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堂盟会

那秦操环顾四周一圈,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王爷知道各位均为英雄豪杰,而且个个身怀绝技。坦白的讲,就是各位偷坟掘墓的手段,在当今也算是数一数二。”

秦操见席上已有多人面色不快,复又笑道:“小弟并非道中之人,言语莽撞之处还望各位海涵!当今世道,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国军、红军、日本人打得是不可开交!有能耐的,比如阎老西,又拥兵一方。再加上各国列强,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想在我华夏这肉上咬上一口?若比当年七侯争霸、三国鼎立的时候,现在也算不分伯仲!常言道,乱世出英雄,各位乃真豪杰,想来也有过造就一番丰功伟业的念头罢?”

左良听他这话,顿时明白了几分,敢情这家伙是来招安的!再一看府主,却在轻挪杯盖淡饮茶,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席中列位自然不乏明白人,乍一眼就能见端倪:这唐府主的心怕是另有所属,要不然怎么能任由这厮在此撒野?唐府主不说话,向着他的人也就跟着沉默。

但总有些心直口快的人是耐不住的,就听张未北喝道:“你这意思,是说要我们跟着你家王爷干?把溥仪的伪满洲发展起来,再重新留辫子穿满服?”

秦操笑着摇了摇头,笑道:“大清龙脉气数已尽,满洲国也必是昙花一现。我们王爷多年留洋,思想绝无如此腐朽。在下之前说过,此次前来,是为各位带来一个消息的。这么说吧,你们可以理解为是一笔买卖。我们浚贝勒想拉出一条旗帜,以解兵乱。但万事具备,唯缺军饷。贝勒爷宅心仁厚,不忍陷百姓于捐苛之苦。有心效仿孙殿英之举取其先皇,又怕留下万古骂名。所幸上天庇佑,前清嘉庆皇帝赏有古卷一部,里面记载了一处上古奇墓。贝勒爷此番为民请命,忍痛割小爱而成大义,欲借诸位神技,取之财帛,以寥解百姓之苦,再成多年之夙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鸹堂堂主梁博然慢条斯理的开了口:“若这位小兄弟所言属实,那贝勒爷的仁心果真是感天动地!不过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唐府主点了头,梁博然这才继续说道:“其实说起来,这乱世当头的,为王爷出力就是为国出力,为国出力就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我们这十二翎,都是小本买卖的生意人,这生意人嘛!”

梁博然嘿嘿一笑:“自然是讲究一个利字!我们去倒那斗,没什么难的!但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活没法干啊!您是外行人,不知道这斗里的凶险。再说又是个上古的墓,埋的是不是个人都难说。上古的位置,论起来必在秦汉之前,日子过于久远,那里面出妖都是正常的!这是要死人的活啊!价码就大了!当然,我们也不是不帮啊,要得力的伙计嘛,三五个还是可以随便你挑的!”

梁博然号称铁算盘,不是说他有多精明,而是他不管何时何地,脑子里绝对不会少一个“利”字。唐府主其实心中早已赞同了秦操的意见,只是价码还没谈过。他召开的堂盟会,很大程度上,是要求帮里的人尽可能的先小人后君子。梁博然是他意料之中的一个角色,唐府主不缺小人,但他一定要留着君子的颜面,这就是一个府主。

这些话是陈契后来告诉左良的,陈契说十二翎一直都是一言堂,唐府主对各堂主或多或少都有恩泽,他的话没人敢不听。作为一帮之主,他也有他的难处。唐府主想的要比其他人都要深远,世道已经不太平了,要想保住十二翎,要想让堂口的人都吃饱喝足,必须要想别的出路!这也是一个府主!

那秦操自是有备而来,他先听了听其他人的意见后,这才缓缓抬说道:“各位的心思,我们贝勒爷也早有预料。有道是,舍得半生戎马,必得后世荣华。若诸位豪杰有意建功沙场,来日我们贝勒爷这支正义之师必是如虎添翼啊!贝勒爷说了,只要此次军饷筹措事成之后,各堂堂主均可受编制,享受营级待遇。贵帮其余人等,愿随军的可直接收编为王爷亲兵,算嫡系部队。不愿收编的可派发遣散费,逐一安置!”

“当然,这只是开始!各位若加入,都是元老级的人物。他日战场建功,封侯进爵都是极为自然的!”秦操顿了顿,又改口道:“不!是必然的!”

然而十二翎的各个堂主,包括唐府主在内,对这提议都不大满意。原因很简单,换句现在温州人的话说,就是“宁做鸡头,不为凤尾”!十二翎的人过惯了闲云野鹤,完全没有必要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去挣那看不见的荣华。

当下帮里是嘈杂一片,也有那么少数人对秦操的建议感兴趣。但毕竟是少数,很快便被另一种主张压得无声无息。左良不记得是谁提议的,反正到后来,就有一句话悄悄地顺着桌子传了一圈:“要炮要枪,护堂壮帮!”

十二翎其实自己有枪,但零零散散的长枪短炮算起来不过十来支。而且大多都是广东那边的枪贩土造捎来的,打几枪就得修个半天,没多大用处!

之所以有“护堂壮帮”这么一说,是由于两个多月前,一批货走到厦门,去的十几个伙计被日本浪人用枪顶着脑袋,硬生生被抢了货。但帮里没办法,国军控枪极严,国内工厂里根本不容易拿出来。也有托过人到边境找俄国人买,结果枪没回来,连去的人都不见了!

枪就成了十二翎的一块心病,仿佛没有那玩意,走在大街上腰杆都不直!乱世中要想活的人模人样,光有钱和关系还不够,还得有杆硬的揣着,这是一种要求!

唐府主作为总瓢把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枪对于这个世道中的十二翎,意味着什么。他原本想的可能只是给兄弟们找一条好的出路,但此时呼声点醒了他:路一直都在自己的手上,十二翎根本不需要依靠谁撑下去,只要有了枪,它绝对能是一个雄帮!

唐府主站了起来,伸手将周围的声音压了下去,对秦操道:“相信秦兄弟也看到了,我们只是一帮山野村夫,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过小日子。还劳烦秦兄弟帮我转达贝勒爷,我唐某人不才,没法说服众兄弟为王爷的千秋大业尽犬马之劳!”

秦操点了点头,相信这一切在他来之前,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便道:“唐先生言重了,正所谓人各有志,既然诸位英雄另有打算,我们贝勒爷必不会勉强。只是,在下之前所言之事?”

唐府主爽朗一笑,摆手道:“一事归一事,像你说的,我们现在是在谈生意!价钱不合可以再谈嘛!王爷要做的事,本来就是我们十二翎混饭吃的活计,我们自然不会推迟,也会竭尽所能去做!”

“不过…”唐府主话锋一转,又道:“秦兄弟也说了,当地世道不太平。我们这小本买卖,遇上个匪患穷兵,都难自保!所以,我也不和你要那斗里的东西,只要一些能看家护院的家什,你看怎么样?”

“家什?看家护院的?”秦操皱起了眉头,疑惑道:“唐先生要的是军火?”

唐府主笑而不语,但那表情已经告诉了秦操答案。

秦操颇感为难,想了想,才踌躇道:“如唐先生真的想要,在下手上倒是有一批火器,本是运往北平的。后天在思明岛靠岸,唐先生可以差人前去,自行提货押来!”

此时,梁博然又跳了出来,急忙问道:“有多少?”

“短枪二十,长枪三十,子弹三百…”秦操话音未落,梁博然却已一脸悻然,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去。

秦操自然有所察觉,解释道:“现在枪支难得,我这批火器都是从德国日本高价买来的,性能比起国军的汉阳造,不知道好了多少!这价码已经不低了,现在是有钱也买不到枪啊…”秦操发现四下无声,心知说了白说,只好转而看向唐府主:“那唐先生认为多少合适?”

唐府主偷眼瞄了瞄梁博然,只见他将四指搁在被盖上来回的弹弄着,便轻咳一声:“四百条枪!长短不论,子弹少点没事,我们可以找人做!”可能是觉得还不够声势,唐府主又添了一句:“另外有那种小山炮的话,也要两门!枪呢,算是下斗开门的工钱,这两只炮嘛,我可以保证把斗清理干净到王爷在里面随便转都没事!怎么样?!”

左良听着心里一乐,明显这是在敲秦操的竹杠!要怪只能怪这秦操还不够老辣,唐府主最开始说要枪只是试他能不能给。结果他不但答应,还一开口就是五十支。这就说明他心里急,生怕十二翎不下那个斗!事态就变成了他求我们,此时不宰他还等什么时候?

那秦操果然气的脸都白了,好半天都没再说话。考虑了很久,才几近咬牙切齿地说:“好!就按唐先生说的!不过这价钱付法由我们定!我能答应唐先生的要求,完全是出于贝勒爷的诚意!只希望贵帮能信守承诺,不管是否能筹到军饷,只要贵帮打开墓室,确保了下面的安全。四百条枪和两门山炮,一定会在北平等着你们!”

唐府主心里估计早笑开了画,但还是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收人钱财,一定会忠人之事的!这是我们十二翎一直以来所信奉的,还请秦兄弟放心!”

秦操面朝唐府主做了一揖,拱手道:“此事就按之前所言定下了,还望唐先生及早动身,不要耽误了贝勒爷的大事!”说完,便要起身离桌告辞。

左良心里还有点遗憾,早知道对方这么大方,还不如再多要些。但其实这么想的不止左良一个,从某个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秦兄弟,王爷如此大手笔,不如你再帮忙问问能不能帮兄弟们弄点好的烟土?我们也不白拿,下斗的时候,好东西都给他悠着点怎么样啊?”

话没说完,只听到秦操面前的桌子咯吱一响。秦操仿佛未听见那人说什么,自顾自地依旧朝大门处迈去!那黑衣随从紧随其后,如同影子一般,却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从桌后走到桌前的!

再看秦操用过的那张桌子,桌面上俨然多出了四个小洞,个个半寸余深!离的近的人再细一端详,好家伙!居然是手指硬生生扎出来的!

左良看的真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能有如此内力的必然不是凡人,论十二翎里的人,只怕没有一个可以是这人的对手!再细想随秦操来的那随从,走路脚下生风跟不着地,下三盘功夫也定然不赖!也许,连那秦操都不是一般人物!

堂盟会结束了,各个堂口的人都开始逐一散去。唯独剩下陈契还端坐了,捏着那份《梧州晚报》看得有滋有味。左良等了一会,按捺不住上前催道:“契哥,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陈契没有回答,反而把左良招到身边,指着报纸一处道:“你看这暗杀大王王亚樵怎么会被人暗算?脸皮都被人用刀剥了去,叫一个惨啊!”

左良不以为然,十几个人杀一个人哪有干不掉的?况且他还被人洒了石灰粉,那一通乱枪下去,八臂金刚也打成马蜂窝了!

陈契却摇了头:“没那么简单,王亚樵这人我和他在江西有过一面之缘。他能被称作暗杀之王也绝非浪得虚名,我见识过他的身手,寻常壮小伙子五六个都近不了他的身。况且按报上来说,当时他是在楼上,地势又便于守,为什么会失手呢?”

陈契死死地盯着报纸看着,突然间恍然大悟道:“我算知道了!”他指着报上的照片,点了几处叹道:“看这,这几枪的伤口都比较平整,像是快死的时候或者死后补射的。注意这些刀伤!一刀喉管一刀心口,脚筋应该也被一刀切了才对!你看这伤口短小,下刀精准,但皮肉翻卷非常厉害,深及喉骨。说明出刀的人非常快,有可能这三处伤是在一瞬间内搞的。可能用的是双刀,并且绝对是个高手!”

陈契放下报纸,喃喃自语道:“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有这种人,该不会是他吧?”

“契哥,你说的他是谁?”左良问道。

陈契却不答话,自嘲地笑笑,摆摆手示意走人。他站起身来,无意间看到那张秦操做过的桌子,上面四个指洞赫然在目。陈契一下子愣住了,继而转头问道:“是那个黑衣人留下的?”

见左良点了头,陈契复追问道:“那你看清那人的长相没有?”

左良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陈契傻愣了片刻,只是“哦”了一声,转头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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