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破尴尬,周瑞主动邀请方铮共进午餐,当然进餐地点是马路对面的市局食堂。方铮拼了一上午尸体,这会儿怎么也饿不起来,她没有周瑞这么好的心理素质,朝他拱拱手,表示自己要趁着中午的空趴会儿。

可等她回到了市局,却没人给她一点休息的机会,她又被毫无人性的刘队拉去查监控——邱永胜家小区外头路口一共三个监控摄像头,从8号邱永胜接到未知电话开始至今,所有监控都需要人工翻查。

当然,这跟挖小树林找尸体一样,也是个耗时耗力的苦差事。

但与扛着铁锹在邱县小树林里找脑袋,或是挨家挨户敲门调查邱县和幸福小区的群众相比,被留在队里看监控明显还算是轻省的活儿,这种“好差事”落在方铮头上,应该是受了刘队的照顾。

只可惜,方铮是个坐不住的性格,把她按在显示器前面,反倒不如放她出去找脑袋。

她像是只被封印在椅子上的猴,眼睛盯着显示器,眉头却是拧着的,手脚也不安分放着。刘队端着他的茶水杯从食堂回来,没直接回办公室,绕了个圈子先去了大办公室。办公室里就方铮一个人,刘队瞧她一眼就要皱眉:“女孩子抖什么腿,背给我挺直咯!”

方铮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等反应过来,又苦下了脸:“队长,让赵磐回来,我去找曹晓彤和邱永胜的手机吧。”

“你现在这个状况,能开车吗?队里不给你报销路费,你打算穿着警服挤地铁?”

“赵磐也连续20多个小时没睡觉了,他也是疲劳驾驶!”

刘队和方铮她爸以前是老战友,同一个军校毕业,又在同一个部队转了文职工作。方铮七八岁那年,两人前后脚转业,又很巧都被分到了公安系统。两家人关系很铁,自打方铮她爸去世之后,刘队几乎成了方铮半个爹。

他亲儿子跟方鸣差不多岁数,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如今有家有口的,一年也回来不了两次,刘队如山的父爱便全圧在了方铮脑袋上。

“别废话,”刘队将泡着浓茶的保温杯放在桌上,俯下身去看方铮的显示器:“发现什么没有?”

方铮耷拉着眼皮,把自己面前的小本子往前一推:“这几个时间点有点儿蹊跷。”说到正事,方铮语气郑重起来:“根据肥肥烧烤店员口供,8号中午邱永胜去过店里,下午两点左右接了个电话离开。而邱永胜家小区外监控显示,邱永胜接到电话后直接回了家。”她找出监控录像相应的时间点,手指了指屏幕:“这里,邱永胜回家了。”

刘队眯着眼看着屏幕,点了点头。

“邱永胜回家大约半小时后,再次离开家中。这次他是开车出去的——喏,就是这辆,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也就是说,这次出门后,他就遇害了。”

方铮忙着翻下一段录像:“然后就是他老婆曹晓彤。监控显示,她8号晚上8点左右出的门,应该是去了店里,店员说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八号晚上。”

“她会不会是去找邱永胜的?”刘队忽然开口。

方铮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理由?”

“邱永胜出门时开着车,而肥肥烧烤距离他们家步行不过七八分钟,所以他一定是要去比较远的地方。他们家不止一辆车,曹晓彤出门时没开车,也就是说她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去店里。而且我记得……”方铮从杂乱的桌子上翻出口供记录:“店员口供里没提到曹晓彤去店里询问邱永胜的去向,她只是来店里看了几眼,当时店里生意很好,几个店员都很忙,但曹晓彤好像并没有帮忙照顾生意,只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

刘队从对面办公桌那儿搬了椅子过来坐下:“那她会去哪儿。”

方铮:“目前只知道,曹晓彤到9号中午还没死,她往店里打过电话。而邱永胜的人皮在10号早晨被送到了烧烤店里,当时曹晓彤也没有出现。”她磨了磨牙,忽然异想天开:“刘队,你说她会不会是去找奸夫了?”

曹晓彤出轨,邱永胜因此对她家暴,这件事不仅肥肥烧烤的几个店员知道,就连他们家附近的邻居都听到过一些动静。

“查到她奸夫是谁了吗?”

“还没,两个受害人的手机都还没找到。”方铮耸了耸肩,这不是让赵磐去找了么。

“如果曹晓彤出轨是事实,那么找到那个奸夫就很关键。”刘队喝了口茶,茶水很烫,他只吸溜了那么一小口,便出了一头的汗:“不能坐等着找到手机,想想别的办法。我们现在正跟真相赛跑,多浪费一分钟时间,凶手就会多抹掉一点证据。”

“嗯。”方铮动了动脖子,继续盯着快进中的监控录像。

***

在赵磐终于从邱县屠宰场附近的臭水沟里找到邱永胜的手机时,方铮已经先一步找到了曹晓彤“奸夫”的踪迹。她从隔壁一条街的监控录像里找到一辆车,曹晓彤8号从肥肥烧烤店离开之后,穿过一条巷子,在隔壁街边上了那辆车。根据车的牌照,方铮找到了一个叫钟明泽的男人。

“钟明泽,男,32岁,桐城本地人。无业。”13号晚上8点半,被分散出去各自搜查的刑侦大队全体人员,全部集中在会议室里开会,分享各自最新进展。方铮将查到的资料放在桌子上,把钟明泽的照片用磁铁贴在白板上:“他以前是个刺青师,就是替曹晓彤和邱永胜纹身的那个。后来跟曹晓彤好上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能工作了,最近一年,是曹晓彤花钱在养他。”

会议桌边坐着一群丧尸一样的同事,大家都累得要命,最后一点仅剩的力气放在了眼皮上,强撑着将目光放在钟明泽的照片上。

方铮也没啥精神,声音有点儿沙哑:“钟明泽目前未婚,跟父母同住。名下只有这辆车——就是8号晚上在幸福小区附近接走曹晓彤的那辆。”她看了刘队一眼,示意自己这边说完了。

刘队手指头点了点桌面,看了眼墙上的钟:“嗯,别人呢?”

赵磐抹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了一点儿:“我这里,下午找到了邱永胜的手机,8号他2点钟接到的那个电话,来自于一个叫做骆藏冬的人。号码我暂时没打回去,询问了一下知情人,那个叫小薇的店员说,这人是老板跟老板娘的高中同学,他们走得不算近,好像是个医生,偶尔会来找两人喝喝酒什么的。”

“明天,找这俩人去问询。搞清楚钟明泽来接曹晓彤干嘛,还有骆藏冬2点钟打电话给邱永胜是什么事。”刘队站起身来,挥了挥手:“行了,今天各自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刘队一声令下,众人作鸟兽散。

方铮揣上手机钥匙,换了衣服溜达出门,时间还不到九点,她深知自己这时候回家,也一定不可能睡得着——纵使她此刻已经累得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她晚上吃了碗馄饨,还是赵磐帮她带的,这会儿肚子里又有点饿,于是忽然想起谢安风做的糖醋排骨,还有他家的沙发。

放沙发的那个房子应该算是他的工作室,对门带厨房的那个才是他家。方铮想着想着,忽然闻到一阵特别香的小蛋糕味,她寻着味儿溜达过去,看见有人摆摊卖鸡蛋糕。

小贩熟练地将鸡蛋打进面糊里,搅合搅合,放在一边。两片六边形铁饼架在炉子上,上下都有蜂窝似的小圆孔,小贩往上刷了亮晶晶的油,而后熟练将面糊倒进小圆洞里。上下两片一合,面糊在里面滋滋地膨胀起来,香味飘得老远,特别能勾出人的食欲。

方铮排着队,掏出手机来给谢安风发微信。

——谢老师,我想请问下,您家那个沙发是什么牌子的?

谢安风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叫我名字就好。你稍等。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直接发来一个购买链接。方铮一挑眉,顺着链接戳了进去。片刻后,她又被那叫她意外的价格吓退出来。

——算了,买不起,告辞。

队伍排到她了,她要一大兜,沙发买不起,鸡蛋糕总能吃个够。她这么想着,又溜达着往公交站那儿走。新出炉的鸡蛋糕香得要命,外皮带点儿酥,一口一个吃得简直让人停不下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方铮忙着上车刷卡,站稳后,一没留意,就用油乎乎的那只手戳亮了屏幕。

——如果对你有帮助,我的沙发随时欢迎你。

突如其来的感动撞了方铮的腰,她用胳膊肘拐住身边扶杆,空出两只手来给谢安风回微信。

——不会打扰您工作吗?

——不会,你很安静。

这还是方铮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夸“安静”,她没来由被戳中了笑点,捧着手机咯咯乐了半天,差点把嘴里的鸡蛋糕给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