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犀路吃完饭,陆无虞又带着江有汜去逛街。除了跟晏小池一起,江有汜极少外出逛街,何况还是跟着个男人。
一开始陆无虞说要买这买那,江有汜都一一拒绝,最后他也不管她的反对,直接买了三只兔子的布偶。江有汜看着这粉、蓝、白三只兔子,觉得陆无虞意有所指。
返程的时候,看着后座排排坐的三只兔子,江有汜有些想笑,不懂一个男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来。
瞥见江有汜的笑容,陆无虞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胆承认:“你不知道一个男人要是恋爱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幼稚吗?越喜欢对方,越幼稚!”
江有汜无法理解这个逻辑。
“我看了下那个卖家的地址,过两天我要出差一趟,会经过那附近,我顺道去调查一下。”快下车的时候,陆无虞对江有汜道。
秋季木器展召开在即,江有汜原想着等事情结束后去当地看看。既然陆无虞顺路,那自然再好不过。然而陆无虞的这次寻访却并没有如料想的那般顺利,最终被人抢先了一步。
陆无虞到了当地后很快就找到了卖家张路,然而却被告知在前一天就有人高价买走了他手上的东西。
细问之下,发现对方带走的是一些文稿,陆无虞追问是否留有数字资料,张路却说应买家要求永久删除了。
“那当时存储的电脑还在吗?”陆无虞仍抱一线希望。
“在。”然而等陆无虞打开电脑,却发现东西已彻底无法恢复,显然对方很专业,就是防备他们。
“那你还记得里头的内容吗?”陆无虞追问,然而张路却是不答话了。
陆无虞事先在当地调查过张路的风评,知道这人并没有正当职业,全靠变卖祖产过活。陆无虞刚说明来意,就被索要了一次“顾问费”,此刻见他这样子,知道又是伸手要钱,当即掏了递了过去。
张路将票子卷吧卷吧揣进了口袋,这才开始回答陆无虞的提问。
“我自己是没仔细看的,不过我家老头子爱研究这个。他能成为我们这十里八乡的鉴古专家就是靠着这个,当时他要把这一手绝活传给我,特地拿给我看过,都是些考古笔记、研究心得、往来书信之类的,我没兴趣。可惜他死得早,如今想学也学不来了。”张路口气颇有些抱憾。
“考古笔记?”那人要考古笔记干什么?难道这里头有秘密?迟疑之下,陆无虞又问:“你能把当时的情形说一遍吗?”
“他一来就提我爹的名字,我就知道他是为了我爹的收藏来的。后来他就问当年从池州带回去的东西还在不在,我就说在。
“我一直觉得这些东西不吉利,当年我爹拿到东西没多久,物主就死了,他自己虽然靠着这些东西赚了点小钱,他人却也早早的死了。既然有人要,我想着卖就卖了吧。”
“这些东西是从池州收购来的?”陆无虞模糊地记得江雪村夫妇就是下放在池州。
“对啊,听我爹说物主是对年轻知青。”
到这里,陆无虞已基本确定物主就是江雪村夫妇,随即他把注意力重新转到那个捷足先登的人身上,“来人看到东西有没有特别的举动?”
“这——”到这里,张路又忸怩了起来。
陆无虞也不跟他废话,又递了几张过去,后者嘻嘻地收下。
“一开始他只是随便翻了翻,”张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翻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如我所料停了下来,问我那是什么,我自然说我不知道。”
“他看到了什么?”陆无虞追问。
“是张牛皮纸,上头写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字,我爹研究到死都没弄明白。”
“你能说下那人的长相吗?”如果是生活在张家的人,陆无虞或可凭“时间”的能力看到他,然而对于一个在此停留不过20分钟的人,他只能用现代的刑侦手段。
陆无虞自觉地将票子递了过去,张路继续往兜里揣。
“戴着个黑超遮住了大半张脸、个子挺高,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人。”张路努力描述着,从发型到脸型,可见的身体特征,一一回忆。
陆无虞拿出纸笔做了个快速侧写,最后在张路的帮助下完成了修正。
张路看着与买家有七分相似的素描图,不由得对眼前的年轻人大为钦佩,想着破案剧里看到的,好奇地问:“你是嫌疑人侧写师?”
陆无虞自然否认。
离开张家,陆无虞并没有直接回滨海,而是去了一趟池州,在池州他废了不少功夫才终于找到一点线索。
江雪村夫妇是下放到池州为数不多的教授学者,而教授在当时都被批做臭老九,所以基本没有村民愿意跟他们往来。
后来他们在一次外出劳动中发现了好几处盗洞,便上报给了当地政府,需要对地下文物进行抢救性发掘。当时全国都在搞运动,省里专家下不来,当地政府就把这事交给了他们。
最后在两人的主导下,才使得这座魏晋墓葬群免于被盗墓贼洗劫一空。
村里的老人对这事还有印象,不少人还去看过文物出土的现场,还有人依旧记得那对年轻的考古学家。听到陆无虞的询问,便将久远的记忆给翻找了出来。
“我记得知青来没多久,我闺女就出生了,那是68年的事了。”卢老太想起生闺女的那事儿,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对,你家瑞雪生的时候那场雪可真是大啊,如今可见不着这么大的雪了。”老李头被卢老太的话唤起了一些记忆。
“知青来我们这儿就是种地养猪,他们去山上割猪草,就发现了那个墓。这墓一挖就是一两年,期间他们中有人被家里动关系调回去了,但他们一直没走。谁知发掘工作结束没多久,他们就投河了。”卢老太继续道。
“他们也是为我们池州做过贡献的啊,可惜年纪轻轻就丧命了。那时候他们虽然是教授,但日子比普通百姓难过得多,死了也是解脱。”之前搭话的老李头继续道。
“老人家可还记得他们是为什么投河吗?”江雪村的死档案里写得模糊而隐晦,陆无虞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但却始终不知底细。
“那时候运动那么多,知识分子心气高哪受得住那些把戏。现在想来教授夫人可真是美人啊,听说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被那些疯子抓去剃了阴阳头,你说哪个姑娘受得了。
“回去她就把自己剩下的半边头发给剃了,她丈夫为了陪她也把自己剃成了光头,他们两个就都顶着个光头在墓地里钻进钻出。那时我还赶去瞧新鲜,现在想来真是不该。”
叹了一口气之后, 卢老太又感叹道:“那时候的人像是疯魔了,孙家的几个小子就尽折腾那些下乡的人,活该他们如今绝了户。”
“那是明里闹得欢的,厉害的是背地里的!”老李头显出一副清楚内情的样子,卢老太见状不甘示弱地道:“你说的不会是闻老财吧?”
“不是他还能有谁?教授夫妇人没死,东西就被他转手卖了。那些东西可是教授夫妇一生的心血,谁受得了这个打击!这身心煎熬不住,只能找阎王解脱了,哎,要是活到现在也该是电视里的人物了。”说罢,老李头直叹可惜可惜。
陆无虞一直没有打断几人的回忆,直到听到“闻老财”这个人,他问:“这个闻老先生还在世吗?”
“缺德事做多了哪能还活着?”卢老太指了指西边的天答道,“早见佛祖去了。”
“那他还有家人生活在池州吗?”陆无虞又问。
“好多年前就搬走了,房子倒是还在,你问问就能找到。”老太太话说完,就靠着躺椅打起了盹。
陆无虞跟老人家道了声谢便去了“闻老财”家,打听之下才知这闻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当年把大地主闻天斗倒之后,闻家就败落了。
闻天有一手鉴宝的好手艺,转头就干起了收古董的活。没几年又发家了,可惜好景不长,政府严打文物贩卖,他被举报收监后没多久人就没了。
返程的一路,陆无虞都在想,江雪村夫妇在剃光头之下都能坚持做完考古工作,想来是个豁达的人,却为何要自寻短见?难不成跟被抢走的东西有关?而这东西被他们视为生命,甚至高于生命。
陆无虞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江有汜,江有汜从不知祖父母曾遭遇过如此屈辱,在如此逆境里还能坚持做学问,这样的风骨与气韵,不由得让她心生敬意。
想到爸爸自小无父无母又是何其无助凄凉,而这一切的源头不知是那个魔幻可笑的时代,还是时代下阴险作祟的人?
“这是那个带走梦石夫妇遗物的人的侧写,你看看。”陆无虞将一张素描纸递给江有汜。
江有汜接过的第一眼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