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请示完毕之后,才可以去洗漱吃饭,吃完饭之后,又在队长的分工之下,和农村里生产队组织生产的情况一样,安排着大家一起下田劳动,当然这些劳动几乎都是体力活,包括种田、挑粪、做饭、挑水、打井、盖房……等等,等等,上面要求他们这些接受教育的人要自食其力,所以他们的生活每天都是围绕着这些杂事展开的;因为是军事化的管理,在农闲的时候,甚至还要他们去作野营拉练,有很多的人因为不堪重负,被劳累折磨诱发的疾病致死。
在中午下工和吃饭之前,大家还要再作一次向领袖请示的仪式;然后在下午上工和下工,还要请示,这已然成为了习惯。
但是搞笑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一次在吃饭之前,王金娜和那些被打倒的当权派、牛鬼蛇神们唱起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语录歌,正巧被到这里来视察工作的一位大领导听到了,他立即把军宣队的队长叫了去臭骂了一顿,怒问着他:“吃饭了,你怎么能让这些牛鬼蛇神们唱去争取胜利呢?你是让他们要争取吃多少?”
而在晚上睡觉之前,晚汇报也是必不可少的功课,所谓的“晚汇报”,实际上最早称为“晚请罪”,因为一天下来,工作也好,学习也好,肯定会有错误发生,这就是耽误了革命工作,对不起伟大的领袖,所以要“请罪”,但是后来,上面又说“晚请罪”这个词不太好听,而且也不太合适,带着明显的宗教色彩,于是便改成了“晚汇报”。但是在王金娜看来,这种所谓的名字再好听,其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这令人不由自主地便会想到那些信奉基督的基督徒们,每天晚上在吃饭之前也要作一些祷告一样。
虽然王金娜非常反感这套形式主义的作风,但是却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她知道如今全国的人都已经被领袖的指示入了魔,就算是她有怀疑也不能有半分的流露。大家都听到这么一件事,一位农村的老太太就是随口说了一句:“早请示、晚报告,这根拜佛差不多嘛?就是没有上香!”便是这么一句大实话,立即引来了杀身之祸,这位太婆立却被专政了起来,可是调查组把她的祖宗都查了五代,也没有查出个出身来,因为这个老太婆世代就是个要饭的,最终调查组只好将她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放出来。
开始的时候,早请示和晚汇报都作得郑重其事,但是时间一久,便渐渐地流于形式了,祝愿声、语录声和唱歌声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快,右手上挥也变成了轻轻一抬。尤其是在吃饭前,为了能够尽早尽快的吃饭,便是连领读的队长也开始变得简捷起来,也不知道从哪本书或者哪篇文章里找出来的,当时毛泽东又是在什么场合里说过的话,那个语录只有“大师傅、惹不起”这句话,短短地六个字,比其他长长的语录不知道要简洁了多少,然后再三呼万岁,快速得完成了这个程式,如此“务实”又没有触犯“天条”,当真得令人忍俊不禁,却又没有人敢于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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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在五七干校的生活是艰辛而劳累得,但是每当王金娜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温暖可回的家时,心里头便又充满了力量,她强自忍着身心的痛苦,努力地煎熬着。
就好像是在数着日子生活,终于过去了半年,开始的时候一切的不适应也渐渐地适应了起来,只是这半年里,她一直魂牵梦绕的还是那个温暖的家。开始的时候,王金娜和张义夫妇还有通信往来,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的信是被人拆封的,显然有人已经偷看过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出离了愤怒,无可奈何;于是她后来干脆就写信给张义夫妇和儿子小虎,叫他们以后不要再给自己寄信了,她实在是害怕,谁会知道哪一封信里一不留神说了什么话,会成为一个罪证呢?如果真得是那样,到时倒霉的将不会只是自己,还有与她通信的人。
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家的消息了,王金娜十分想念着家里的人,而这个时候与她同一班排的李院长却得了急性阑尾炎,不得已要被送往武汉去开刀,作为同一个医院的同事,王金娜厚着脸皮请求李院长能够帮她打听一下她家里的情况,她也知道李院长大病在身,自己还行动不便,又怎么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呢?但是,她太想家了,太想念那些亲人了。
李院长被送走没有多久,徐小曼突然来到了沙洋,她带着小红和田卫彪两个孩子是专门来看望王金娜的,还给她带来了些过冬用的棉衣。
王金娜和徐小曼是在干校专门的会客室里相见的,这对于她们来说,根本就是探监。军宣队的王队长只给了她们半个小时单独见百的机会,可这对于王金娜来说,已然是期盼良久了。
一看到王金娜,徐小曼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小红和卫彪两个孩子都扑到了王金娜的怀里,兴奋得就仿佛是见到了天使一样。
王金娜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与徐小曼面对面坐着,这才问起家里的情况,哪知道徐小曼还没有开口,小红便委屈一样地哭着告诉着她:“大妈,咱们的家没了,被他们收走了!”
王金娜不由得一怔,连忙抬着头看向徐小曼,急急地问道:“小曼,这是怎么回事呀?”
徐小曼擦去了自己眼睛里还在淌出来的泪水,只得点了点头,告诉着她:“我们的房子被革委会没收了,他们说我们是反动派的家属,你是反动权威,不配住那么好的房子,所以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王金娜呆了呆,这所房子还是当年胡从俊买下来送给张贤的,房契地契都还在她的手里,而且解放后也经过了政府部门的确认,重新盖了章换了证,革委会说没收就没收了,连一个通知,一点补偿都没有,这和明抢有什么两样呢?但是想一想,自从共产党建立政权以来,他们所经历的政治运动那么多,眼睛里也看到了许多和他们的家庭情况差不多的旧军官、旧官僚们抢毙的被抢毙,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而她们一家还能够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就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她还有什么可乞求的呢?想到这里的时候,王金娜反而是释然了,她安慰着徐小曼道:“小曼,别哭了,不就是一幢房子吗?没了就没了吧!只要是我们一家人都还安好,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听着王金娜朴实的话语,徐小曼咬着唇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