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长夜短,易屾直到夜幕降临才回来,他看到我怔了一下:“你还没走?”

我走到他面前:“没走,就是想给你留几句话。”

办公间只有几盏暗灯,我们距离近了,他才发现我脸上的异常:“脸怎么了?”

“易屾,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工作内容让辛迪转达,我不会跟你有任何交流。”

他静静看了我几秒钟:“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为了追求利益,不惜毁掉一个人的生活,你真下得了手。”

他走近我:“这不是你早知道的事吗?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为什么还留到现在?”

我怒气攻心,脸上反而露出微笑:“很简单的理由,因为我需要钱,而且你喜欢我,不是吗?凭这一点,我在这里就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更容易站稳脚跟。”

他脸上逐渐显露出怒意,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姜禾,你别激我。”

“怎么,你要把我也毁掉吗?不对,我对你有什么价值呢,你从我身上也得不到利益,那……”

我话还没说完,腰上就传来一股劲力拥着我向前跌去,片刻之间,他用力吻住了我的下唇,谁的牙齿碰到了谁的嘴唇,我感到那温热后,下意识推开了他,仿佛用尽胸腔里的全部力气冲他喊道:“浑蛋!”

他无所谓地用指尖擦过嘴角:“你错了,你刚刚就证明了你对我的价值。我还要告诉你,你辞职也好,不辞职也好,只要你这个人还在,我就不会放过你。”

那晚回家后,我倒头就睡,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的猛兽穷追不舍,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度睁眼,却仅仅过了一个多小时。

人在凌晨的时候,思想似乎是有重量的,脑子里蒙了一层纱。

我翻遍冰箱,发现最里面还有陈粤西离开时留下的几瓶黑啤,我都拿出来一股脑喝了,味道不好,但却很有效,没过一会儿就感觉思绪模糊,迷迷糊糊睡着了。

宜品跌落云端,易屾趁此机会,又向对方榨出几个百分比的利益,无奈现在除了捷诚也没什么大公司敢跟他们合作了,宜品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霍港丰心情好,亲自来公司走了一趟,他不知道我跟易屾的过节,中午叫我们俩去吃饭,我借口还有工作没完成,他却一眼看穿:“好啦,姜总监就赏我个面子,吃顿便饭而已,我也不常来。”

我点完餐后就开启沉默模式,易屾全程没看我一眼,跟霍港丰谈笑。

“姜禾什么时候开始喝酒啦?酒量可以的。”

我举在半空的酒杯不知该放还是该喝:“前段时间喝了几次,发现还行。”

霍港丰笑道:“易屾不能喝酒,以后咱俩可以小酌几杯。”

我把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您喜欢喝什么?”

“我除了白酒都喝一点,最喜欢的还是伏特加。”

“喝纯的吗?”

“以前喝纯的,现在年纪大了,都会调一下。”

我们吃完饭,易屾和我先走,我在易屾等电梯时又返身出来,霍港丰还没有离开。

“刚刚忘记说了,开酒吧的朋友送了我几瓶伏特加,改天我们吃饭时我带给您。”

他笑着点头:“好,找时间再约。”

刀刀工作起来时间就没有以前那么自由了,我等了她很久,她才挎着包气喘吁吁跑进门:“晚高峰堵车,可堵死我了。你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把酒水单递给她:“我想喝伏特加,调过的那种,你给我推荐几款。”

她惊讶地瞪大双眼:“你转性啦?怎么突然开始喝酒了?还喝这么烈的?”

我耸耸肩:“工作需要,快教教我。”

她坐下来仔细看酒水单:“提前说啊,我也没喝过几次,就看我爸喝过,所以只算理论上了解。”

刀刀把酒保叫来,把几样以伏特加为基调的酒都点了一遍。

“伏特加当基调,可以调制出很多种,最简单的就是这几种,”她挨个点过去:“加纯净水或苏打水,然后加柠檬片和冰块,属于纯饮,也是最烈的。”

我端起来尝了一口,胸口立刻有点呼吸困难,舌根火辣辣的,不禁皱眉低呼一声。

她笑我:“悠着点儿,哪有人一上来就喝这么劲大的?”

接着她又给我介绍了大都会,覆盆子伏特加,螺丝刀,草莓酒,咖啡马提尼,牛奶伏特加,一大堆色彩各异的小玻璃杯陈列在我们面前,我挨个尝过,最后其实已经分不清它们的味道了。

被酒浸泡过的思维会到达一个很奇异的状态,我明知自己虚浮着,明知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却很享受这种迷离和放松,一切事物似乎都能被短暂地抛之脑后。

刀刀问我要不要回家,我摇头,趴在冰凉的吧台上,很舒服:“等等吧,现在还不想回去。”

她大声问我怎么了。

我实在没有力气喊过酒吧嘈杂的背景音乐,坐起身附在她耳边:“我喝醉了。”

刀刀抛来一个大白眼:“你脑子倒是挺清楚的。”

我笑道:“三十岁才发现自己酒量还行,我太弱了。”

她回答:“没事,尝试新事物,你早就该跟姐们儿出来混了。”

她心情好起来比谁都疯,一招手,又豪气地点了两杯龙舌兰:“姜禾,友谊之饮,tequila shot!数到三就干了,咱俩一辈子都绑一块儿。”

她真的煞有介事地倒数了三个数,我仰头像喝咳嗽药水似的一饮而尽,却像是往嗓子眼里浇了一盆火,连忙把柠檬片放进嘴里,满眼泪水地抬头看她:“……太辣了。”

下一秒,我们就都泪眼婆娑地笑了。

我神智清明过来后,才发现周遭环境的不同,黑白相间的吸顶灯,被风轻轻吹起的米色纱帘,还有对面墙上我和程浩洋都很喜欢的一幅风景画。

我强撑着力气坐起来,再三确定这不是做梦,他正好端着水杯走进来,我们太久没见,他没变,还是以前的样子。

他把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昨晚出租车司机先送了刀刀,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我喝过药,立刻下了床,脑袋还有点眩晕:“我忘记改地址了,以后不会麻烦你,我先走了。”

他立刻跟出来:“我送你吧。”

“我打车走方便。”

说话间,我粗略打量一圈,跟我离开时的装潢一模一样,甚至茶几上杯子的摆放位置还是我习惯的那种。

程浩洋拦住了我:“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生我的气,但我只是为了留住你,不得已才用这种方法。”

我跟他拉开一定距离:“我已经不是小女生,不吃这一套了,你这根本不叫爱,而是在绑架我,强迫我,你明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父母,还耍这种手段,程浩洋,我只能说我高估你了。”

他惨笑一下:“随便你怎么说吧,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无论以哪种方式,能留下你,让我慢慢挽回你,就可以。”

我没有接话,临走时扭头问他:“程浩洋,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叹气:“你僵持着不跟我离婚,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你内心深处不想承认你错了?你变成了你最恨的那种人,一旦我们彻底分开,你就得正视自己的过错了。”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没有回答。

轻轻关上门,五脏六腑争前恐后涌出的疲惫险些将我吞没,我靠在门上,把打车软件里的默认地址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