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宴平,你先冷静一下。”

傅砚清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都是慈父。

努力在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不是搞行政,就不能再唱戏了。”

“师父,你在逗我。”游宴平寻常很少跟师父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今日就当这个不孝子了。

为了不将余生蛟龙困浅滩,还能在他心爱的戏台大放光彩,不在一方办公桌上了却残生,他今日必须得为自己今后的幸福争一争。

“不瞒你说,我一把年纪了,连女朋友也没有,我就没那心思。”

“京剧就是我的爱人,戏台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是呀,游大哥。”江时亦看了一眼傅砚清,实在不愿在他脸上看到那种失落,便跟着调和了一下:

“可以边搞行政,边唱戏嘛,是不是?”

“是吗?”游宴平这会儿就像沾了火的炮仗,谁劝他,他怼谁。

对师娘的敬重也没有了:“师娘你呢?”

“你一边拍戏,一边上学,你两者周全了吗?”

“是啊,你是没拍戏扣图用替身,但你也没有打磨演技。你是期末考试没挂科,但你也没拿到奖学金。”

“咱们大家都是普通人,哪来的什么马甲大佬,又是宇宙第一美,又是全国高考状元,又是全国武术冠军,又是神医,这不是跟我俩搞笑呢吗?”

而且都不需要他明说,因为有目共睹,傅砚清现在还有时间贴戏了吗?

因为他强大的自制力撑着,所以还在坚持每天起来练功。不然告别戏台这么久了,谁能有这份毅力。

“不往远了说,就说师父。”

“在京剧院搞政务,就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精力。”

“这三年一共就贴了两场戏,还得在后台打一针,才能上台,不然整场戏都盯不下来。”

傅砚清非常哀愁,这会儿也不怕因自己为情所困、而丢人了。

跟徒弟推心置腹道:“宴平,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贴戏,是因为我本身就不是特别热爱唱戏。我当初选择这个行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学传承。”

就像农民伯伯一样,因为祖辈三代都是农民,所以他也跟着种地。但你要说他喜欢种地,也未必。

“至于在后台打针,是我那几日被太太气得心情不好,整日喝酒,怕在戏台上盯不下来,保险起见,才出此下策。”

至于贴戏是为了色诱勾引前女友的事,傅砚清这么爱面子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辈知道了。

游宴平不想听他们说那些了,只叛逆道:

“师父,师娘,你们谁也别再劝我了。”

“都是搞戏曲的,都懂。咱们都有点专研精神,不疯魔不成活。”

“若是我真是那敷衍应付之人,那天天在戏台上班,唱戏糊弄糊弄得了。搞行政,直接尸位素餐、懒政,不作为得了。”

“可偏巧不是那样的人。”

“我要么不干,要干就把它干好。就算没人拿刀架我脖子上,我这内驱力,也得把自己逼疯了。”

他突然觉得很悲哀,知子莫若父,这是师父把他看透了,摸清了他的命门,所以打蛇打七寸,现在这样拿捏他。

“师父,我已经决定好了。你如果非要赶鸭子上架,回头我也不在津城京剧院待了。”

“我可以离开您的庇佑,开个工作室也好,出去四海为家也好。只要还能唱戏,哪怕去露天场地,搭个草台班子也行。”

现在还没看见谁直播唱京剧的,那他就当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所以,你为了戏台,连师父都不要了?”傅砚清始料未及他会如此倔强,因他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

甚至,很多时候,儿子有主见、不服老爸的管制。游宴平这个徒弟,都愿意听从师父的调遣。

这种无力感席卷而来,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叫儿子去学戏,把京戏这门艺术传承下去,傅派老生传到他这第五代,不能就这么断了。

儿子小小年纪,但坚决果断拒绝。他要自己选择当走的路,不愿被孝道压人。

.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傅砚清没有开车。

只因他心情实在太差了,想一个人在外面走走。

游宴平中途退席,对他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仿佛忽然间便老了许多,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精气神没有了。

“时亦,你把车开回去,我一个人冷静想想。”

为什么他最后是原配妻亡儿忤逆,现任时亦的孩子没了,徒弟也跟他不欢而散。

江时亦十分不愿再惹他生气了,可让他一个人走走,又舍不得。

便给陈实打了通电话,让他把车开回去,跟在傅砚清的身后慢慢走。

“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了是吧?”

“不是。”江时亦紧着脚步,小跑两步跟上,去牵他的手:

“我哪有不听你的,我最爱老公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过了而立之年,还像小孩子一样,这么不懂事?”傅砚清走了几步,在路灯下,终于不肯再走分毫。

只在那里久久愣神。

“唱戏就像打游戏一样,过过瘾就是了,还是得正经找个工作去上班。谁能一辈子只追求自己的兴趣爱好?”

他从来舍不得跟徒弟说一句重话,不然游宴平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

他不需要他报答,但他总得感激。

可现在倒好,他甚至是连师父给的功名利禄都不想要了。

“时亦,是我没考虑周全,你陪我走在街上,回头被人认出来。围过来签名合影,你又心烦。”

“你放心,你没那么高的国民度,也不娇气。”她连忙安抚自家老伴,不想再让他为自己烦心了。

“其实只要没有暴露行程,混粉圈的到底是少数。”

青少年只占人口总数的28%,又不能保证每一个青少年都在追星。

在天安门十个砖头砸下去,都未必能砸到一个追星族。

“老公,你干嘛非要让宴平坐办公室呢?如果他坐不住凳子的话,你也不希望他不快乐吧。”

傅砚清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快乐教育,跟他同一年代长大的人,从小学的就是责任感和担当,如今大多是这个社会的中流砥柱。

而快乐教育和原生家庭,也就是近两年才被人们谈及。

“他该顾全大局。”

江时亦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道:

“不是非要勉强他,还有很多京剧院里的优秀人才,比如刘秘书。”

如果傅砚清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但对游宴平来说,这明显不是肥水。

而且能一辈子追求自己的喜好,又有什么关系。她的师父宋榕,不是也靠打游戏为生嘛。能养活自己就好了。

只不过这种时候,她是万万不敢提起宋榕的,免得使他更生气。

“刘秘书?呵。”傅砚清冷笑了一声:

“他只喜欢看球。”

江时亦便搂着他的腰,抬头眨了眨眼睛:

“老公,是女生的那个球吗?”

很快被他敲了敲额头:“你这小孩怎么成天满脑子黃色废料?”

江时亦不服气的努了努嘴:“还不是因为老公太过于秀色可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