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7)

“她……早就知道了?”

“嗯,应该是。这种病打出娘胎就应该能发现。老实说,她能活到那么久,已经是运气了。”

我手足冰凉地听着他的话。他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样在我心里刻出了问号。我焦急得有些口齿不清,拼命翻出口袋里的HP3塞给他:“你听听,这是她前几天才让人送来给我的,她没有死。”

冯安华皱着眉将东西接过去听了听,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停顿片刻转头看着我:“这事情有点怪,你先把东西给我,我回去帮你研究一下。”

我六神无主地点头,冯安华破天荒地也没有继续揶揄我。开着车,将我送回了家里。回到家后,我蒙头大睡了一觉,冯安华一直坐在外面,我不知道他究竟多久后他才离开。我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像做了,一個无比冗长的噩梦。

等我清醒后,阳光晴好。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比如为什么八年前已经死掉的许诺会突然让人给我送来这盒磁带。

那個一直在交流声后出现的小孩是谁,为什么包着盒子的报纸,就是报道许诺死亡的报纸。

我摸出冯安华给我的纸条,上面写着一個地址。我决定亲自去许诺家里看看。那已无法追回的懊悔

在我敲开许诺家大门的那一瞬,我已经后悔了。许诺的妈妈站在门里看见是我,脸上一闪而过的是惊讶的神色。

她让我进屋,态度不算热络,给我端来杯水吩咐我坐在客厅里。

我抬起头环顾这個简单的家庭,而后目光无法自己地久久停滞在墙上那挂着的那张黑白照片上。照片里的许诺微笑依旧,只是再也无法对我开口说话了。

我心里酸楚,却又更加疑惑。我将水杯放下,走到那照片跟前,抬起手轻轻地抚过边框。我甚至能察觉到许诺当初离开之前,握着我的手指时留下的余温。

我没能兑现我对她的承诺,今天本不该站在这里的。

许诺的妈妈走出来,递给我一包东西,说是许诺生前留下的,吩咐他们如果有一天我来找她,就把这些东西给我。

我赶紧转过身去擦擦眼睛,接过那包裹。

手机响起来,我忙乱地从兜里把它掏出来。冯安华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着。我犹豫了下,抬头看看许诺的妈妈,她对我点头,又回到房间里。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接通电话。

冯安华的声音自那头响起来:“你给我的那盒录音,时间是8年以前。”

我哆嗦了一下,正在拆包裹的手停了停。

冯安华沉着地继续开口:“我们技术部的同事仔细帮你鉴定了一下,他们很确定这個时间,说录音时间起码有**年了。”

“那为什么……”

我的问题没有问完就停下来了。因为我看见了那個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我忽略了冯安华在那头的疑问,轻轻地把电话挂上。

我要的答案就在这個盒子里。

我无法自己地颤抖起来,鼻子酸痛难忍,我拼命昂起脖子,害怕一個不慎会有眼泪流出来。

那盒子里分成了两边,一边满满地装着磁带,一边堆放着信件。

每一封都是亲手写下的地址,我的地址。我从怀里摸出那天收到那盒磁带,放进盒子里。许诺的妈妈走过来,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许诺早就知道自己活不过那么长的时间。你们快毕业那阵,她身体已经不行了。”

“这些东西……”

“那天你们出去之后,她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后来她扑在我身上问我,为什么她会得这個病,为什么她不能和别人一样活得长长久久的。后来她说怕你难过,就干脆提前给你录了音,写了信。她说怕你一直给她写信,她一直不能回答,会伤你的心。她让我们收着这些东西,只要接到你的来信,就从里面拿一封给你回过去。一直到你不再来找她的那天。她怕你会一直坚持写,所以最后那段日子里,就算自己已经没力气了,还是非要我们帮她代笔……”

那些话刺耳地回响在房间里,许诺的妈妈数度哽咽,谈话不断中断。我咬紧牙,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她。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还会收到用磁带录下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她给我的回信从不回答我的问题。

“她是……哪天知道自己不行了的?”

“零四年的四月份,她有一天突然晕了过去,等送医院检查之后就知道了。”

我手里的信终于无力地飘在桌上。在我一直记恨,犹豫,彷徨到底许诺为什么不给我回那封情书的时候,她正躺在医院里和死神抗争。

那时的她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来见我的呢?

在太阳正盛的天气里,穿着高领的衣服,长袖,只是为了掩盖那些虚弱和异样么?

对我说出的话,只是不想再让我泥足深陷的托词吗?

还有那些信,那些录音,她准备了那么多份,她是真的以为我会像自己说的那么深情,一直纠缠不休,所以才拼了命去做吗?

那时候的她是否会想到,这些东西会有那么多不用再寄出来呢?

我拼命地咬着牙,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我胸腔里某种东西倾泻而出。

我的脑子里不断问着自己一些问题。

如果我当初说,我愿意和许诺一起,抛弃所有,她会不会答应我?如果我当初——我当初去找她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像神经病似的走到许诺的照片旁,问了她很多问题,诸如此类。可她一直没有回答我。直到许诺妈妈和着叹息的话再次出现在我的耳边,我终于抬起头来,转过脸,看着眼前那张黑白的许诺的笑脸。

我不敢也不想去相信,她就这么消失了。我伸手去摸她的相片,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她从未出现那样。

“还记得么,你说我当初怕黑,所以总是要等着你一起回家。其实我不怕,我只是想找個理由和你一起走而已。”

“你说因为我只把你当朋友,所以才告诉你所有事情。其实我一直都没当你是朋友,我只是怕如果我不说,你就永远不会问了而已。”

我的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许诺的声音。我抬起头,她妈妈走到我跟前,将一只风筝递到我手里。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风筝,那只我们一起做了一起放上天的风筝。我以为它早已不见了。

原来许诺去帮我找回来了。许诺很早就知道了,她一直知道,所以一直对我微笑,一直没有告诉我,她会死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