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渊可能疯了，才会答应韩璃在这个周六跑来人山人海的什么游乐场嘉年华。
周承渊活到32岁的年纪，从来没有来过一次这样的地方，他没想到这种地方的人多到堪比春节的城隍庙，开车绕着停车场整整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一个停车位，又排队了一个多小时，才进入游乐场，而手机APP显示，最快玩到的一个项目，快速通道排队，还要一小时。
他，真的，是疯了。才会来这个鬼地方！
看到乌泱泱的人群，被人挤人碰到身体，四面八方涌进耳里的声音，每一种都能让周承渊的忍受值达到临界点。
他尽量隐忍着情绪不发作，把注意力转移到半空中各种尖叫的游乐设施上。
头顶掠过的云霄飞车，把所有人倒挂金钩的海盗船，飙升到一百米急速降落的跳楼机。
……还不如不看。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周承渊的掌心里攒了一把冷汗，手控制不住地抖。
韩璃拉着他排队等候一个时间最短的设施，她倒是没有任何不适，站在周承渊前边东张西望，偶尔还拿出手机拍几张半空中魂飞魄散的游客。
快要排到他们的时候，身后的队伍好像有人插队，发生了争执。
两拨人从争执渐渐演变成了肢体冲突，推搡打闹了起来。队伍乱作一团，有人摔了过来，狠狠靠在了周承渊的后背上。
周承渊胃部的不适感更加强烈，差点翻涌而出，他强行克制着自己，那股恶心旋即转化为一股巨大的眩晕和焦虑。
他重心不稳往前一倾，倒在了韩璃身上。
韩璃原本还在看热闹，觉察到周承渊的不适，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画纸，额角还渗出了星点冷汗。
糟糕了。
韩璃从小就喜欢人多和热闹，今天光顾着开心，竟然忘记周承渊有洁癖这件事。
人山人海的游乐场，他不知道被多少人碰到过了，刚才后背被撞那一下，应该让他非常不舒服。
她没想到周承渊的情况竟然这么严重。
可他还是没说。
韩璃有点可惜快要排到他们的位置，踮着脚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下，牵起周承渊的衣袖，火速拽着他离开拥挤混乱的队伍，往开阔的地段走。
周承渊压抑着反胃感，故作冷静地问，“怎么了？”
“不玩了，人太多了。”
“已经快要排到了。”
“看着快要排到，其实还慢得很呢。”韩璃说，“后边都乱起来了，万一等下再发生踩踏事故就糟糕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承渊的胃又狠狠抽搐了一下。
头顶的云霄飞车再次启动，尖叫声刺激着周承渊的耳膜。
“我去下洗手间。”没等韩璃说完，周承渊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已经踩不实，嘴唇也开始泛出青色。
韩璃懊丧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偷偷跟了上去。
脑中疯狂充斥着人声的嘈杂，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有好像被人触碰过，沾满汗渍的粘腻。胳膊很痒，周承渊下意识抓了几下，发现衬衫遮住的地方，起了密密麻麻一片疹子。
后背有种强烈的灼（和谐）热感，烧得周承渊喉咙有些干。
他实在控住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调整了很长时间，还是吐了出来。
他一般很少去公共的洗手间，吐过之后，审视周遭环境，再次让他浑身不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消毒湿巾，连抽了好几张，先反反复复把手擦了无数遍，又抹干净额角的冷汗，连皮鞋的每一个缝隙，也擦拭了一遍。
要不是没带换洗衣服，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身上这套西装扒下来，丢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他用最后一张湿巾捏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脸上依旧没有血色，双手被酒精擦拭的通红，可眼神表情又恢复到了惯常的平静和漠然。
韩璃看着周承渊逆光朝她走来的身影，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
繁忙工作了一个礼拜，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竟然还要陪着自己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受这种罪。
她装作没事人一样，递上去了一瓶刚买的矿泉水。
“现在去哪？”周承渊接过水，问。
韩璃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轻松愉快，“回家吧。”
周承渊一怔，避着韩璃吐掉嘴里的凉水，“回家？”
“嗯，”韩璃点点头，“不想玩了，人太多了。”
“这不是你好不容易抢到的会员门票吗？”周承渊说。
韩璃笑了笑，“谁知道会员就是这种待遇啊，还不是得跟着大家一起排队，烦死了，走吧，不然咱们去别的地方也行，人少的地方。”
周承渊大概明白兴冲冲了一上午的韩璃，为什么突然要走了。
他垂下眼，语气变得不耐，“想玩就玩啊，不用管我，我可以坐在这里等你。”
“不想玩了。”韩璃摇头。
周承渊心里的无名火更甚，“不用管我。”
“谁管你啊！”韩璃笑着白了他一眼，“我是自己不想玩的，真的，这么多人，就算排一天，估计也就玩一两个项目，浪费时间。”
“那、我们去看音乐剧或者等等花车巡游？”周承渊提议，又喝了一口水漱口。
韩璃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笑出声，“不去了。你带我去个人少的地方吧。”
周承渊僵在原地。
见他半天没反应，韩璃招招手，“周老板，你过来一点儿，我跟你说句话。”
周承渊俯下了身，凑到韩璃耳边。
阳光照下来，把周承渊的耳朵照得粉嘟嘟的。他的耳朵很小，耳垂薄薄一片，阳光的剔透下还看得清青色的血管。
韩璃勾起唇角，踮着脚又凑上去一些，“本身来这里，也是想要你开心。那天晚上……我很担心你。”
周承渊一僵。
韩璃趁机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周承渊的头，“怪可爱的。”
没等周承渊反应，她就赶紧收回了手，一蹦一跳地走开了。
周承渊怔了一会儿，缓缓直起身。
韩璃迎着阳光边跑边回头，他这才发现，她穿着去Z市旅游那次穿过的那条红色的小短裙，裙摆纷纷扬扬飘飘****，和眼前刺目的阳光，交叠在了一起。
就好像。
就好像韩璃，她就是光。
项间的坠子掉了出来，翠蓝的琉璃色一闪一闪，周承渊下意识眯起了眼。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追上韩璃的脚步，“我没什么好去的地方，你自己选吧。”
两人在车前站定。
周承渊一摸口袋才发现，消毒湿巾全部被他用完了。
他正焦虑要怎么办，一边的韩璃从包里取出了一包纸巾，拿出一张垫在手里，帮周承渊打开了车门，接着以十分迅捷的速度，又飞快掏出一件薄外套，垫在驾驶座上。
周承渊已经把西装外套脱了丢到了后座地上，他皱着眉，“你干嘛？”
“我没去过厕所，你坐吧。”
“拿走。”周承渊双眉皱得更紧。
“去过公厕的裤子，你是无论如何没法坐在你干净的纯皮的车座上了吧？你坐吧，真的好热，我想进车里吹空调。我不嫌弃你的公厕裤。”
韩璃神情自然的，就像在讨论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常话题那样。
她故意无视了周承渊胳膊上精神过于紧张起的疹子，也故意无视了他那种古里古怪的眼神。
“谢……”
“不然……去你家？”坐在车上，不等周承渊发表言论，韩璃毫不客气地说。
周承渊回头默默看了她一眼。
还真没听说过哪个小姑娘，这么腆着脸主动提议要去单身男人家里的。
韩璃完全没有领会周承渊眼中的意思，说，“你不是说你家有一窝小狗和好多好多鸟吗？我想去看看。我从小就想养狗来着！可是我妈妈和我奶奶都不许我养，说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缺根弦儿，就不要去祸害小动物了。”
“嗯，你妈妈和奶奶很了解你。”周承渊语带笑意。
“所以我好羡慕可以养小动物的人家啊，周老板，让我去看看吧？”
周承渊当然不可能带韩璃去他研究所的宿舍，想了想说，“最近它们打了疫苗，短时间内还不能见生人，晚点吧。”
韩璃有点扫兴，“诶……那好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呢。那我再想想去哪里啊！”
周承渊趁她想的时候，问，“你说上次跟你打架的人，被校方处理了？”
“对啊！”韩璃说，“要不是我据理力争一直在网上抗议，估计这件事就翻篇儿了。你不知道，我去找我们辅导员了无数次啊，有一次还是校长在场的时候。”
“你很在意这些？”
韩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与其说在意这些，倒不如说在意所有跟我同专业的妹子。不是所有妹子都喜欢坐办公室文文静静一辈子做个文职的，我身边很多妹子都很有野心，学刑侦也是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察警。现在这样，对她们都不公平。”
她耸了耸肩，怕自己说太多了，“我就是那种网上不受待见的女权狗本狗哈哈哈哈。”
周承渊沉默了。他想说几句安慰或者认同她的话，但就是没说出口。
他又想到离开游乐场之前，韩璃温柔地在他头顶摸的那一下。
“先不说这些，我想起我们可以……”
周承渊的手机铃声打断韩璃的话。
他看了手机一眼，做了个嘘的手势，接了起来，“喂？鸿超。”
“找到王海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