不是真心在意我,对么?”

“对。”

封骋惨笑:“宋之涵,你真他妈牛逼。”

牛逼到算准他的每一步,算得他大傻子似的掏心掏肺,像个小丑一样在她的圈套里任由她摆弄,最后把自己的真心都给了出去,还傻乐的畅想以后在一起的每一天,要给她做好吃的,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到哪里都陪着她,天天腻在一起……

封骋双眼通红:“你是不是觉得即便承认了,我也拿你没有办法。因为我还是个大学生,是个法盲、文盲、没有社会经验,只能被你耍的团团转?”

“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封骋嘲弄道,“我转给你的股份虽然签了合同,但并没有完成全部的交割流程,在流程有瑕疵的情况下,你擅自和我爸签了股转协议,我作为最初的股权转让人,可以申请撤销你和我爸的股份转让协议。”

他看着宋之涵,一字一句道:“现在,我要要回我的股份。”

宋之涵道:“封骋,工商变更都做完了,你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封骋打断,“你用明显低于市场价值的价格让我转让股份,一旦我申述,你就相当于以欺诈手段胁迫我转股,别忘了,你的增资价格是一千万,这才是真正的公允价格。你到底有没有欺诈,你我的股转协议到底有没有效,这事的主导权取决于我,即便完成了工商变更,我也可以申述冻结。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

“申诉冻结,MC战队的参赛资格都会过不了,好不容易签订的广告商合约又有可能会因为股权纠纷而搁置。”

“你是在要挟我么?”封骋道,“所以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之后,就只能忍着?”

宋之涵深吸了一口气:“封骋,你先冷静一下……”

“宋老板,我还在这里跟你心平气和地说话已经是很冷静了。以上就是我要说的。”封骋把头别向一边,不去看宋之涵,“千帆那边的工位我已经收拾好了,OA线上流程我节后就会走,你家里的东西我不想要了,麻烦帮我扔了吧。”

“……”宋之涵知道封骋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反悔,事已至此,她只能道,“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

元旦这三天假期,宋之涵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过的。

还好北京的外卖业务发达的很,她一天三顿,顿顿叫外卖,闲的没事的时候,就会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出神,隐约之间还能听见厨房里锅铲的碰撞声和封骋不情不愿的说话声。

——“我说,你就不能聘个保姆么?累傻小子呢这是?”

——“哦,宋老板这么有钱,这个时候扣扣嗖嗖的了。还讲什么节约成本啊。”

——“你给我留一口那个奇异果啊,我一口还没吃。”

——“好吃么?”

——“我做了两个小时,你就吃一口?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我今晚不想做饭了啊宋老板,我们出去吃吧?”

——“烦死了,开个鸟会饭都凉了。”

恍惚间,宋之涵好像看到了封骋气呼呼地拿着锅铲在到处转悠,他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上翻着肚皮等她开完会,又或是他摇着尾巴强烈要求出去吃饭时的假装委屈。

宋之涵不喜欢应酬,下班之后能回家就回家,有了封骋以后就更不喜欢在外面吃,嘴养刁了,脾气养差了,那个总是在耍存在感的人却不见了。

宋之涵静静地待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之后发现里面已经被封骋之前采买的食材装满,可惜好多蔬菜都烂了,没坏的只有他自己私藏的牛奶和可乐,还有些没拆封的肉蛋。

宋之涵从厨房拿来垃圾桶,把冰箱里的东西清理了下,又翻开冷冻区域,竟然看到了冬至那天她包的几个丑鸭子和太阳花。她原本以为封骋那么嫌弃,应该是丢了,没想到他竟然偷偷冷藏了起来。

宋之涵拎起来,打算也丢掉,却看到封骋在里面留了个便签。

“蒸一蒸还能吃,我加工了下,里面有馅,类似于包子。(万一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饿死)”

宋之涵:“……”

已经被铸成城墙堡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多日以来的平淡、接受、漠然的盔甲终于被击打得粉碎,宋之涵第一次有了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哪怕每个人都告诉她不可以,哪怕后果无法想象,她却仍然想试一试,哪怕去试一试……

所以,在元旦假期最后一天,宋之涵再次出现在P大。

她没跟任何人说,只是又鱼目混珠地穿上那件水手服,一个人独自走到P大门口,P大的保安看了她一眼,就这么让她进去了。

宋之涵看了下时间,快下午六点,封骋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大概会去吃饭吧?

她辗转问了几个路上的同学,打听到了金融学院研究生宿舍在哪,到了宿舍楼下,又给了一楼舍管大爷一包烟问出了封骋是不是在这栋楼里,今天出没出门。

大爷没想到宋之涵一身学生打扮,出手却如此大方,立刻交了底:“封骋出去了,说是和别人去喝酒吃饭,估计得八九点才能回来,但是也不确定会不会早回来。因为那小子爱干净,肯定要赶在澡堂关门之前回来洗澡。”

“那我就在这里等下他,多谢您了。”

宋之涵谢过大爷,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等封骋,但她这副打扮和脸蛋,在男生宿舍楼下站着,不论站哪里都非常扎眼。大家纷纷朝她看去,宋之涵只好找了个更隐蔽的角落。

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八点多的时候,封骋和几个男生出现在了宿舍门口。

宋之涵冻得已经双腿发麻了,她从后面叫住了封骋:“封骋。”

赵鹏飞先回头,一看是前BOSS,酒瞬间醒了大半:“涵总?”

封骋回头,应该是没料到还能见到宋之涵,更没料到还是在自己宿舍楼下看见,他停在原地,有一瞬间的僵硬。

宋之涵上前一步:“封骋,我还想和你聊几句。能耽误你几分钟么?”

赵鹏飞拍拍封骋:“那我先回家了。”其他几个人也很识时务,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只留封骋一个人面对宋之涵。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其实这三天封骋过的比宋之涵好不到哪里去。

这三天,他一直在回想他和宋之涵之间的种种,惊觉原来每个他认为值得怀念的瞬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她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却连个交代都没有,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她们曾相拥过,接吻过……

这份难以言喻的苦涩,最终都化作了今晚的二锅头,一杯杯下肚。

可惜封骋酒量好的惊人,喝再多,头脑也是清醒的。

“我想我之前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股权,”封骋语气冷漠,“我那些股权,对你对我爸而言都不重要。我知道你和我爸是利益共同体,你们商量好了,再来跟我说吧。”

“可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

“那是来干什么的?”封骋居高临下地俯视宋之涵,嘲讽道,“是又想用什么招数来套路我么?”

“小的时候欺负我、骗我,上学的时候给我的项目投一票否决,转头去安慰别的选手,我投资的项目你要联合我的父母骗我一块钱转股,甚至连我汇报项目都只给我打二十分。”

封骋失望透了:“宋之涵,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一文不值,我幼稚、胡闹、只会给你惹是生非,是个纨绔的富二代……这些都是我的问题,我认了,我道歉,可我不想再在你这里贬值了,我不想再见你了。”

他看着面色发白的宋之涵,冷脸赶人:“你走吧,一会儿学校澡堂要关门了,我还要去洗澡。”

说罢,封骋扔下宋之涵,自己回了宿舍楼,再也没去看她一眼。

之后,他拿着洗澡篮子去澡堂洗澡,到了楼下发现宋之涵还没走,他就当没看见,直径略过了她。洗完了澡,封骋往回走的时候,又看到了宋之涵,她还没走。

封骋走到宋之涵面前:“为什么不走?”

宋之涵嘴里已经没了热气,她只是道:“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话。”

“在P大,想跟我好好说话的女生,数到你这里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了。”封骋累了厌了,“你走吧。希望下次我见到你,你是带着诚意来的。”

说完,他进了宿舍楼,跟楼管大爷说了什么,大爷点了点头,让他上楼了。

时间很快到了九点,又到了九点半,又到了十点……

封骋把自己锁在宿舍里写论文,可怎么也写不进去。他烦躁地向阳台看去,想走过去,却害怕什么都没有,更害怕她真的还在傻傻的独自等着……

可她为什么要在那里罚站,她明明是胜利者。

封骋心如乱麻,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时宿管大爷的微信打了过来。

“喂,封骋,你快下来看下吧,今天好像有地方上的学术交流的人结课,路过咱们这儿,几个老爷们正在对那个姑娘动手动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