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浮云浪起
一只利刃抵在了江有汜的后腰处,只要她稍微松弛一下脊背,就会皮破血流。
这是在回滨海的“云顶梦号”邮轮上,甲板上此刻乌压压站了一片人。
几分钟前,就在邮轮距离母港不过半小时里程的时候,突遭检查。
江有汜和晏小池各自拉着行李箱站在甲板上,她们听说在黄昏的时候可以看到海豚结队戏水,便想提前出来碰碰运气。谁知刚一踏上甲板,迎面就看到一行穿着公安制服的警察牵着警犬上了邮轮。
不一会儿,海乘人员就把所有游客都叫到了甲板上,江有汜和晏小池瞬间就被突然涌出的人潮包围了。紧接着几名公安带着警犬进到了船舱里头,只留下两人在甲板上巡查。很快周围就响起了议论声,似乎是有人举报在邮轮上发现了艺术品非法交易。
夜色即将垂临的海域,气压有些低,江有汜整个人都有些憋闷。她指了指船舷的位置,示意晏小池去那里,晏小池当即行动。
谁知江有汜还未来得及挪步,就被一把刀给逼停了。
被利刃抵住的一瞬间,江有汜的神经还处在眼前的大巡查中,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她如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这种危机。
等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劫持了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威吓,“把钥匙给我。”身后的人用仅限于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生活里,江有汜一直都是个不慌不忙的性格。用晏小池的话说,就是即使在她脚边扔一个炮仗,她也不会像正常人一样惊叫,而此刻身后人的要求更是让她莫名其妙,为了一把钥匙劫持自己,这也太荒唐了。
然而在这种时候由不得她质问,她冷静下来,十分顺从地道:“在我箱子里。”
晏小池挤到了船舷边后,一瞬间觉得周围的氧气都充沛了。然而一回身,却见江有汜依旧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古怪,而且还跟一个男人贴得格外近。凭自己对她的了解,在正常情况下江有汜决不会允许这样。
联想到眼下的状况,晏小池有些着急,恰这时,一名警察巡查到了她这边。晏小池在手机上飞速打出了几个字,然后不动声色地送到了他面前。见警察的眼神快速且准确地锁定在了江有汜身上,晏小池连忙点头予以确认。
江有汜慢慢将行李箱往后推,她知道晏小池很快就会发现她的异常,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就在行李箱要被她滑到身后时,一只手扣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僵直了身体。
那人见她不动了,不由得更加扣紧了五指,用力将她的身体扳向自己的一侧,声如冷铁般警告道:“别耍花样,拉上箱子走到船舷边去。”
江有汜知道他这是想要以眼下的亲密举动掩人耳目,只得听从吩咐。
晏小池密切关注着局面,却忽然看到有人比那个受她托付的警察更迅捷地接近了江有汜。这人想干嘛?不会是劫匪的帮凶吧?晏小池心乱如麻。
江有汜边走边想着如何脱险,手中的拉箱兴许可以派上用场。她知道此刻劫匪的紧张一定不比她少,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的神经放大。终于,她走到了船舷边,然而她刚一停下,就又收到了身后的指令:“把箱子扔下去。”
扔箱子?这人到底想干嘛?他不是想要钥匙吗?难不成又不想要了?
不过一瞬间的迟疑,江有汜就感觉身后的利刃切实地压在了自己的皮肤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让她血肉模糊。
在这紧要关头,江有汜也顾不得心疼那些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东西,只是在她缓缓拎起箱子的一瞬间,她忽然调转了方向将它撞向了身后的人。
劫匪一看江有汜如此惜物不惜死,更加确定了钥匙就在箱子之中。眼看箱子撞向自己的面门,他当即伸手抓住了它的横把手,与此同时,挥刀直刺江有汜的胸口。
江有汜被自己甩箱子的大力带着旋转了小半圈,眼看着明晃晃的刀尖直逼而来,她整个瞳孔瞬间收缩。就在她以为难逃死伤之际,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直直地握住了那只匕首,接着一个抖动,匕首郎当坠地。
眼看逃过一劫,江有汜还没来得及舒出一口气,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大力突然撞向了她。在她天旋地转的视线里,她看到一道人影鱼跃入海。
因为突发意外,整个甲板一瞬间炸开了锅。
晏小池见江有汜险些掉到海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时见她脱险,忙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晏小池一个劲儿地夸江有汜临危不乱,江有汜却是知道自己真吓得不轻,不然在这凉爽海风中也不会出这一身白毛汗。
待情绪稍稍稳定,江有汜便问晏小池知不知道救她的警察现在在哪里,谁知晏小池说救她的人并不是警察,只是一个普通游客。江有汜回忆起刚才的整个过程,她其实只看到了对方的一只手。她以为那样的状况,只有警察才会不顾安危地救人。
她不甘心地一次次在人群中搜索,却始终一无所获,要不是地板上留有几滴殷红,她都要怀疑刚才徒手夺刀的一幕是她的幻觉。
望着沉默的大海,江有汜涌起一丝忧虑,既为不知去向的人,也为了此番的遭遇,究竟是什么样的钥匙才会使人成为亡命之徒?
一直到许久之后,江有汜才真正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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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浮云间
江有汜讲完《中国古籍修复与装裱艺术》课程就直接离开了海关大楼。
这是她第一次来海关做培训,跟主任汇报完情况后,主任告诉她今天可以不用回博物馆了。看了看表,现在回浮云间正好可以错过下班高峰期。
滨海的夏日,用晏小池的话说就是如狼似虎,能生生把人热化了。而夏日的黄昏在海风和穿林风的加持下,又显得分外旖旎多情。滨海的男女喜欢在黄昏时分外出游冶,在步云里这条古老又文艺的街区,他们如游鱼般穿梭在街道的角角落落。
刚从地铁走出的江有汜,一身素色衣裤,好似江上清风翩翩然落在了位于步云里第三条街道最南面的浮云间。
浮云间是一家开了一百多年的古董铺子,几年前才开始对外接私人古董修复的活儿。江有汜回滨海后不久,就到了浮云间,专门负责书画修复。她白天在博物馆上班,休息日或晚间大多呆在浮云间。
江有汜到的时候,浮云间已亮起了灯,站在门外可以闻到里头飘出的饭香,有人在等她一起吃饭。
江有汜不知的是,她前脚离开海关,后脚她的个人资料就被送到了陆无虞手中。
陆无虞一处理完海关的事情,就追着江有汜直奔浮云间而来。他暗笑,没想到在他这个年纪还能有一见钟情的时候,不,应该说是二见钟情。
此时此刻坐在驾驶室里,陆无虞依旧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误闯培训室时,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淡淡的,像林间的风;温温的,像夏日林荫的溪水。
他此生没有这么窘过,更没有这般呆滞过,就愣愣地站在门边,进退不知,手足无措。只听一个声音响起,“请找个位置坐下”,那声音像极了他清晨出海时随着海风翻起的细细波浪声,层层叠叠,绵密细腻。
他就那样听从了她的指示,坐到了位子上,像小学生一般端端正正目视前方,眼睛虽看着投影,注意力却是被她悉数卷走。
这应该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显然她并没有认出他来。
在那“云顶梦号”的邮轮上,他全程目睹她在危局之中沉着冷静地与劫匪周旋,他以为她是那种强势且强悍的女孩,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却又是如此的纤细而温柔。
一路上,陆无虞的思绪都在追逐着脑海里那道清丽身影,直到导航告诉他已经到了浮云间所在的步云里。找位子将车停下,他步行到了步云里的牌楼下。
从这巍峨古旧的牌楼放眼望去,熙来攘往、华灯璀璨。
陆无虞虽是滨海人,却对滨海并不了解,更不知步云里的历史与渊源。他随便捞了个人就问到了浮云间的位置,看来浮云间在这里名气不小。
进到步云里后,因游人实在太多,两条腿也没办法迈开,索性就放慢步子。看着街道两旁灯火通明的店铺,街市里欢声笑语的游人,他不由得心生疑惑,她竟爱住在这样的闹市里。
约莫一刻钟,陆无虞终于站在了浮云间的门口。
视线上方一块木质的匾额上用竹青色书着“浮云间”三个大字,与一路走来看到的各式气派、富丽的古建装潢相比,面前的浮云间实在显得平平无奇。
两扇木质大门只用桐油简单刷过,此刻正紧闭着;大门两侧的灯笼也只亮了一盏,门上的两道铜环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一明一暗的金属光泽。
陆无虞轻轻扣了扣铜环,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女孩子有些娇蛮的声音,“麻烦敲门前看清楚浮云间的规矩!”
陆无虞听罢,神情难得的有些窘迫。视线一转,果然在右边的墙面上看到一块铜制的铭牌,上书:一灯,可取牌;二灯,可取物。未预约,禁入。
其实陆无虞知道应该先打电话试探一番,不能这般冒冒然过来,但他不想。抱歉的言语已准备就绪,门内忽而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今天周五,现在时间还早,让人进来吧。”
话音一落,门从里头被拉开。
随着光线的涌入,陆无虞一眼就看到了正微垂着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忙活的江有汜,螓首蛾眉,淑静美好。
开门的女孩子见来人一进门就将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姐姐身上,这目光她在男人身上见得多了。虽然这眼神各有各的意思,但在她看来都是不怀好意的。
一想到半夜放进来的是一个流氓,幸运便觉得很气恼,想立刻将人赶出去。虽然这流氓长得人模人样,身上也看不出流氓惯有的流里流气的臭毛病,但幸运就是不喜欢,不喜欢这人看姐姐的眼神,那里好像正点燃着一团火。
一进门,陆无虞就感受到了面前女孩子的怒气,他知道是自己的某些行为引起了对方的不快。当即他左手拇指用力在食指上一按,轻微的痛感让他从专注里回过神来。
他知道自己着相了,初次登门拜访就这样,未免有些失礼。
陆无虞将目光缓缓从埋首绘图的人身上挪开,移到面前女孩子身上,态度端正,唇角带笑地说道:“你好,我叫陆无虞,我来找江有汜,劳烦代为通传。”
这下,幸运却是愣住了,她没想到站在面前的还是个斯文流氓。但她却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道:“我姐不在!”且不管这厮是不是故意摆出这一道,反正她看他很不爽。
“……”
陆无虞差点扶额,半晌才道:“我来找江有汜,并非令姐。”从拿到的江有汜的那份个人资料里,陆无虞知道她并没有姊妹。
幸运的嗓子眼好似被突然塞进一只大馒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
江有汜在对今天送来的东西一件件绘图造册,因为正处于收笔时,不方便停下来,便由着幸运招呼了。但两人在厅内的对话,她是听到了的。
等手中的一件彩绘漆透雕座屏的图描好之后,她搁下了笔,这才抬头看向来人,让她没想到的是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下午出现在她培训课上,后来又中途离开的那个人。
江有汜解开系在腰间的围裙,从桌子的一边走了出来,站在幸运的边上,有些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江有汜并不是个爱社交的人,所以在不清楚对方来意的情况下,她并没有主动提及几个小时前的培训课。
“我有个恋爱想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