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磐驾龄不长,刹车总踩得急,用周瑞的话说,他就不是个能给领导开车的料。

按照周瑞这个逻辑推理,方铮这辈子怕是要与“领导”二字无缘,此刻她正被安全带捆在赵磐的副驾驶上,脑袋歪着,睡到不省人事。

早上八点左右,正是上班高峰期。车下了高速,进城就开始堵,赵磐耐着性子两步一刹车,在距离方铮家小区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副驾驶座上原本睡得死沉的女人,忽然狗一样警醒地睁开眼睛。

“到了?”

“啊,师姐醒了?”

“嗯。”方铮抓了抓自己的短发,迷瞪着眼指向不远处的路口:“停那把我放下吧,你别进去了。”

“周科长让我送你到家门口。”

“你这车技,我怕你进了小区就出不来了。”方铮下了车,人站在车门边上伸了个懒腰:“走吧,路上小心点,回局里抽空眯一会。”

赵磐干笑着一抖肩,朝方铮摆了摆手,一踩油门离开了。

说来也怪。

方铮在赵磐车上睡得踏实,可回了家,洗了澡躺在**,却又怎么也睡不着。阳光被厚重窗帘遮挡在房间以外,屋子里很安静。

她耐着性子给自己贴了一片面膜,穿着非常宽松舒适的睡衣,双手交叉在身前,安详平躺在**。

可她一闭上眼,厨房里的滴水声便千百倍放大,那声音震在耳边像是敲钟。

忍着燥数了三千七百多只羊,她终于无可奈何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伸手掀掉脸上面膜,丧尸般坐了起来。

当周瑞到方铮家时,她正蹲在厨房,骂骂咧咧地与漏水的水龙头作斗争,地上丢满了工具,乱得让人无处下脚。

“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周瑞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把给她带的午饭放在玄关柜上,换上鞋,倚着厨房门框看着他:“水龙头坏了?会修吗?”

方铮拧着眉:“必须会,这点小毛病。”她绕过周瑞去开了水闸,回头盯着水龙头神情肃穆。周瑞被他感染,两人像是被点了穴般定在原地,认真盯着水龙头大气也不敢出,直至二十秒后,一滴自来水固执地从水龙头里滴了下来。

周瑞瞬间破功,嗤笑出声:“电梯里贴的全是修管道的小广告,随便打个电话叫个人来修好了,总比你专业点。”

方铮转身又把水闸关了,掂着钳子走回去:“修不好我睡不着。”她说着,微微侧脸朝向自己右边的空气,自然地小声开口:“……你说这里?哪里没拧紧?”

周瑞呼吸一滞,脸上笑意浅了下来。

她还没好。

“你姐说哪里漏?”

“这里……”方铮话一开口,便又停了下来。她垂下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周瑞抿了抿唇,上前半步,在方铮右手边蹲了下来:“幻觉又出现多久了?”

“一个礼拜。跟以前不一样,只是偶尔会有些幻听,余光里会有她的影子,以为她就在身边,但认真看过去就没了。”方铮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像是做错了事。

“失眠也是因为这个?”

“不完全是吧……我不知道。”

周瑞从她手里夺过钳子:“去看医生,跟你关系不错的那个施医生还有联系吗?”

“她出国进修了。”

周瑞眉头拧了拧,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开始翻微信:“给你介绍个免费的,不用预约那种。”

方铮抬头:“有这种好事?”

她当了五年警察,半点积蓄也无,心理医生的咨询费动辄一小时五六百,对她来说也算是个负担。

“是正经考过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的,但平时不做这一行。”周瑞发着微信,对方铮说:“你去找他就是了。”

方铮是个行动派,她加了那位“免费心理师”的微信。他的微信名是“安风”,头像是一片被单杠隔着的小操场。方铮觉得这头像有点眼熟,正打算戳开小图片仔细看看时,对方已经通过了她的申请。

她立刻打开对话框,与对方打了招呼。

那边,周瑞正俯身收拾着厨房里的一地狼藉,一抬头,发现方铮已经没再听他说话,表情便有些无奈:“我说话你听见没?”

“没听见,别吵吵,我跟医生约时间呢。”

周瑞哭笑不得:“你也稍微尊重我一点,好歹他不收你的费也是碍着我的情面好吧。”

方铮依旧没抬头:“你能给我开安眠药,还是能解决我的睡眠问题?我这德行,根本就没法回去销假上班……我现在急需睡眠。”

周瑞没法子,他把收拾好的工具箱放回它本该待着的地方,走到沙发边上站着,低头看方铮:“有几个事儿我得提前跟你打好招呼,免得你这急脾气把人给得罪了。”

方铮这回终于把话听进去了,她放下手,抬头看着周瑞:“您请说。”

“安风不是在职心理咨询师,不过他是A大心理学硕士,如果要靠这个赚钱,收费也低不了。但他现在是个职业作家……”

“哇哦,作家?”

“嗯,”周瑞坐在沙发上:“写悬疑小说的,五六年前我俩在网上认识,他知道我是法医,几年里向我请教过不少相关问题。我俩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我对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不过……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我能从前几年的事情里走出来,也多亏了他。”

方铮没说话,她知道那件事情对周瑞的影响,应该并不比她少多少。

“不过他性格有点特殊……总之,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方铮点头,手里手机一震,她低头去看,对方的回复已经出现。

“行啦,”方铮站起身,拍了下周瑞的肩膀:“你回单位吧,我一会儿也要出门。也是挺巧,人家今天下午有空,我赶紧去就个医,争取晚上睡个好觉……”

“你急什么,饭先吃了!”周瑞被推搡两下,无奈起身走向玄关处:“再说,哪有这么快的,一会儿见一面就把你治好了?他又不是大罗金仙……哎哎哎,别推我,饭要吃知道吗!特意给你打的……”

周瑞走后,方铮随便扒了两口他带来的午饭——红烧肉里的桂皮味很重,一闻就知道是单位食堂打的。她边吃饭边翻着微信,赵磐发给他的语音信息每条都超过30秒,对话框里密密麻麻从头排到尾。

方铮耐着性子,一条一条点开来听。

媒体像是闻见屎味儿的苍蝇,已经将市局周围围堵起来。就在方铮跟水龙头较劲的时候,肥肥烧烤店的案子已经因社会影响极坏而升级为大案,刑侦队里每个人都被耳提面命地要求咬紧口风,案子破之前,半点细节都不能对外透漏。

“在今天发现曹晓彤尸体之前,她是邱永胜案的第一嫌疑人。根据调查,邱永胜和曹晓彤两口子感情并不好,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吧,他们家邻居经常能听见两口子吵架,有时候两人还会动手。”

“烧烤店的员工也说过,老板娘曹晓彤身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受伤的痕迹,曾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老板娘没来过店里,有传言是老板娘被老板软禁在家里了。”

“有个叫小薇的前员工表示,她亲眼见过邱永胜拽着曹晓彤的头发,打她的脸。她听到了他们的吵架内容,好像是老板娘给老板戴了绿帽子……”

“邱永胜的尸体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找到,不过曹晓彤的死因已经出来了。法医科的周科长上午交了尸检报告,报告在队长那儿,我刚才打算拍一张给你的,没来得及……”

方铮听完赵磐的语音,饭也扒了个差不多。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起身换了件干净T恤,出门去看病。

出租车上,方铮果然又睡着了,等司机将她喊醒时,她竟有了请人开着车带她绕着桐城转两圈,说不定她的失眠就能不药自愈的想法。

她揉了揉眼,扭头去看窗外,惊讶发现车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