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闻言一惊,等想接过照片细看一番,唐云却是不让了,直接合上送回了原处。

江有汜看着唐云走远,心中波涛翻滚,如何也想不通唐云这里为何会有自己祖母的照片,而且更关键的是她并没有见过祖母,更不曾在家里看到过与祖母有关的东西。唐云说照片中的女子就是自己祖母,江有汜并不怀疑,毕竟唐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戏弄她,然而唐云又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呢?

“妹妹还急着走吗?”唐云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将江有汜从沉思中惊醒。

江有汜知道即使唐云不给她看这张照片,她也是没办法立刻离开这里的。唐云既然给她看了,那定然是有必须将她留下的理由。

这个理由就看唐云想不想让她知道了。

“唐小姐刚才说有几样我感兴趣的东西,不知其他是什么?”江有汜也不急着走了,见一旁有空位就坐了下来。

江有汜这种不急不躁的态度倒是让唐云意外,不经意间她眼底闪过一丝欣赏,施施然走到门边按下铃。不一会儿,阿默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阿默将一壶两盅放下后,就又悄无声息退下了。随即,唐云便自斟自饮了起来,直饮了三杯才开口。

“许多年前,我跟厉秋节在大都会的某次拍卖会上第一次遇到,我们同时看中了一样东西,相持不下。最后,我让人去查了一下他,知道情由之后,先行收了手。后来,他知道我也是同道中人,又将那样东西转送给了我。”

唐云说到这儿故意打住不说了,江有汜知道她的意思,配合地问道:“这东西莫非也是我感兴趣的?”

对于江有汜的表现,唐云似乎很满意,她主动给江有汜倒了杯茶,眼神却是落在方桌的三个卷轴上。江有汜也及时捕捉到了这一点,心中若有所思。

“外界传言我怎样,那都不是我。我没什么喜好,就爱鼓捣这些东西。”唐云的目光在自己的万千收藏里游走,流露的贪恋让江有汜很是震惊。

“我喜欢青铜釉上泥土的芬芳,也喜欢瓷器湿冷的气息,法律要是允许我在这个庄园里建个墓穴,我倒是乐意睡在里头。”

这一刻唐云的声音在这间并不空旷的房间里,带给人一种空洞的回响,而她的神情也有些骇人。江有汜觉得唐云好像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幻想里,然而下一刻她就又恢复了常态。

“从厉秋节那里,我知道了这么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年我四处搜罗关于他的一切,寻访他的踪迹,去证实每一个有关他的故事。说到这里,妹妹该猜到他是谁了吧?”每到关键处,唐云都故作神秘地等着江有汜猜谜。

这一次江有汜着实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到答案:“难道这三卷都是明远先生的真迹?”

江有汜目光锁定在方桌上,从始至终唐云跟她的谈话都是碎片型的,并没有一条连贯的线索,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厉秋节。在与厉秋节往来的这段时间,江有汜多少对他有了些了解,知道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承袭祖父遗志收集更多的陆超然作品。

“是,也不是。”唐云微笑,却并不解释。

唐云这似是而非的回答,江有汜不难理解,同时,这也足够断定她的判断没错。电光火石之间,江有汜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陆超然就是唐云“请”她来这里的理由。

最近她身边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与陆超然有关,发现唐云也为此而来,江有汜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十分震惊。正如陆无虞之前说的,“这个事才刚刚开始,我们且等着看”,幕后那只手想要他们看到的,他们迟早能看到。

“我这人有个毛病,喜欢什么,就要研究得透透的。我曾请厉秋节安排我跟厉老先生见面,可惜未成行老人家就去了。我去博物馆看过妹妹主持的讲座,妹妹对两位老先生之间情谊的理解与我有许多相通的地方,这让我很感动。那天厉秋节说要带两个朋友过来,我猜妹妹会同行,果然不出所料。”说到这儿,唐云的表情很是惬意,竟用自己的茶杯与另一只轻轻碰了碰。

在上好瓷器清越的撞击声里,江有汜这才端起杯子,轻呷了一口白茶,淡淡道:“唐小姐若想研究明远先生,何不直接与厉先生探讨?”

“与厉秋节相比,我觉得妹妹更合适。”

“合适什么?”

“难道妹妹竟不知?”

“不知唐小姐指的是什么?”

“妹妹很快就知道了。”唐云神秘一笑,不再言语。

虽然一而再被唐云这般戏弄,但江有汜并不是个心浮气躁的人,面上始终带着浅笑。她忽然想到,若唐云仅因两人见解相同,就大动干戈把她请到这里,这个理由未免牵强了些。所以,江有汜断定唐云的这个哑谜里必然包含着她至今都不知道的信息。

“唐小姐既然不愿说,不如说说这三幅字画吧。”一进到这收藏室,唐云就拿出了这三个卷轴,自然不是摆设。江有汜也不想等着唐云再跟自己兜圈子,便直截了当地道。

“妹妹心急了?”唐云薄唇一钩,笑得十分促狭。

“唐小姐既然特地拿了出来,定然是想让我知道的,我又何必着急?”江有汜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唐云闻声,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江有汜,却并不以为忤,而是悠然地取过三个卷轴中的一个拿在手里,把玩着,却并不展开。

“有人说先生早已作古,有人说他还在这人世。几年前又有人告诉我他在天柱山出现了,等我去时,却只拿到这么一幅字画。”唐云依旧摆弄着手中的字画,语气里有些惋惜。

唐云这段话的信息量大大超过了江有汜的预料,促使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如果证实卷轴出自陆超然本人,那就说明他很可能还活着,既然在世又为何不让家人知晓?

“虽然这是几年前的消息,但在今天的医疗条件下,老先生如今也不过才84岁,尚在人世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说罢,唐云意有所指地道,“妹妹他日若有缘得见老先生,定要为姐姐求一个‘朝圣’的机会哦。”

唐云的话无疑印证了江有汜的猜想,只是唐云对陆超然的这种“朝圣”心里,江有汜却有些无法理解。但一想到幸运和居然在追星时的迷醉状态,她就觉得唐云这么做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追星”罢了。

唐云似猜到江有汜在想什么,解开卷轴的丝带,笑道:“说到书画,妹妹与我该是同好呢。”

顺着唐云展开的卷轴,江有汜首先就去看画中的落款和题词。落款不是传统的钤印,只有“凡尘老朽”四个手书字,这显然不是陆超然曾用过的落款,但这幅画又显而易见地保留了陆超然的风格。超脱了技法,风格更趋旷远散淡,有一股飘然出世的味道,实为登峰造极之后返璞归真之作。

确认了是陆超然的真迹之后,一瞬间江有汜心中涌现出许多疑问,唐云具体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得到的这幅画,有没有从卖主口中听到什么消息,之后有没有继续调查陆超然的行踪……

手中捏着卷轴,江有汜突然就想到了陆无虞,要是卷轴在他手中,所有的疑问都不是疑问,而是线索。她突然有些羡慕陆无虞拥有这项超能力,即使碰上唐云这种水泼不进的人,也能柳暗花明。

想到这儿,江有汜有些迟疑地道:“不知唐小姐能否将这幅画暂借给我几日?”

听到江有汜的问题,唐云眼中闪过一丝嗔怪,道:“借给妹妹也不是不可,就看妹妹的诚意如何?”说罢,她神色散漫地抓起桌上剩下的那两个卷轴,然后就在江有汜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坐到了那张紫檀木嵌珐琅方桌上。

这可是紫檀木嵌珐琅方桌啊,省博这种工艺又保存这般完整的家居大器件总共不过三五件,在这里却沦落为了唐云的座椅,这在向来视文物若生命的江有汜看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刻江有汜完全没有心思去计较借不借的问题,她只想唐云立刻从方桌上下来。

“唐小姐收集到这些文物想来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为何还如此不爱惜?”江有汜直言不讳地道。

从江有汜进门到现在,唐云没少给她钉子碰,但都没掀起什么浪花。就在要断定她是个没脾气的木头人时,万没想到她会为了这种事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