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我生了场大病,出院后必须在家调养两周。除了注意饮食和睡眠,每天下午我还会去小区附近的东海公园晒太阳。东海公园平时去的人不多,特别在公园一角有块僻静的草地,更是少见游人。但我知道,那块草地每年春天都会开出大片大片的蒲公英,运气好能看到蒲公英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景象,煞是好看。草地边还有一棵高挺的松树孤伶伶地站着,但也正因为如此,根本不用担心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会晒不到被树木遮挡的阳光。

我去的时节正好,草地上已开出不少黄色的蒲公英花,相信不久便会结满白茸茸的蒲公英。只是令人惊讶的是,并非独我知道了这里的小秘密,有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同样在那享受着美丽时光。他们是那样的恩爱,总是紧紧地依偎着对方坐在长木凳上。男孩用手搂着女孩;女孩把头靠在男孩的肩上,一双手更是紧紧地握住男孩的另一只手。他们有时会窃窃私语,有时仅仅是依偎着看着草地。但两人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和甜蜜,甚至只要坐得离他们近些,都会感到那空气中的丝丝甜味。他们去的比我早,走的比我晚,时间长了我们都会互相点头致意,共同分享这一片美妙的景色。两周转眼过去了,明天又要开始忙碌的工作,最后一天我特地提早赶去,因为草地上已经结满了蒲公英,或许今天便能看到那久违的满天飞舞。

我到了草地,那对男女还没有来,为自己选好个舒适的座位,一边享受着暖洋洋的太阳,一边静静地等待清风刮过。不一会儿,倒是看见了那对恋人,只是走近才发现,今天两人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他们径自走到我的面前,那女孩看了看男孩转头对我说:“这位先生,你是我们认识的唯一一个人。你愿意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遥远的过去,只听她说道:“我原本是春风最小的女儿,有一年路过这里,看见他被栽种在那儿。”她说到这紧紧地拉了拉男孩的手。

“那时他的身躯远没有现在高大挺拔,根系远没有现在扎得深远牢固。但我顽皮而好奇,围着他打闹嬉戏,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每年我都会来看他,和一起他玩闹,一起快乐。直到有一年,我偷偷地留下来,瞒着父亲和他呆在一起。真是快乐的时光。”女孩脸上不由泛起了甜蜜的微笑。

“但是这触犯了风神的法律。”男孩接过话,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风神派出了他强大而阴险的战士‘北风’来追捕她。那一夜我把她呵护在臂弯里和北风进行了战斗,可是我失败了,被北风掀翻在地。如果不是有位好心人扶起了我,我的生命早已终结。”男孩的目光透着不甘。

“风神给予了我严厉的惩罚,我被派往最遥远的角落去传播春的福音。”说完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那时,每过三年我才能回来陪伴他十天,但是我们并没有感到不满。”

“是的。”男孩看了眼女孩说,“我可以忍受漫长的等待和孤独,但无法容忍没有她的日子。可偏偏命运不愿眷顾我们,风神把她许配给了北风。我被彻底激怒了。我让每一阵经过的风向北风传达了我的怒意,让他们替我发出了挑战——一场由风神作为见证的决斗。那时我和现在一样高大有力,北风甚至叫来了雪妖一齐向我发动进攻。我们大战了三天三夜,我的不少枝叶被刮走,一条臂膀更被积雪所压断,不过我胜利了。”他拉住女孩的手,脸上显出自豪而骄傲的神情。

“但是那卑鄙的北风没有甘于他的失败,他让花言巧语的南风……”女孩这时却打断了男孩的话语。

“不,那是我自愿的。虽然你战胜了北风,但说不定哪天风神又会将我许配给另一位强大的战士。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就只有这个办法。”说完她温柔地看着男孩。

“不,我为了你不畏惧任何挑战。那个卑劣的家伙并没告诉你,风神殿中的圣水会依据你的能力将你依附在不同的植物上。”

“是的,我的力量过于弱小,只能依附在蒲公英上。但我也化出了形体和你渡过了最快乐的两周。”

女孩洋溢着一脸幸福和满足,转头又对我说:“先生,今天我们将面临风神最后的考验。你看这片美丽的蒲公英,如果我们失败了,当风吹过把她们带向世界各地时,也意味着我的生命随之消逝。可是,我是那么的爱他。”说到这,女孩拿起男孩的手掌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磨蹭,似乎想好好地感受上面的温暖。

“我不想就此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你肯给予一丝帮助,会令我们获得一线生机。”我早已被他们曲折而坚定的爱情所感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谢谢你先生。过一会儿,我将转过身默默地祈祷。”女孩拿出一块手帕,“而他会用这块风神诅咒过的手帕蒙住眼睛,我们不得不在无法注视这片草地的情况下,找出我所依附的蒲公英。他必须不伤害和带走这里一草一木,完成这几乎不能达成的困境里的任务。只要将那株蒲公英封存在他体内,由他滋润和呵护,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所幸你的出现让我们见到了成功的希望,请你指引他吧。”

说完她走上前为男孩亲手蒙上了手帕,转过身跪下默默地祈祷。我忽然看见草地的中央,有一株小小的蒲公英发出微微的绿光,马上意识到那就是男孩的目标。我轻声指点着男孩缓缓地向草地中央走去。他是如此的小心轻盈,甚至感不到他带起的空气的振动。

终于,他走到了那株蒲公英前,慢慢将它挖起。我紧张地满头大汗,仔细地述说着每个细节,告诉他可能碰触到的每棵植物。他把蒲公英护在胸前,就像护着一支在风中摇摆,随时会熄灭的蜡烛。回程他走得更轻更慢了,一步步地挪动着。成功并非遥不可及,他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草地。

倏地一阵风吹过,几小粒沙尘迷住了我的眼睛。我心突突直跳,猛然感到这是阴险的北风施展的阴谋。我睁开眼,男孩早已扯下了手帕站在草地边。他一脸兴奋,丝毫没注意到鞋子上的一根小草茎。女孩和他同样兴奋地站起来,只是风又刮起,是极大的风。

那风席卷过整个草地,带其无数的蒲公英冲到男孩胸前,又飞天而去。男孩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挥舞着双手,想抓住漫天的蒲公英。但蒲公英们总是顽皮地滑过他的指缝,飘**在空中。

男孩停止了无谓的动作,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女孩正在慢慢地消失。他奋力想去拉她的手,可每每总是落空。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淡,男孩无助地望着她。

不知为什么,女孩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她轻轻飘到男孩身旁,抚mo着他的脸庞并给他深深地一吻。男孩闭着眼努力感受着,可当眼睛睁开时,女孩已经随风而逝。他痛苦地咆哮着,抱着头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终于,他重重跪倒在地,哭喊着,双拳用力敲打地面。我看着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只感到阵阵心痛随着他的敲打传来。

风,又刮了起来,指挥着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整齐地飞向那棵高挺的松树。我忽然发现,翠绿的松树已变得枯黄,当风卷着蒲公英擦过他的身旁,满树的松针“唏唏簌簌”掉满了地面。我心中想:原来这棵树早已死去,因为他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