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新从货箱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神也变得阴森森的。

就像是一个终于没有顾忌的人,手里夹着燃烧的雪茄,另一只手则在货箱上来回抚摸。

这时沈渡在文杉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文杉有点难以置信,可沈渡却给了她一个有点决然的眼神。

沈渡忽然挣开文杉的搀扶,朝着刘永新走了一步,说道:“就算你让那些船员逃了,他们也逃不到哪儿去,反而会让他们的罪名因此加重,你知道吗?”

刘永新现在明显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看着沈渡的神情都有点恍惚,然后笑了笑:“你不必再说了,沈督查,我们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你们抓人得讲证据……所有证据都在这船上,这船没了,你们拿什么去抓我的兄弟们?”

沈渡说道:“我不是说了吗,警方已经控制了造船厂马强,随时都可以……”

“我的兄弟们都不认识马强,”刘永新打断道,“你找我们也没用,至于什么造船厂,呵呵,还是那句话,船都毁了,证据呢?”

沈渡一言不发,没想到临到头来刘永新忽然就聪明了一回,而刘永新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就像赵警官的事,你们不是到现在都没查出来吗?”

沈渡跟文杉双双白了脸色。

刘永新发出刺耳的笑声,还有点悲凉的意思,老赵,赵警官,也是快要追到吴墨熊那帮人的时候,几乎船毁人亡。船,是被沈渡修回来了,可是人,到现在躺着没醒。

沈渡厉声:“刘永新,鱼死网破、你考虑过你家人怎么办吗?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女儿在医院等着治病?”

刘永新忽然就怒了:“你少在这里装好人!”

就看刘永新忽然就推开了货箱的盖,里面两个黑漆漆的油桶露了出来,刘永新把烟头凑在油桶边缘。

沈渡一下就站住不动了。

“我警告你,别再靠近了,”刘永新露出阴笑,“不要耍什么把戏了,祸是我一个人闯下的,我一个人背,不用连累弟兄们。至于沈督查你,我陪你一条命,也算对得起你刚才的舍生取义了。”

沈渡怕他激动,立刻道:“好,好,刘永新,我已经走不了了,但是文杉,文杉她今年刚大学毕业,还很年轻,跟你那帮兄弟们也差不了几岁,你至少放她下船、给她一条生路吧?”

刘永新目光掠过脸色苍白的文杉,那一瞬间,似乎有些松动。

但他很快就冷笑:“她跟你是一起调查的,所有事情你知道的她都知道,你让我放过她、开玩笑吗?”

沈渡沉声说道:“她不一样,她现在身份只是实习生,在警队连正式的编制都没有,她参与调查的东西也根本做不了证据。没有我在,她的证词也无法被采纳,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大的惊吓,……普通人能不能记清楚经过都不一定,没有证据和证人的情况下,警方怎么可能会听信她一家之言?”

刘永新神情再次恍了一下,的确,没有证物,再没有沈渡这个证人,只凭文杉一个人的话,根本不具备让案件定性的能力。

沈渡说道:“让她走,她的家里,也有一位等她回家的妈妈,她的妈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你也是当父亲的人,能忍心对一个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姑娘下手吗?”

刘永新狠狠动摇了,恶魔的心也是肉做的,这世上不存在真正无情无义的人。何况,他也是被逼才走上绝路。

刘永新寒着脸对文杉道:“给你五分钟,能逃多远是你的命,就别怪我了。”

如果货轮爆炸,周围的水域肯定也会遭到波及,五分钟根本游不了太远。

文杉盯着沈渡,眼眶红了,沈渡头都不回:“还不快走!”

刚才那番妈妈的说辞,其实沈渡也是说给文杉听的,让她记得,她还有一个等她的妈妈。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文杉或许会哭出来,“走啊!”沈渡几乎是咆哮了。

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事已无可挽,身后,文杉转头逼退了眼泪,消失在刘永新视线里。

刘永新眼神眯了眯,而沈渡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不见,也像是散掉了全身的力气,他半跪到了地上。

看着对面瘫软的沈渡,刘永新目光失神:“沈督查,你真是个好人,要是没有这事该多好。”

沈渡几乎说不出话,他就这样跪在地上,抬起累极了的眼皮,看着可怜又可恨的刘永新。

“刚才那个小弟在你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猜,是不是说替你照顾家人?”

能让刘永新突然这么决绝,义无反顾要炸船炸人,只能是拿住了刘永新的软肋,而刘永新的软肋刚才就被那小弟说出来了,他病重的女儿。

刚才沈渡试探了一句他考虑过家人吗,结果刘永新完全不上套,明显是已经做出决定了。

刘永新摸着油桶的边缘,苦笑:“沈督查,你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来不及了。”

沈渡皱了皱眉:“你明知道那个吴墨熊可能骗了你,为什么还要去相信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刘永新看着沈渡的脸:“沈督查,你们这样的人没被逼上过绝路吧?不知道无路可走是什么滋味,就算吴墨熊不可信,难道你沈督查就可信了?你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让我进局子、我女儿还是没钱治病,甚至、即便治好了,以后再去学校,都还要被同学嘲笑,有一个坐过牢的爸……”

如此生无可恋的语气,说出生无可恋的事实,沈渡发现自己甚至不能说,他是错的。

但……人只要活着,就总还有希望啊。

刘永新却已经用力撕开了油桶的旋钮,打开了盖子,手里的雪茄,发出明灭的微光。

可是这微光,却能要了人的命。

沈渡开口:“再给她一点时间……”

刘永新似乎也开始叹息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都要死的。

沈渡的眼里却仿佛有水雾,他直直盯着刘永新:“有意义的……”

有时候一秒的意义,超出你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