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清不知一个人坐了多久,只觉得两条腿都要冻麻了。

低头想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准备去机场了,虽然不情愿、亦或很心痛。

只抬起头,便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那一瞬间,被冻得泛红的鼻尖,特别有强烈的、想滚下眼泪的冲动。

尤其在她悲悯的目光里,不怀好意的笑容里。

明明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却也没有推开她的勇气。

她到底还是来了,她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

不管何时,只要他站在她面前,她都会沦陷,即便他不冲自己笑。

江时亦几步走过来,先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毛茸茸的围巾,套在他脖子上,又密密实实的缠绕了两圈。

“明明就身体不好,还要在这里吹冷风,老年人就是固执任性。”

自家男人,自己不心疼怎么办。

就算他不在乎自己,她也得替他照顾他。

确定将他裹得严实了,才去系他风衣的扣子。

只才扣上一颗,就被他按住了双手。

他的大掌下,一只手就能握住她两只小手,绰绰有余。

“怎么了?”

“为什么?”

“嫌弃我年老色衰了吗?”

这等妄自菲薄的话,从如此骄傲的人口中说出,让她霎时间清醒了,比申江寒夜的霜雪铺面,还要让她清晰。

她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贪恋那一点围城桎梏外的自由;年轻的肉体;对她的甜言蜜语和吹捧……都不及她少女时代的爱人。

“我想的很明白。”他已经过了疯狂偏执的年龄,很多时候偏于理性分析。

“喜欢是一种感性的东西,其实你也没有多离不开我。”

“你喜欢的,只是你幻想出来的我,还有为了追求我,努力的自己。”

“不,不是。”她还在跟他较着劲,不管是嘴上还是手上。

用力想挣脱他的束缚,帮他把风衣的扣子扣好。

哪知这老男人这么大力气,他根本没怎么用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束缚着她的双手。

只要他不肯,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从前能打他、踢他、咬他……跟他动手动脚,是因为他纵容而已。不然她哪里能欺负得了他。

眼下看着他如此顽冥不化,着急得心肝儿都在发颤:

“你干嘛呀?”

“你这样待会儿感冒了怎么办?”

孩子不听话,孩子爹也不听话,她的话别说是圣旨了,在这家简直是一丁点分量都没有。

“痛,你握痛我了。”

使了一点苦肉计,终于挣脱开他的束缚。

不再执着于扣好他风衣的扣子,而是直接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抵挡胸口处被夜风袭击的风寒。

如果她直白的说出来,不管是感性上的不喜欢了,打算另寻新欢;还是理性上的,厌恶他的苍老,想扔了他这个负担。

他能理解,也让她死心。

可偏巧是这样,她拼命否认,又认真关心。

把他往一个崩溃的边缘推,让他愤怒:

“那我怎么办呢?”

“时亦,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我日渐老去,没有了你,却还留下来一个孩子。”

她只抱着他,一滴滚烫的眼泪,钻进他的脖颈:

“傅老师,爱从来没有消失过。”

.

从申江回去后,表面上好像没什么不同,但江时亦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比如傅砚清不再一味溺爱女儿,而是给她立了很多规矩。

一块吃饭的时候,他主动将鸡腿加到了老婆碗里,随后才给女儿挑了一块。

皎皎分不清那些,抱起来啃的很香,至于弄得满手满嘴都是,也没有爸爸或阿姨会批评她。

他是鼓励小孩子动手的,坚决反对追着喂饭,等她饿了自然就吃了。

而小洋作为打工人,没那份圣母心,发工资的是谁,她就听谁的话。

江时亦跟女儿相对而坐,静默无声的瞥了一眼缩小版的自己,不找自己,跟自己也不亲热。

油然记起,不久前登录某乎时,回复了一下个别喷自己的:

[不是我不带小孩,而是孩子不找我,我也没办法。]

立即引来键盘侠更加铺天盖地的狂喷:

[渣男还有脸说?你以为你是顾植啊,就算你长得帅,在小孩子眼里算逑?不带孩子还怪孩子不找自己,这是什么阴间笑话?今日份恐婚恐育。]

江时亦一气之下,直接将某乎卸载了,世界安静。

此刻静默无声的将傅砚清夹给自己的鸡腿,从碗里挑出来扔了出去,一口米饭没动,直接放下筷子:

“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

随后转身回了书房。

她厌恶极了他在中间当裁判的样子,她有手有脚,也不需要他来施舍这份疼爱。

一颗心掰成两半,她看着就觉得恶心的慌。

如果不是都给她,那她就不要了。

怪不得很多人都说,两个人结婚久了,爱情就变成亲情了。

说的一点都没错,爱情是独占欲,而亲情不会。

所以很多人没有新鲜感,就去围城之外寻找爱情了。

皎皎吃完碗里的鸡腿,还想去吃。

只不过被爸爸一直以来的冷漠,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讨好的看着他,试探性的问道:

“爸爸,我可以吃妈妈不要的鸡腿吗?”

自从被爸爸教育,这个家里妈妈最大,不可以欺负妈妈、惹妈妈生气,皎皎的地位直线下降,就没以前那么阳光开朗了。

而是习惯了躬身低着头,像极了讨好型人格,不粘着爸爸,甚至不敢亲近爸爸。

傅砚清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去到了书房里。

她正用ipad看着顾植的新剧《乌夜啼》,差点忘了,家里的电视是祖宗的,她不被允许看,所以她有自知之明,干脆也不去犯贱。

在申江没有跟她认真道个歉,此刻给她补上:

“宝贝。以前是我做的不好。”

“我没有怪你跟女儿争风吃醋,既不会嘲笑你,也没有任何得意和享受。”

“相反,我觉得很自责。”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她凭什么让着他们。

总有带孩子差劲的父母给自己找借口,‘爸妈也是第一次当爸妈’。

可她是新手妈妈,他却不是第一次当爸爸了,不该把家庭关系处理的这么糟糕。

“以前是我老脑筋没有转变过来,以后不会了。”

“即便我一直护着女儿,结果导致她缺爹少娘,父母分开,得不偿失。”

“父母和睦,才是给她最安稳踏实幸福的成长环境。”

江时亦不知道这个家是不是有毒,别人的孩子是纽带,她的娃是恶魔。

怪不得甜宠文只要一结婚就完结,再不济,生个娃就结尾。

因为结婚是幸福的终结,孩子是噩梦的开始。

“所以你说来说去,不还是拿我当工具人?为了给她一个快乐的生长环境。”

“少来道德绑架我,我就愿意这么当妈。别自己乐意牺牲,就绑架全世界都得去奉献。自己即世界?”

“谁愿意当超人、当婚马户自己去。很多无怨无悔、无私奉献,都是自我感动。有这功夫不如多赚两毛钱,免得等将来孩子需要买房买车出国留学的时候,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