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大结局(上)

层层叠叠的山林从眼前匆匆略过,马儿越跑越快,如意感觉整个人都似乎跟着马儿腾飞起来,她紧握着手中的僵绳,风驰电掣的纵横于天地之间,耳边尤听得震天的鸣金敲鼓之声,身后的明欣挥舞着马鞭从她身边掠过,明欣回头笑道:“如意姐姐,我终于超过你了。”

如意对骑马赛并无多少热衷,输赢于她也根本不重要,她只笑了笑道:“明欣,今日就看你的了。”

明欣一身窄袖粉色骑装,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蝴蝶结长穗宫绦,脚蹬粉底小朝靴,梳着百合髻,发上钗饰全无,单束了一根粉色丝带,丝带迎风飞舞,更显得俏丽无双,凭添了几分英姿。

“想得美!”帕英莎高声一喝,甩着马鞭追赶而来,“今日嬴的只能是本公主。”

这两人你追我赶竟然不分上下,如意和鄂贵人渐渐落后许多,鄂贵人与如意并齐而行,两匹马慢了下来,只悠闲的走着,她笑了笑道:“福瑞郡主,看来今日咱们要落于人后了。”

如意淡淡笑道:“臣女本就不精骑术,今日即使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鄂贵人又笑道:“想不到福瑞郡主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

如意看了鄂贵人一眼,反问道:“难道鄂贵人能色色比人强不成?臣女倒不在乎技不如人。”

鄂贵人脸上伪露尴尬之意,少顷便恢复如常,只笑道:“论嘴皮子,相信这宫里没几人能及得上福瑞郡主。”

如意一手握住僵绳,另一只抬起拂了拂鬓角上散落碎发,漫不经心道:“鄂贵人这话臣女却不敢当,鄂贵人嘴皮子才是真正的厉害,唱的戏曲那样动听,臣女自愧不如。”

鄂贵人冷笑了两声,闷声道:“本宫又不是戏子,唱什么戏曲。”说完,便气乎乎的夹了马腹,马儿飞快的往前奔去,她回头望了望如意,眉间全是冷意。

如意正抬眸望着鄂贵人的冷戾的眼,忽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蓦然响起,那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如意大惊,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那马已经发狂似的狂奔起来,那马儿也不走赛道,只有胡乱的横冲直撞,往密林深处飞奔而去,如意心叫不好,马儿发狂了,她手足突然升起一股寒凉之意,幸而前世的还算精于马术,但纵使如此,面对如此狂躁的汗血宝马,她也难以应对。

如意只有死死抱紧马脖子,一道道树影从眼前略过,她的脸甚至于差点被那密布的树枝刮破,周围越来越暗,蔓天的树叶遮天蔽日,就连马儿也无法再飞奔向前,马停止了嘶鸣之声速度渐渐的慢了下,她已然明白,必是有人控制了这匹马,她赶紧跳下马来,又是一声尖锐的口哨之声,那马儿好似受惊一般,朝着她袭击而来,想将她踏死在马蹄之下。

如意浑身汗毛倒竖,只见一道高大的阴影从眼前略过,虽然这是皇帝最钟爱的千里马,但此时若再不出手,怕是要成了马蹄下的冤魂,说时迟,那时快,她唯有利用毒药将马儿药倒,一声香风拂过,空气里弥漫起一阵淡黄色的烟雾,马儿哀鸣一声,轰然倒下,只差那么一点,马儿的身子就要压上如意,如意往后一退,顺利躲过一难。

密林里惊起一阵飞鸟,马儿倒下后发出一阵阵粗重呼气之声,如意环顾四周,处处都是高深的树木丛林,她知道皇家围场不仅有麋鹿和野兔,还有虎豹豺狼,她只身一人陷入密林,就算皇上派人来救,怕也要耽搁不少时间,她抬脚往回走着,侧耳听去却好似听到野狼的叫声,她强自镇定神思,这些虎豹豺狼虽然可怕,但未必有人那样可怕,既然有人想致她于死地,想来这密林深处应该也会埋伏了。

如意紧紧捏着拳头,甚至能听到自己的紧张的呼吸之声,忽然,她听到“咻”的一声,她反射性的卧倒在地,一支闪着幽暗蓝光的劲箭嗖地插入树杆,她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来,密林深处发出窸窣的细微声响,如今她是想躲也躲不过了,她心头百转千回,既然躲不到也只有面对,她咬了咬牙冷喝一声道:“是谁?”

回答她的是满天扑腾着翅膀的飞鸟,接下来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缓缓站起身来,又是“咻”的一声,是刀刺破空气的声音,如意只觉得耳边一声呼啸,她身子微微一偏,口里发出一声惊叫,一缕长发被利刃屑断,乌黑的发在空中迎风四散开来,她忽听到一声笑,回眸处却见一个蒙面人手里带着一柄长剑正步步逼近,她看不清那蒙面人的脸,却看见那蒙面人眼里的凶光毕现,那人冷笑道:“妖女!想不到你如此毒辣,竟然药死的我的马?”

如意已再无退路,只静静的立在那里,冷声问道:“你是谁?”

“你害我全家,今日我就要手刃你这妖女。”那人恨然道。

“慕容剑。”如意死死盯着蒙面人手中的利剑,正是那把莫邪剑,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伸手就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阴冷的盯着如意道,“果真是个妖女,竟然能知道我是谁?”

“原来你竟跑到皇家围场来了?”如意的心突突的跳着,她倒有些惊讶这慕容剑敢跑到皇家围场来杀她,她咬着眼,眸底带着几分血色只冷冷的盯着慕容剑。

“不来如何杀你。”他嘴里发出一丝阴沉的怪笑之声,“其实你也算是个人才,我瞧你长得还算标致,你若肯跟着我,或许我可以饶你一命。”

如意秀眉轻蹙,冷声道:“你不过是丧家之犬,若不是鄂贵人助你,怕是你根本无法踏入这皇家围场,一个踏在女人肩膀上的男人是最让人瞧不起懦夫,如今你还大言不惭的说可以饶我一命,你若真有本事,你慕容家也不会落着满门抄斩。”

如意的话似一根钢根直刺到慕容剑的痛处,他白着脸只盯着她,想不到往日里那个又黄又瘦的病丫头竟出落的如此明艳照人,端的是个绝色,只是再美于他不过是红粉骷髅,他只听说这女子极是利害,今日不过试了试她,果然是个利害的女子,竟然能死里逃生,还药倒了他的马,那马可是他费尽心计送进宫来的宝马,原想着让皇帝骑了摔死皇帝,不曾想这竟然将这匹马赐给了沈如意,打从他知道皇上将马赐给沈如意之后,他又有了别的主意。

他既想杀她,又不想杀她,因为沈如意是百年难遇的转世童女,他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转世重生,更不相信那些诡异的事件,可由不得他不信,不然单凭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如何就能这般厉害了,再者,他是亲眼见过那二等降师的降术的,但凭那诡异的降术就叫人惊疑万分,这世间还有什么样离奇的事情是他不能信的。

那二等降师便是董军师的师兄逆宇,他听逆宇说过练一等降术需要与转世童**阳相合,但转世童女八字重,命格硬,非常人所能控制,就连二等降头师也不一定能控制,若在练降术的过程中,转世童女与降师不能心意想通,降师极有可能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

在董军师死在天云寨之后,逆宇大怒,潜入天云寨,一心要为自己的师弟报仇,不想他竟然发现了传说中的转世童女,怪道师弟会死的那样惨,原本到是遇到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当时他心内又惊又喜,放弃了杀死沈如意的打算,只一心想着又让她心甘情愿的跟随自己,但让转世童女能心甘情愿跟随自己他并无多少把握,更不敢冒然行动,是以,他悄然回到南方准备炼制可以控制沈如意的情降,那情降与他师弟弄给慕容思的情降不可同日而语,那是要从阴年阴月阳日阴时生,又死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尸上提炼七七四十九天,炼出魅血情降来方可,而慕容思的正好死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想来是天赐良机给了他。

他深知转世童女意志力非凡,普通情降根本控制不了,需得这种最为阴毒的魅血情降方可,但此情降亦有可能使自己反被控制,欲与转世童女心灵相通,魅血情降不仅控制的是转世童女的感情,还有降师自己的感情,也就是男女之间所谓的爱情,只不过这种爱情是在魅血情降的作用下方可持续,若在升为一等降师之前,转世童女清醒,爱情破灭,降师不仅无法升级为一等降师,还有可能会被危及性命,就算不死,也一辈子只能成为转世童女的奴隶,任她所驱使,但即使升级过程困难重重,身为降师他也要试一试,谁不想达到那降术高峰,不死不灭,呼风唤雨,将天地踏在脚底。

他在炼魅血情降的过程中需要闭关七七四十九日,这七七四十九日他不能使用任何降术,但他知道慕容剑欲杀沈如意,他怕他趁着这七七四十九日杀了转世童女,所以他与慕容剑达成共识,待他炼成一等降师他助慕容剑控制天纵皇帝,让莫战成为慕容剑的傀儡,而慕容剑必须助在他暗中监视沈如意的一举一动,更要确保沈如意的平安。

慕容剑明面上答应了逆宇,但在心底还是有犹疑,逆宇的说法太过玄乎,他也是半信半疑,

他悄然入了京城,又秘密递了消息给彝百花,然后趁着彝百花命她身边的内侍太监小夏子出宫办事时杀了小夏子,然后他易容成小夏子的模样混入宫中,夜夜彝百花痴缠在一处,并暗中监视着如意,只是他觉得如意太过聪明,这样的女子留下来却是个大祸害,况且他又听彝百花提起她和皇后,甚至于舒妃几次三番于对付沈如意都以失败而告终,他心里更恨,他一心想杀沈如意,却又时时想着逆宇对他说的话,他心中十分犹豫,不杀她,难以解心头之恨,杀了她,又无法跟逆宇交待。

到最后,他与彝百花设下此计,不过单凭彝百花一人也难以安排的天衣无缝,这当中皇后自然功劳不小,只是皇后千算万算,再算不到彝百花背后还有他慕容剑,皇后只以为是彝百花另按排了刺客,只乐见其成借彝百花的手治死沈如意。

慕容剑在杀与不杀的踌躇中想着一切听天命,若沈如意摔死在马蹄之下,他正好可以报了仇,不想沈如意大难在前竟然能这般镇定,别说是她一个弱女子,就算他是个久经沙场的男子也未必能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他更加相信逆宇所说是真,心的天平开始渐渐倾斜,若逆宇能炼成一等降术便能助他掌控天下,这是他毕生都为之而努力奋斗的事,甚至是个梦想,一个高在云端不可企及的梦想,如今这梦想就有了实现的希望,他不想放弃。

他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可如今沈如意已知道他的身份,沈如意若不死,他如何能全身而退,沈如意的话句句刺在他心,他凝视他片刻,却见她清冷的眸子如一汪古井无波,他似乎能见到她瞳仁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样渺小,他与她静默对峙片刻,旋即冷冷笑道:“沈如意,别以为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是活过两世的女人,自然有寻常人不能企及之处,我知道你善于使毒,可如今我已是百毒不侵之体,你休想再打什么鬼主意,你若听话我可饶你不死,倘或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死忌。”

如意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平静,幽暗的声音渺渺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劝你别打错了主意,今日死的人是你却不是我。”

她的声音极冷,如碎裂的薄冰击打他的身上,他半眯起眼,冷冷的注视着这个逆宇口中的转世重生的女子,看她散落的乌发飞扬在风中,尖尖的瓜子脸略显得有些消瘦和苍白,纤弱的身子在风中挺立,一双眸子隐着几分血光,迸发出骇人的冷意,不知为何,他望进她那双眸,不由的浑身一怔,他高昂起头,逼视着她冷笑道:“你别危言耸听,我慕容剑可不是吓大的,这里是围场最荒僻之地,还有谁来救你?”

他咬了咬牙,挥起手中那一柄刃若秋霜,寒光闪闪的莫邪剑,朝着她劈头盖脸的就要砍下,可他的心还在犹疑之中,沈如意若死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自己若被逆宇找到便也是死路一条,逆宇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若被他的降师控制了简直生不如死,可若不杀她,万一逆宇失败,或许他这一辈子都报不了仇,他手中的剑微微放了下来,就在他犹疑的瞬间,忽然“咻”的一声响,他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心口处一阵细微的疼痛,他低眸看去,一支利箭正插在他的心口,他冷笑了两声,幸亏他有金丝软甲护体,不然这会子便要死在这里了,

他转过头去,一脸的诧异之色,竟然是他?想不到平日里沉默寡言,不显山露水的三皇子莫离云竟然有如此好的功力,他何时来的,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既然莫离云已寻到这里,想必他的行踪已是暴露,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要被包围。

他眸里闪过丝许恐惧,不再犹豫,手中寒气森森的莫邪剑发出森冷的光,如意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冰凉,那莫邪剑已架上了她的脖子,寒凉之意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并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她不知慕容剑怎会知道她的秘密,他拖延这么长时间没有杀她又意欲何为。

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慕容剑背后兴许还有什么人,不然单凭慕容剑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是活过两世的人,蓦地,她心头涌起彻骨寒意,降师,传闻高等降师能推算人的命格,难道慕容剑背后的人是降师?那个四等降师正是慕容剑费心找来的,而慕容剑又说过他是百毒不侵的身体,能在短时间内让人身体百毒不侵的唯有降师使用避毒降方可能成。

神思萦逗间,却听慕容剑冷喝一声道:“莫离云,你若敢过来,我立时割下她的头颅。”

莫离云一身玄色长袍,挺着的脊梁正一动不动的高坐在马上,阴暗的脸上闪过诧异之色,慕容剑心口处中了一箭,竟然没事,他冷喝一声道:“慕容剑,你竟敢送上门来找死,今日本王就要杀了你这个逆贼。”

慕容剑冷笑道:“我慕容剑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你若不乎她的性命,尽管杀来。”慕容剑手中的剑微动了动,殷红的血珠从如意的脖颈处渗出,如意眉心紧蹙,只觉得一阵刺痛。

“放开她!”莫离云厉喝一声,“你若杀了她,本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都死了,还怕有没有葬身之地?”慕容剑咯咯的发出两声怪异的笑,“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不介意与这妖女死在一处。”

如意只抬眸直视着莫离云,她对他那么了解,所在当他悄然接近的时候,她便知道是他来了,他身上令她憎厌的气息她永远也忘不掉,如果不是自己了太过了解他,必然会为着他在?第?160?章?的关系,但到底是在自己掌控之下了,他对皇后也算是从小长到大的情份,最重要的是太后,他不忍心让太后伤心,他鼻翼微微张阖,看了一眼皇后道:“你身为后宫之主,竟然连后宫妃嫔藏有干将剑都不知道,实在失职。”

皇后惶恐的跪下身来,白皙的脸颊布着几分愧色,自责道:“臣妾请皇上责罚,臣妾竟是个睁眼的瞎子,敢问皇上这干将莫邪剑究竟是怎么回事?臣妾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皇上忽然沉了脸色,冷声喝命道:“将鄂贵人带进来。”

皇后已然明白这件事与鄂贵人必有关系,她生恨鄂贵人故意欺瞒了她,她知道鄂贵人藏有干将剑不假,如今故说不知,不过就是怕惹了嫌疑,况且她素日里于兵器上也不通,说不知皇上也不会怀疑什么,今日她听闻慕容剑劫杀沈如意不成反把莫离云一刀杀死,她心内便有疑惑,因为她知道鄂贵人安排好了人要杀掉沈如意,而慕容剑无故出现在皇家围场,那只能说明鄂贵人安排的人就是慕容剑,此时,她有些后悔自己做事不够严密,心里到底有些害怕,怕鄂贵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牵扯上自己,她连忙道:“皇上你这般生气,难道鄂贵人犯了圣颜?这里到底不是皇宫,就算皇上要责罚,不如等秋狩后回宫再罚。”

皇上深深的望了皇后一眼,语气绝然,沉声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朕在哪儿审她罚她

都一样。”

皇后不再敢言语,若说太多反更不好,只垂首道:“是臣妾失言了。”

帐内是一时静然无声,如意心知自己故意说了莫邪剑加重了皇上对鄂贵人的怀疑,既然她这般费尽心计的想要除掉她,那必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鄂贵人是慕容剑献给皇上的女人,光这一点就是她最大的原罪,不管皇上又多么的宠爱她,但皇上心里始终存在着一根刺,如今她就要这皇上心里的这根刺狠狠拔出来,虽然痛,但拔除之后伤口才能愈合。

少顷,鄂贵人已被人搀扶了进来,一脸的悲伤憔悴之色,一双春水似的眼里还溢着几点泪光,虽穿着艳色衣装,但头上并无十分装饰,更兼钗环鬓松,衫重带垂,大有不胜懦弱之态,她原本就是个绝色,如今却有西子捧心之遗风,叫人瞧着不免心生怜意,她惶恐的跪在地下,泪光闪闪,皇上沉声问道:“你这般悲痛却是为谁?”

鄂贵人泪垂眼睫道:“臣妾不过是瞧着七皇子殿下浑身是血,还有那可怕的猛虎,臣妾自幼就怕见到血光,臣妾只是惊着了,并不是为谁悲痛。”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辨。”皇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鄂贵人,眸里密布着重重疑云与愤怒之色,鄂贵人身子微微颤抖,她知道今日是再劫难逃,只是她心有不甘,她不想慕容剑竟会死的如此简单,他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啊,不能战死沙场却死在了莫离云和沈如意的手里,她为他感到不值,她身上浸出一屋细密的冷汗,虽是深秋,她又衣衫单薄,但那被汗浸湿的衣衫却紧紧裹在她身上,她抬眸泪水盈盈的望向皇上,凄楚一笑分辨道,“臣妾不知皇上说的是何意,又何来狡辨?”

正在此时,高庸已在帐外接了莫邪剑,他亲自将莫邪剑奉上,那柄莫邪剑似乎刺痛了皇上的神经,他忽然一把捏住鄂贵人的下颌处,掌心却是黏湿的冰冷,眸底隐着森然的愤怒,指节握的格格作响,鄂贵人吃痛,眼里逼出更多的泪来,皇上冷声道:“朕以为是她回来了,原是朕妄想了,朕早该知道你不配,不配得到她的灵魂,更不配得到朕的宠爱。”皇上大手一用力将她生生拖到莫邪剑面前,沉声道,“干将莫邪,雌雄双剑,你和慕容剑怎么配得起这干将莫邪剑。”

鄂贵人吃痛,泪水早已模糊了她视线,心头的悲痛复又涌起,她蓦地想起慕容剑赠于她这把寳剑时所说的话:“夫为干将,妻为莫邪,我与你虽不能同生,但求与你同死。”

朦胧中,她怔怔盯着那把剑,皇上大手一推将她推倒地上,皇上从牙缝里恨恨的骂了一句:“贱人。”

“皇上,身体要紧,你休要动了大气。”皇后额头青筋微微跳动,又道,“臣妾到此方明白,那干将剑原本是鄂贵人所藏。”她眼睛略从鄂贵人脸上扫了扫,又看向如意道,“如意,你是个极细心聪颖的孩子,想必你应该早已知晓鄂贵人那里有干将剑了吧,本宫记得你曾不至一次的出入过锦梨堂。”

如意心内冷然,皇后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付自己的机会,竟然将这脏水引到她身上,她淡漠一笑道:“皇后的心思果然细致,不过若出入过锦梨棠的人都知道锦梨堂藏有干将剑,那皇后身边的心出入的次数可比臣女多多了。”

“心与本宫一样倒是个睁眼的瞎子,于兵器上一无所知,即使干将莫邪剑放在眼前,若无人告之,本宫和心也不能认出,倒是如意你如此博学多才,比本宫身边的心聪明多了,怎么不识干将莫邪剑?”

如意颔首道:“皇后娘娘的话有理,臣女的确识得干将莫邪剑,只是这么珍贵的宝剑,鄂贵人怎么会随随便便的拿给臣女看?”

鄂贵人冷哼一声道:“干将剑明明就悬挂在墙上,何需我多此一举拿你郡主看,明眼人一看就能看见了。”

皇上看向如意道:“如意,你到底可曾在锦梨棠见过干将剑?”

“臣女不敢欺瞒皇上,臣女确实见过干将剑,就在臣女陪太后赏莲之时不小心被宫女弄湿了衣裳,臣女去锦梨棠换衣裳时无意中见到的,当时臣女也未作它想,但今日臣女又见莫邪剑,臣女方想明白了些,但心里到底不敢确定,臣女将莫邪剑献给皇上,一来是因为莫邪剑实乃世间罕见,二来也是想将臣女心里的疑惑告诉皇上。”如意声音平缓,顿了顿继续道,“臣女只是个医官,这后宫之事臣女并不该置一言片语,只是这件事兹事体大,不可不察,这件事关乎到皇上的性命,慕容剑将那匹汗血宝马送入宫中,想来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其用心不言而喻,意在皇上,只是不想皇上将那匹马赐给了臣女,慕容剑也就将计就计的要治死臣女,至于鄂贵人的事,皇上自有评判,不管她有没有涉足其中,只要皇上查清了她的心思也可明了了。”

如意缓缓向前又跪下来道:“今日臣女斗胆说出这番言论,只是因为皇上待臣女极好,臣女不敢辜负了皇上待臣女的好。”

如意的一番话虽听着平淡,却是极真实而辛辣的话语,这里人人心中有数,鄂贵人与慕容剑的事连最后一层窗户纸都要被捅破了,皇后惯是从容而雅,但此时也不由的指尖微微颤抖,倘若皇上一旦深审下去,鄂贵人若咬出她来,岂不连累自己受害,鄂贵人又不像宫中其他妃嫔家世有家人,她不过是来自苗疆的一个孤女子,如今慕容剑身死,她根本找不到掣肘她的利器,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一下,她淡淡道:“皇上,听如意之言,想来是疑着鄂贵人和慕容剑了,这件事若要查起来,怕是还往深里查,锦梨棠的宫人一个也不能漏过,这会子天色已晚,不如将鄂贵人拘禁起来,等带回宫中审问。”

如意知皇后必是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她一再提起回宫再审,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机会除掉鄂贵人永绝后患,若皇上立时就审,她必定害怕鄂贵人会咬出她来,其实兴许是皇后多虑了,若说过去鄂贵人对付她沈如意是为了慕容剑,如今慕容剑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鄂贵人怕是要恨毒了自己,她怎会咬出皇后,让自己少一个最强劲的敌手,她只垂眸跪在那里,不管皇上决定如何,她都不宜再插嘴,少顷,她听皇上又道:“如意,你是个坦白的,皆因你的坦白,朕才肯信你,正因为你献了莫邪剑给朕才叫朕明白朕的身边竟暗藏着如此歹毒的女子。”说着,他目光阴郁的看向皇后又道,“皇后怕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精神不济,连后藏着这样的妖孽都一点看不清楚,如今还谈回宫再审,在这里审也是一样的。”

皇后闻得皇上阴恻恻的话语,自知皇上已是疑她了,她面上未露出什么,只敢把颤抖的指尖握入掌心,只把掌心掐出深深月牙印痕来,她神色带着无比的诚恳只道:“皇上训戒的是,臣妾知道了。”

一抹嘲讽而不屑的笑意从鄂贵人唇角边闪过,她恨声道:“听皇上的意思,连审都还未审就定下了臣妾的罪,臣妾哪里有错了,难道就仅凭干将莫邪剑就认定了臣妾和慕容剑之间有干情?”她蓦地抬眸从如意脸上扫过,又转而盯着皇上道,“皇上偏听偏信,只一味的听沈如意的撺掇,臣女到不知坐高在龙椅子之上的皇上还是不是皇上?”

皇上面上肌肉一紧,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怒,森然道:“你也不必拿话来激朕,朕只相信事实,朕只问你一句,你背后除了慕容剑可还有什么人指使?不然单凭你一个小小贵人的身份,在宫中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更不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慕容剑安排进皇家围场,你若肯招,朕赐你个全尸,否则休怪朕无情。”

鄂贵人咯咯的笑道:“难道皇上忘了曾跟臣妾说的话,皇上说要一辈子都看臣妾跳舞,皇上还说只宠爱臣妾一人,皇上当真凉薄至此,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臣妾,臣妾不服。”

皇上淡笑一声道:“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表白表白。”说着,一双墨色瞳仁看向如意道,“如意,你能根据人的脉像断定别人说话真假,你替鄂贵人号一号脉,朕倒要听听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鄂贵人闻言眸中闪出幽暗的冷光,直直望向如意冷哼一声道:“皇上这是在给臣妾机会吗?皇上分明是将臣妾的性命任意交到沈如意的手上,臣妾就算说了真话,沈如意两片嘴皮子一碰若说臣妾说的是假话又当如何?既如此,皇上不如直接杀了臣妾,也不必再多问了。”

皇上冷笑一声道:“你与沈如意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她为何要害你?”

鄂贵人冷汗涔涔,她一着不设防竟然说漏了嘴,她抬眸与皇上对视了一眼,只见皇上眸光如刀,她垂了眼眸连声音都低了几分:“臣妾并未说过沈如意要害臣妾。”

皇上冷哼一声逼问道:“如意既然不会害你,你若说了真话,她为何要说你是假话?”

“臣妾……”鄂贵人嗫嚅片刻。

“分明就是你与如意有仇。”皇上脱口道,“你是苗疆孤女,若不是为了慕容剑你何故与沈如意有仇,你到此时还有何话可说?”皇上脸色已是黑如锅底,怒斥道,“你和慕容剑设局要治死如意,不想到最后死的却是慕容剑,真真天理昭彰,疏而不漏,慕容剑的死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而你在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时一时悲伤过度而晕厥,朕说的是也不是?”

皇后见鄂贵人已无可辨驳,心里暗自着急,她愤怒的伸手指着鄂贵人厉声道:“本宫倒错看了,若不是如意今日揭了你的面目,本宫还当你是个好人,差点害了皇上,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也难辞其咎。”皇后说的大义凛然,直毕毕的跪下身子又道,“皇上,臣妾自领责罚。”

皇上薄唇紧抿,俯视着鄂贵人萧瑟的面容,半晌,他冷冷道:“朕再给一次机会,说!你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

皇后面色益发苍白,只能一语不发,静静的跪在那里,她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生怕鄂贵人说出了,就连素日里沉静的性子也急躁了两分,贴身的濡衫已被冷汗浸出一层薄薄寒意,她轻闭了闭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鄂贵人惊恐愤怒到极处反溢出笑声,那笑声一声大似一声,泪水不停的从眼眶里汹涌而出,她缓缓站起身子,因是跪了久了,她的腿脚有些颤抖,几乎又跌倒在地,她一步步的走向皇上,脸上带着濒死般的艳决之色,她咬着唇,直将唇咬出血来,继而又是一声狂笑:“并没有人指使臣妾,是臣妾自己恨毒了沈如意,凭什么她一个贱丫头可以左右皇上的思想,凭什么她一个贱人丫头可以毁灭整个慕容府,凭什么她一个贱丫头可以害死慕容剑……”

她眼里带着怨毒的光,那光崩出慑人的蓝幽幽的如同地狱女鬼般的光芒,她回眸紧盯着沈如意,恨不能立时剜下沈如意那双清澈的眸子,再挖下她的心好给她的慕容大哥陪藏,她阴恻恻的笑着,“妖女,她根本就是个祸国祸家的妖女,皇上你早已被她蒙蔽了心智,总有一天你要成为沈如意手中的傀儡,总有一天你要被沈如意这个妖女吞噬了灵魂,呵呵……很好,我彝百花就等着看皇上被吞噬的一天,那样我也可以为慕容大哥报了仇了,报了仇了……哈哈哈……”狂笑之后,她的脸上全是泪,慕容剑已死,她已是生无可恋,本想着替慕容剑报了仇再死,如今已是不可能了,她口中呢喃道,“慕容大哥,百花来找你了,下一世你千万别再把百花送人了……”

她狠狠的咬了咬牙,一股苦涩而辛辣的味道弥漫在嘴里,喉间能感受到剧烈的刺痛,那股刺痛往下延伸着,她呕了一声,嘴角溢出乌色的血,她满脸是泪眼睛又从皇后身上略过,然后紧盯着沈如意,眼睛血红,绝美的脸上带着一种临死的凄厉,她阴笑道:“妖女,生前我杀不了你为慕容大哥报仇,死后便化作厉鬼日日夜夜找你索命,直到你死……”她“咯咯”的又笑了起来,那声音已是嘶哑到无力,瞬间她眼里,鼻里,耳朵里都一起流出血来,让人看着不由的毛骨悚然。

皇后惊叫一声,就连皇上也变了脸色,怔在原地,她软软的倒了下来,温热的黑血迅速晕染开来,淡色烛火下那刺目的黑血缓缓流淌成一条黑色的长河,和着她那张睁着惊恐大眼眼眶里还流着黑血的脸,让人如临地狱。

皇后的脸已惊骇到无法说话,惊惧的盯着那倒地的尸体,其实她的心却松懈了下来,不用她动手,鄂贵人就咬毒自尽了,而且鄂贵人临死前对沈如意的诅咒让她觉得快意,她握紧的拳着松了下来,又抬眸打量了皇上一眼,屋子里却是死寂般的沉静,良久,皇上咬牙道:“死有余辜!”

皇后心里蓦地一凉,皇上总是这样薄情,即使他那样宠爱鄂贵人,即使鄂贵人《凤落明月》跳的那样好,他终归还是把她送上了不归路,而自己,自己与皇上之间那点残存的情份皇上还会在乎么?倘或有一天,皇上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想来自己的结局并不会比鄂贵人好多些。

她将手指轻轻笼入袖内,淹没她因悲凉而颤抖的指尖,早有宫人进入帐内来清理尸体,她抬眸透过帐帘望向那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就如那深宫里的死寂一般的黑,她的前路还有多长,或许不多久,她整个人也会被这片黑暗所吞没了吧!

不,她是后宫之主,最天纵国最尊贵的女人,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她不会步上鄂贵人的后尘,她脑袋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忽然,她觉得脑袋越来越痛,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刺透脑髓里用力的撕扯着,她眼前的那片黑暗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的向她袭了过来,她身子微微颤抖着,耳边蓦地想起皇上淡漠的声音:“皇后,你怎么了?”

她立时收起惶恐的神思,转过脸,脸上已是一片静和,眼里带着深深的疲倦与苍凉,“皇上,臣妾没事,只是臣妾从未见过有人死的那样可怕,一时惊着了。”

“你若觉得不适,不如让如意替你诊治。”皇上淡淡道。

皇后身子猛地一抖,又摆了摆手道:“不,臣妾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就好。”

“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皇上挥了挥手,又看向如意道,“如意,你也退下去,朕也觉得累了。”

“臣女告退。”如意恭敬道,走出帐篷,却是冷风阵阵,暗夜里的星光依旧璀璨,只是再亮也不过是微弱点点,照不透这墨色苍穹,亦驱不散她心底冰冷的寒意。

……

第?160?章?的网,皇上要召见玄洛,玉贵妃突然晕倒,然后皇上回宫,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不想让皇上见到玄洛,而这个人究竟是谁?若杀查出这个人,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当年到底是谁害了绾妃。

她正想着,忽然一道暗影袭来,虽然狼群的到来折煞了一大半面的蒙面人,但还有三五个蒙面人飞上了树顶,躲避了狼群的袭击,那几个蒙面人根本不打算放弃继续追杀她和玄洛,如意低眸一望,地下的还有几头狼抬着绿盈盈的眼正盯着他们,想来是等待这从天而降的猎物。

半空中刀光剑影,地下是成群的恶狼,如意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觉得眼前一道道光闪得利害,不多会便有三个蒙面人从半空中坠落而下,一瞬间便化作野狼的腹中肉。

突然,一支流箭闪过,如意连惊呼都未能喊出口,只睁着大眼,看那流箭朝着自己的胸口袭来。

“酒儿……”玄洛惊呼一声,一个转身,流箭已刺入玄洛的左上臂,玄洛一时吃痛,眉心一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之声,那些马好像被狼群的嚎叫声所震慑,嘶鸣阵阵,根本不敢再往前跨出一步。

“玄洛,你怎么样了?”如意见玄洛受了伤,又急又忧,如今听到莫离忧一声呼唤,她转头看去西方火光冲天,想来是莫离忧带了人举着火把过来了,那些马不敢前进,但如意清晰可见那些火把在移动,必是那些人下了马赶了过来,而莫离忧骑着烈风马赶在最前头,其它的马不敢踏入狼群,而烈风却敢。

玄洛应了声:“酒儿,我没事。”脸上却已经失去了尽剩的一点血色,如意急道,“玄洛,你受了伤,你赶紧将我放下。”

“不,酒儿,我不能放下……”玄洛咬了咬牙,只觉得身子一阵轻浮,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攀附在一颗细长的树杆之上。

“如意,玄洛……”莫离忧昂首立在烈风马之上急唤一声。

“离忧哥哥……”如意回应了一声,“这树下全是狼。”

莫离忧脚下从马背上一踏,飞身而去,直迎上蒙面人,蒙面人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或许他们知道再纠缠下去只能两败俱伤,竟然不再出手,一个个匆匆逃窜而去,那身影悄然隐没在密林之间。

狼群因着烈风马的到来而再度兴奋起来,莫离忧挽弓射箭,一排十只带着火的箭朝着狼群直射而去,十余头狼哀嚎一声,倒地而亡。玄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带着如意飞到另一颗粗壮的大树杆上,两人相对而立跨坐树丫上,地下的狼群并不甘心离开,只朝着如意和玄洛嚎叫着,玄洛自嘲的笑了笑道:“酒儿,这驭狼之术果然没这般容易,我跟宗政烨学了好几日也只能引来狼群,如今却拿它们半点法子都没有。”

“玄洛,你痛不痛?”她急忙从袖中拿出解毒丸来送入玄洛口中,用拿银针封了他的穴位,又伸了号了他的脉,她心内又急又痛,他本就中了血衣天蚕蛊毒,如今又中了毒箭,怕是给她的寻找解蛊之法的时间更少了,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到最后她还是找不到解毒的法子,可即使再害怕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惊慌来,但还是不争气的眼里涌出了泪意,“你好傻,为何要替我挡箭,若刺中的不是胳膊而是心口,你叫我怎么办?这可是淬了剧毒的箭。”

“傻酒儿,我不是好好的么?”他伸手抚一抚她的脸,“有你这个神医在,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紧接着有更多的人跑了过来,他们手中举着熊熊烧的火把,都穆伦大叫一声道:“玄洛小子,如意,你们有没有事?”

玄洛应道:“没事。”

狼群见到熊熊火光逼近,一开始还犹豫着要不要离开,都穆伦大开杀戒,抡起手中弯刀,金光闪过,一头头狼倒了下去,莫离楚也不甘示弱,与群狼激战,就连阿日阿月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转眼间狼群开始四散奔去,很快,莫离忧便将玄洛和如意护送回了帐内,如意替玄洛拔出毒剑,又仔细拿纱布替他包扎好了伤口,处理完一切,玄洛昏然睡去,如意拿着毛巾,正替他拭汗,忽听到帐外有人通传一声:“玉贵妃娘娘驾到。”

如意赶紧起身迎入帐外,自打玉贵妃见到玄洛之后便对他异常的好,这一次听到玄洛受了伤,便赶紧亲自跑过来瞧了,她的脸上带着急色,就连那双美妙无双的眸子看着玄洛的时候也显得是慈祥万分,如意自然知道玉贵妃对玄洛特别相待的原因,经今日之事,她就不想再瞒着玄洛,她打算跟玄洛坦白他的身世,只是现在玄洛睡了,她少不得按下了性子,玉贵妃一见玄洛,眼里涌出几滴泪花,又将声音放的极轻问如意道:“如意,玄洛怎么样了?”

如意看向玉贵妃,只见她眼中融泪,一身如春光浮景的锦缎华服衬着她的脸益发苍白了,如意低低道:“多谢玉贵妃娘娘关心,玄洛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玉贵妃连连颔首,手中紧紧攥着绢子,又道,“本宫来的时候还很担心,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本宫也可放心了。”

如意眸中隐着深深哀虑,又叹了叹道:“玄洛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她已垂了泪,又转口问道,“娘娘,如意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玉贵妃见如意满脸忧色,心想着玄洛之毒怕还是有碍,心内情绪难定,只道:“傻孩子,本宫早就把你当作闺女似的,有什么不能问的。”

如意转声道:“如意不知娘娘何故这样在意玄洛?”

玉贵妃含悲含泣,嘴唇微微一抖道:“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一个人。”

“娘娘说的可是十六年前的绾妃娘娘?”如意问道。

玉贵妃浑身一震,又紧紧拧了拧手中的绢子,只到把绢子拧成皱巴巴的一团,她的声音无比的伤感,只长叹一声道:“如意,想必你早就知道他与她长得极像了吧?不然你如何能画出那《凤落明月》,自打本宫?第?160?章?疲倦的眼道:“哀家素闻那玄洛公子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也不知他哪里修来的福气竟得了如意这样好的女子相伴左右。”她略打量了一眼莫离忧又道,“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的事也强求不来,哀家还听说了两国联姻的事,哀家不想逼你,但为着我天纵和楚夏的永久太平,你也该慎重考虑。”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莫离忧眉间扫过淡淡愁思。

“离忧,哀家知道你也有为难之处,想必那些大道理你父皇和你母妃都跟你讲过不少,哀家也不用再多繁述,只是你记住一点,你是我天纵的皇子,作为一个皇子就应当懂得顾全大局,哀家言尽于此,你先退下吧,哀家只觉得累了。”

“是!”莫离忧正要离开,太后忽然又叫住了他问道,“离忧,听说楚夏国来了个静妃,那静妃可就是莫静殊?”

莫离忧点了点头道:“正是她。”

太后捻住佛珠的手不由的多用了几分力,只咬了咬牙道:“她终归还是回来了。”说完,她无力的挥了挥手,莫离忧恭敬退去,他知道太后在担心着什么,太后的话尤如千斤重的压在他身上,她虽然说不逼他,其实就是在逼他,作为一个皇子确有许多无奈之处,不仅他,就连父皇和太后也有诸多不得已之处,他若攀上那权利的至高峰就必然要有所取舍,但他不会娶帕英莎,这当中的利益得失他在心里已权衡了个清楚,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喜欢帕英莎,如今父皇的态度是不明朗的,而母妃的心底深处必然不愿意让他娶帕英莎,唯有太后是乐于见成的,太后一心向着太子,若自己娶了帕英莎才真正是断了皇权的路,父皇那样忌惮楚夏王,为着楚夏王边累的忌惮母妃和他,他若娶了帕英莎只能让父皇更加猜忌他。

对于帕英莎他原本还有些怜悯,可现在就连那些许的怜悯也在她不分日夜的无理取闹中消亡了。

他静静的走着,望着那宫粉玉砌,气派非凡的宫殿,眼前有落叶萦绕飞舞,清晨的阳光那样的薄弱,照在他的脸上却是阴暗难明,这般看似巍峨繁华的皇宫,却是血染出来的,就算他的心被蒙上了血样的残酷,总还是有一丝柔软,那柔软处存放着她的倩影。

他脚下的步子踏在冷硬的宫砖之上,忽迎着撞见着一身浅绿宫女服的木莲,木莲手里挎着个竹编的篮子,连忙跪下行礼道:“奴婢参见七皇子殿下。”

“这么一大早你不在忘忧阁,跑到御花园做什么?”

“奴婢听说郡主要回来了,奴婢想着摘些新鲜的花回去插在瓶里,好叫郡主回来瞧着也舒心些。”

“嗯。”莫离忧点了点头道,“你是个有心的,赶紧起来吧。”

木莲起身,略显宽大的袖袍内突然掉下个绣着鸳鸯戏水的香袋,因着系着那香袋的粉绿色丝带散了,从里面掉出一张鲜红的剪纸来,木莲微有慌张的连忙捡起剪纸,莫离忧问道:“这是你剪的谁的小像?”

木莲只将小像捏在手里,只结结巴巴道:“不过是奴婢一时兴起剪着玩的。”

莫离忧脸色沉了沉,淡声道:“木莲,你这般慌张做什么?”

“没……奴婢没慌张。”木莲将手中小像又捏成了一团,心里只叫悔不迭,恨自己太过大意了,她略定了定,又道,“奴婢是想家了,想爹娘了,所以奴婢没事时剪了爹娘的小像。”说完,她展开手心又慌了神道,“七皇子恕罪,奴婢一大意竟然把小像揉烂了,三皇子若不信,这香袋里还有奴婢娘亲娘的小像。”木莲边说边伸手又从香袋里拿了另一个女子小像,莫离忧也不大在意,只淡淡道,“本王瞧着小像却是你。”

木莲道:“奴婢与娘亲本来就长得极像。”

莫离忧虽还有些疑惑,但也未再多问什么,毕竟木莲是他救回来的,又在身边服侍了几年,还曾为自己试药中毒,他对她倒是信任的,所以将她安排进忘忧阁,为的不过是想自己能时刻掌握忘忧阁的情况,以便能更好的保护如意,想着他便负手离开了,然后又去了正安殿跟皇上请安,及至离开正安殿之后,莫离忧心思辗转,忽又想到身在霞影寺的如意和玄洛,心益发的凌乱了。

……

霞影寺中,禅音声声,如意手中拿着一支银针,额上微浸着汗,只要再施这最后一针便可配合明觉大师的内力完全压制住蛊毒,银针入穴,明觉大师输入的内力在玄洛体内四处游走,玄洛只感觉全身似有两股力量在两个相反的方向牵扯住他,他的脸上身上全是汗,少顷,他觉得身体舒畅了许多,一双修长柔软的手轻轻抚向他的脸上,为他拭汗,玄洛长舒了一口气道:“酒儿,你一晚没睡该累坏了,我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去休息会。”

如意微笑道:“不防事的,瞧你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也该换身干净的衣服才是。”

玄洛戏笑一声道:“酒儿娘子,你来帮我宽衣。”

如意脸色一红道:“谁要帮你宽衣,你自己换。”说着便起身拿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衫递给玄洛,玄洛拂额道,“酒儿娘子,这会子我竟换衣服的力气都没了。”

如意笑了笑道:“那我唤个小沙弥进来了。”

玄洛垂头丧气道:“酒儿娘子,你不肯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如意出了屋吩咐莲青端来了干净的面巾热水进来,如意亲自接了热水,拿了滚了水的面巾替玄洛净脸,玄洛伸手一拉,她就势倒在他怀中,一时间两个人又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玄洛失神唤了一声:“酒儿……”

如意应了一声,耳朵覆在他的胸膛上却听到他的心跳声在加速,她只微微一叹,却又见到远处传来隐约的霞隐寺方丈明觉大师在朗声念诵着《多心经》,如意忽觉得跳动的心也跟着平息了下来,玄洛只道:“酒儿,难不成你要参禅不语了么?既如此,不如你闭目睡会,在梦里参禅也是一样的。”

“玄洛,其实你心里一直有疑惑是不是?”如意并无睡意,她缓缓起了身只安静坐在玄洛身旁又道,“你先换了衣服,我便将你心中所问的疑问都告诉你。”

玄洛依言换上了长衫,如意又出了屋外吩咐莲青将早已熬好的参汤端了进来,冬娘又赶紧端了早点进来,一碗白粥并着几个白馒头,冬娘只笑道:“小姐将就着吃,这寺里的和尚饮食倒是极清简的。”

莲青又道:“可不是嘛,和尚都是吃素的。”说着,又疑惑道,“今儿一早我和姑姑去听早课,却没见到无情和尚。”

如意道:“姑姑倒是喜欢听讲经,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又喜欢听经了?”

莲青又道:“奴婢哪有那份耐心听和尚讲经,十句倒有八句听不大懂,不过无情大师讲的我倒还能懂些,有些听着竟还有大道理了,所以今儿一早便去和姑姑听了会子早课,却不想不是无情师父讲经,所以也没听大懂便回来了。”

“哦?”如意笑问道,“你听了什么大道理不如说给我们听听。”

莲青掩嘴笑道:“小姐也该累了,等小姐用了早饭赶紧息着,奴婢这会子可不敢聒噪小姐。”

莲青正说完话,忽然听到山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几人正奇怪,忽见阿日阿月急忙忙的进来回报说有许多禁军闯了进来,如意一怔,连忙跑出院外,因着这处屋子本是玄洛疗伤的地方,坐落在霞隐寺大佛堂的后面,是个极清幽而独立的小院子,是以待禁军闯入霞隐寺的伽蓝中,他们方才听见,一阵喧闹之后是异常的寂静,寂静之后又响起阵阵笃笃的声音,所有的做完早课的和尚都安静的回到各自的房中,对着案台盘腿坐在蒲团上敲打着木鱼,口里不停的念着《大慈大悲咒》,转眼间,无情被宫廷的禁军带走,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吵闹,无情的脸上带着绝决的平静,没有人能够救他,就连深受皇帝和太后尊崇的明觉大师也无能为力。

清晨的阳光益发的要耀出金子般的展放着最热烈的华彩,霞隐寺在湛蓝和天幕下笼罩上一层灿烂的光影,那般庄严肃穆,几乎是带着血样的壮美,钟声蓦地响起,那样的绵长有力,几乎要镇碎人的心肺,这样的钟声却是送无情上路的钟声。

……

夜,黑夜无边,牢房内灯油如豆,酒水撒落了一地,桌上一个小白碟子里还留着几颗未吃尽的红皮花生,三两个狱卒歪在一边,口里还呜呜的说着话,不一会儿便归于静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混着那酒的味道益发难闻,有两个身影正急步走来,其中一人唤了一声道:“无情。”

正团坐在牢房里的男子身着雪白的囚服,正合手念着什么,十指修长,每一个指甲都修剪的齐整,脸上带着异样的平静和苍白,只是在听到这一声呼唤之后,他沉寂的心略动了动,唇间微微颤抖,继续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无情,你怎么不理我?”平阳的声音有些哀切。

如意赶紧从狱卒身上摸了钥匙打开了牢房的大门,平阳公主立时奔了过去,她伸出手臂想要拥住他,却面对的是他冷冰冰的背后,她低声的又呼唤着他的名字,用颤抖的声音道,“无情,你若再不理我,我便立时碰死在牢房里。”

无情不停的念着经,只是不经意肩膀轻轻耸动了下,平阳再顾不得俯下身子将两只冰冷手环进无情的腰间,她哭道:“你怎么能这般对我,我明明安排好了让你离开霞影寺,离开天纵,你怎么能就这样被皇兄抓了进来,你当真不愿再活着面对我了么,你不知道这两日我见不到你有多么的思念你,我一次次徘徊在山下听着钟声苦苦等待你会下山来见我,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在只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这一天,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怕一个公主与一个和尚的流言会传遍整个京城,怕辱没了你我的名声,可在你接近我之前,你早就该预料到这一切,你何苦还要招惹我,你既招惹了我就不应该临阵脱逃,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无情叹了一声道:“公主,这一生有了你,我便死而无憾了,我从来也没有这样快乐过,但却也从来没有这样挣扎过,我生于佛门,犯了清规戒律自当该以死谢罪,不!”他又是低低一叹,无尽怅惘,“我一身的罪孽就算堕入阿鼻地狱也无法恕罪,公主,你回去吧,我们之间情断于此。”

“不,无情,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若想恕罪自当先恕了你对我犯下的罪孽,我们之间无法情断,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就算你入了阿鼻地狱,我也要到地狱你找寻你,你逃不掉的。”

无情缓缓转过身来,眼里已涌出一丝泪意,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和留恋,他想伸手触一触她的眉心好抚平她的伤痛,手在半空中却又收了回来,他淡淡道:“公主,我意已决,我既铸下大错,除了一死,无可解脱,我对不起我所向望的佛学,也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心中存有执念,若不是我受了那份执念所蛊惑,我也不会一心想要为无心复仇,本来我该带着一颗冷酷的心来对待你,可我发现我渐渐在痛苦的里沉沦,我竟然喜欢上了你,和无心一样那般执着的喜欢上你,我无法对你下手,更可悲的是我的复仇竟然是个最大的错误,我一直以为无心是你用一杯毒酒送上黄泉路的,只到那晚皇帝找到我,亲口对我说了一切,原来暗中毒死无心的是他而不是你。”他忽然发出呵呵两声悲怆的笑,“公主,我无法面对你,也无法面对我自己,更无法面对佛祖,不如抛下一切执念,尘归尘,土归土。”

他轻闭上眼,眼角有清泪流出,可他还是能感受到平阳公主身体的温度,他忘不掉她柔软的身躯,忘不掉他与她在交缠的逍遥,白天他是得道的高僧,夜晚他却与公主通女干,他觉得自己亵渎了佛的神圣,他想抽身退步,想离开她,没有仇恨不再纠缠,可他发现他再也离不开她,可正因为他的离不开,他带给她的又是什么?带给霞隐寺的又是什么?整个京城都在流传一个公主和一个和尚的故事,他毁了她的名誉,亦给整个霞影寺蒙上一层羞辱,他的罪恶该结束了,他再也不用再痛苦的里沉沦了。

“可我怀你了孩子,难道你要这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她奋力的捶着他的胸膛,“这时你再想尘归尘,土归土迟了,我的明欣一出生就没了父亲,我不能让这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也没了父亲。”

他身子猛地一动,可一切都为时已晚,不管他想不想死,他都必须死,明日他就要被推出午门斩首,他拍了拍了她哭的抖动的肩膀声音那样柔,那样的轻:“公主,为了这孩子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她恸哭在他怀里,如意在守在一旁,心却起伏难平,这样不容于世俗的爱却源自于一个错误,若不是无情误以为是公主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毒杀了无心,他也不会这般执意的想要寻仇,可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的,爱情这样的东西最不好说,往往只是一瞬间便注定了一生,无情一心求死,若不能劝他回转,即使能救了他也无济于事,她叹息一声道:“无情师父,正因为你抛不下你的执念才一心求死,若你能真正的放下一切,便可超脱于生死之外。”

无情一怔,其实说看透,他从未看透过什么,爱、恨、嗔、痴,他没一样能够看透,看不透所以抛不下,他整日里讲经译经,却从不曾参透,在想到平阳公主的时候,他无法六根清净,甚至于在讲经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也会有她的影子在盘旋,面对佛法的高洁,他不是一个好的教徒,甚至于是个玷污了佛门圣地的教徒,想想却是觉得有些可悲。

这一夜如此漫长,漫长到仿佛过了一生一世,天空终于放亮,没有阳光,有的只是萧杀的风声,京城到处飘零着作最后挣扎的落叶,只待这所有枯黄的叶落尽便是冬天来了,冷雨敲打在人的头顶,那冰冷而湿滑的青石板路上传来一阵阵吱吱呀呀的车轮滚动的声音。

大街并没有因为这凄风苦雨而冷寂下来,反而异常的喧闹,人们起先是小声的议论着,继而议论声越来越大,大家普遍怀着一种猎奇和看戏的心里看着那滚滚而过的皇家囚车,公主与和尚的传闻总是民间最**刺激的故事,有许多人甚至带着惊喜而狂奋的心情盯着囚车里苍白无华的人,那是人们等待了整整一夜的无情和尚,那个霞隐寺的得道高僧,那个最会讲经的高僧。

“一个道貌岸然的和尚,白天里讲经论道,晚上竟然爬上长公主的床榻……”有人忿然指责道。

“这和尚名叫无情,嘿嘿……其实是个有情的……”又有人讥笑道,“有情到整天偷晴……”

又有人抹了抹唇边一丝晶亮的口水道:“听闻长公主妩媚风流,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功夫了得,这才勾得这无情和尚下不了床榻……”

“听说明觉大师极其器重这无情和尚,还说他满腹经纶,经纶个屁!竟是一肚子**纶……枉霞影寺香火那般旺,信徒那般多,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又有人反驳道:“这怪明觉大师什么事,何况这无情和尚本就满腹经纶,听他讲经如沐春风,只可惜了,他那样的人才竟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那人讥笑道:“那春风都沐到**去了……”

人们争论着,叹息的叹息,讥讽的讥讽,唯有无情挺直着背立在囚车之内没有一丝恐惧的表情,可一双眸子却是木然而空洞的。

人们追逐着囚车,只一直跟着西门菜市口,刀磨的雪亮,圆木砧子浸染着积年的暗色血腥,在人们的一片惊呼声中,刀起头落,血花四溅,那腥红的血在阳光下盛开成一朵最灿烂而恐怖的花朵,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公主和无情偷晴的事随着这一场斩杀而渐渐湮灭下去,起先在民间各处还有人在热烈的讨论着这桩香丰色故事以及无情死的惨状,到后来人们对这流言已失了兴致,连提的人都很少有,如同所有流言一样,最终会归于寂灭,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场秋雨,洗刷着血腥,拥在菜市口的人早已散了,如意并不关心这场刑戮,她一大早的便走在漫长的宫道之上,不多会就到了寿康宫,寿康宫的明然听人通报是福瑞郡主来了,连忙疾步出来,亲自迎了上来又笑道:“福瑞郡主,你可来了,太后正在里面念叨着你呢。”

如意笑问道:“明然姑姑,太后他老人家身子可好了些?”

明然笑道:“福瑞郡主一来,太后的身子就可望大好了。”说着,便与如意一道入了寝殿,如意给太后请了安,太后满是慈爱的笑道:“如意,快起来,坐到哀家身边来,这几日你不在哀家身边,哀家倒觉得不习惯了,如今你回来就好了。”

如意微微一笑,安静的坐在了太后的身边,殿内檀香弥漫,令人心神俱宁,太后又问道:“那个玄洛公子可好?”

如意笑道:“他虽中了毒,但现在已是无碍。”

太后脸上起了一层薄怒之意,只沉声道:“哀家真不知是谁这样歹毒,竟敢在皇家围场行刺你?差点害了你和玄洛。”

如意温言道:“太后切勿动怒,怒易伤身,如意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太后又伸手拍了拍如意的手道:“你这孩子,哀家竟不知怎样疼你是好了,是你成全了哀家,不然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不中用了。”说着,她眉色忽又沉了下去道,“哀家真不知是谁在暗地里使的绊子,一夜之间平阳和那个无情的事便传遍整个京城,甚至都惊动到皇帝都赶了回来,好好的一场秋狩却搞出了这么多事,哀家心里也是难安……”

太后正说着,却见康公公又跑过来通传说卫妃娘娘前来请安了,太后只点了点头,不多会卫妃便走了进来,又连忙请了安,太后望了望卫妃的脸色笑道:“今日哀家瞧着你气色倒不错,这几日你天天来哀家身边伺侯着,哀家还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

卫妃笑了笑道:“能伺侯太后是臣妾的福气,臣妾沾了这福气,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太后笑道:“如意,你听听,素日里卫妃可是不大爱说话的,如今一说却比蜜还甜。”

如意又笑道:“皆因太后会调理人,把卫妃娘娘调理的花蜜似的甜。”

太后又笑道:“若论会说话,谁也比不过如意你。”说完,又看向卫妃笑道,“卫妃,今儿如意回来了,你赶紧给她把把脉,看身子可复原的全了?”

卫妃眉目恭顺道:“是!”

太后又絮絮道:“你还年轻,要调养好身子,皇帝一心只做明君,就连后宫妃子不及先皇的一小半,哀家都不记得有多久这宫中都没添过小皇子,小公主了,可皇帝又不愿选秀,但这延绵祖祀也是国之大事,如今哀家也不能指望有新人入宫了,只一心想着让你能调理好身子才行。”

如意正替卫妃号着脉,康宫宫尖细的声音又响起:“皇上驾到。”

太后脸上洋溢着笑意道:“刚说到皇帝,皇帝就来了。”

皇帝身穿一件家常的玄色团福纹长袍,腰间系着一块美玉,已缓缓步入殿中,只朗声笑道:“母后说儿子什么呢?”

如意和卫妃赶紧上前行了礼,太后笑道:“哀家正说皇帝一心只想做明君,今年的选秀怕是又要取消了。”

皇帝微一笑道:“选秀劳师动众不选也罢,何况儿子身边也不缺美人。”说完,便伸手指了指卫妃道,“这里可不就有个美人么?”

卫妃红了脸笑道:“皇上只会拿臣妾打趣。”

太后笑道:“皇帝倒说的是实话,卫妃也确是个美人。”说完,抚了抚手腕上的青玉镯子,触手却生着温凉之意,她半眯着眼又笑道:“哀家活到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可求了,只希望这宫里再多添几个皇子皇孙的,皇帝就算不选透,也不要冷落了后宫中人,雷霆雨露皆是恩典,皇帝可要多费心了些。”

皇帝抚了抚额又道:“母后不用太过操心,这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说完,顿了顿又问如意道,“昨儿个也没来得及问你,那玄洛公子怎么样了?朕本还准备在皇家围场召见他,不想却出了点意外。”

如意恭敬道:“承蒙皇上关心,玄洛暂时已无大碍了。”

卫妃又笑道:“也不知那玄洛公子是何等模样,竟然有这般好的福气能得我天纵的福星?”

皇帝啜了一口茶道:“别是说你,就连朕也未见过他。昨儿个听如意提起玄洛还在霞隐寺,朕今日正想着要去霞隐寺礼佛还愿,不如如意你跟一起去也好。”

太后又道:“皇上这会子怎想起要去霞隐寺了?”

皇帝道:“一月前,朕曾去霞隐寺祈福,如今心愿得了,自然该还愿去了,前些日子总是不太平,如今一切安定,朕也正好去还愿。”

太后略沉沉了眉,眸间浮过一丝犹疑之色,只沉声道:“这会子霞隐寺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哀家怕……”

皇帝笑的云淡风轻:“什么风口浪尖,左不过是些流言罢了,母后的心思儿子明白,但凡事皆以平常心对待,那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太后点了点头道:“也好!”

皇帝陪太后又说了会子说,便带着如意一起乘了御辇赶往霞隐寺。

时值暮秋,但见烟霞山下夹道两旁处处落叶阵阵,皇帝却心思难平,此次他来烟霞山倒并不完全是因为礼佛还愿,那一日在皇家围场在玉贵妃的帐外,他无意间看了玄洛一眼,虽是侧面,但他只觉玄洛很像一个人,他再联想到瑞亲王所说的话不由的更加疑惑,上次他命高庸去宁远侯府宣旨赐婚不过就是想让高庸去看看那玄洛公子到底是何模样,谁知高庸回来只略略形容了一番,当时他也没太在意,直到他见了玄洛才疑云顿起,昨儿晚上在如意离开正安殿之后,他又问了高庸,不想高庸竟说出了那样一个事实,原来哲哲还生下了他的孩子,原本哲哲没有假孕,高庸隐瞒他固然犯了欺君之罪,但他也无法责罚他,若非他,哲哲和他的孩子便没了。

他的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可又是那么的酸楚,他怕是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哲哲了,他的哲哲不是失踪了而是在生下玄洛之后就中毒而死了,他此生的等待成了不可妄想的梦幻,而玄洛也中了血衣天蚕蛊,他本想问清如意一切,可昨晚如意要赶着去天牢,他也没时间细问清楚,所以他命如意和他同乘了御辇,他看了看如意平静的脸只问道:“如意,你是否有事瞒着朕?”

如意在来之前已人高庸处获知皇帝已知道了玄洛之事,她抬眸看着皇上道:“皇上,臣女若有事相瞒,皇上可会责罚臣女?”

皇上若有所思道:“那要看什么事?你能画出《凤落明月》就必然知道玄洛与绾妃之事,你你隐瞒朕,这当中的情由朕也能知道,只是你瞒朕瞒的好苦,待回去之后朕还是要罚你。”

如意立时跪了下来道:“臣女不是故意欺瞒皇上,只是玄洛之事,臣女也是不得已……”

皇上立时扶起她道:“如意,你赶紧起来说话,朕知道你有不得已处,就连高庸也有他的不得已处,但你们都不该瞒着朕,你不知道朕知道绾妃还留下一个孩子朕有多么的欢喜和震惊,只可惜朕的绾妃是再回不来了,但朕想要弥补玄洛,他长这么大,朕从未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可懂得一个朕你可懂得朕为人父的心情,你可知道你们的不得已差点让朕误……”

皇上的话渐渐低了下去,就如那飘零的一脉树叶,他曾经竟然想除掉玄洛,若不是阿胤,想来他早就下了手,可阿胤也瞒了他,他们都瞒住了他,他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隐瞒的理由,所以他也不能怨怪谁,要怨只能怨自己无法保全他们母子,哲哲竟然死的那样的惨,究竟是谁?是谁弄来了血衣天蚕蛊,他想着心内便一阵抽痛,连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如意,你老实告诉朕,玄洛的血衣天蚕蛊可还有解?”

如意白净的面宠上带着一层浓重的忧色,她摇摇头道:“臣女也不知道,臣女到现在也没寻到解蛊毒的法子。”

皇帝微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底隐着重重忧虑,他的心思是复杂的,既然带着某种欣喜和渴望,同时又是支离破碎的伤痛,他凝视如意片刻,声音带着棱角分明的震怒,虽然是极低沉的嗓音,却是透着森冷寒意,恨声道:“怕是知道玄洛身份的人远不止你们几个,在皇家围场你和玄洛遭遇追杀,或许这些人想杀的不仅是你,还有玄洛,这人一日不除,朕心难安,朕倒从来不知身边还隐匿着这样的毒蛇。”

“臣女时常在想,给绾妃娘娘下毒和追杀玄洛的人或许就是同一个人,若这件事追溯到十六年前,后宫之中又有谁是恨毒了绾妃娘娘的?”

“当年朕抛弃后宫,只宠哲哲一人,怕是个个都恨毒了她。”皇上微眯了眯眸子,意态凄楚,只叹道,“原是朕的宠爱害了哲哲。”

如意只在心内叹息一声,有微凉的风轻轻袭来,带着树木花草的淡薄清香,明黄车帘掀起一浪一浪的波纹,冷意无孔不入的袭入心底,爱的本身又有什么错,错在一个男人拥有那么多女人,皇宫便是一座最奢华的金笼,那里锁住多少女人的青春年华,那里暗藏了多少血雨腥风,无休止的争斗,人和人之间相互算计,就连皇上,站在最高顶点的皇上,一样也逃脱不了算计和被算计,想了想,她道:“皇上,往事已不可追,您不要太过伤心了。”

“如意……”他的声音带着无限希冀与郑重,“朕将玄洛交给你了,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亦是朕的福气,朕相信你一定会找到解蛊的法子,一定能和他白头偕老,朕和哲哲无法做到的事,朕希望你和玄洛能够做到。”

他眸光骤然停留在半个虚空的点,点滴往昔涌上心头,却是无限感伤。

不多会,皇家仪仗便带到霞隐寺,华盖伞上绣着彩色龙凤,黄缎绸,荷叶沿,迎风飘**,明觉大师带着众僧迎出寺外,在出了无情的事之后皇帝还能如此隆重的亲来霞影寺礼佛还愿,于霞影寺来说却是无上荣光,皇帝礼完佛便由明觉大师亲自引着去后面精舍休息,皇帝摆了摆手只命如意和高庸两人跟着,出了精舍,走不多会便来到寺后一处古树参天,青草绿地的幽静之地,皇上的心莫名的却有些紧张,天际间有雪白的云朵肆意铺陈天空,温暖的阳光披洒在他身上,似染上了几片淡白的轻羽。

未进院门,一缕悠扬的笛音响起,皇上放慢了脚步,听着却是《梅花引》,皇上心内一动,仿若看见曼天匝地卷起无数梅花,他竟然不忍心打扰这宁静的哀伤了,连脚步也凝滞了下来,如意只跟着皇上身后静静的站着,一曲罢,皇上方才又迈开步子,院门并没有关,皇上遥遥的只见罗汉松下立着一个人,手里正握着一支青玉色横笛,细碎的金色光影透过翠绿的罗汉松在他披散的发上落下点点光影,他身子微微一倾,脚步却更加凝滞的走不动半点,脑海里的记忆在这一刻一点一点的翻回到过去,那凝结了对哲哲十六年的相思不断的却上心头,他的嗓子几乎是哑着的,从喉咙口里呼唤出两个字:“玄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