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他们没聊很长时间,但却聊了很多内容。谢安风这样的性格方铮很喜欢,免去了许多虚与委蛇和客套奉承,他们脱去成人的外衣,像赤子一般真诚。
方铮解释了自己没办法在家里睡着的原因,她聊起了方鸣,甚至聊起了她的工作。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知道她是被谢安风喊醒的。
谢安风声音很好听,像是夏日里一场雨击打着新竹,不轻不重敲击着她的耳朵。方铮睁开眼睛,见谢安风那张靠得极近的脸。
“方铮,六点半了。”他说。
方铮怔忡了好一会,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谢安风并不是眉眼浅淡,他的双眼皮其实很明显,只是瞳色较浅,看起来才没显得那么浓墨重彩。
没等她观察得再仔细一些,谢安风已经直起身来:“昨天你让我早上六点半喊你的。”
“……哦。”方铮揉了揉胳膊,坐起身来时有点儿懵:“谢谢啊。”
谢安风很贴心,他给方铮准备了新的牙刷毛巾,房间里弥漫着浅浅的蛋糕香气。方铮洗漱完毕,正看见谢安风端着盘子从隔壁走过来。
“你昨天带来的鸡蛋糕,要吃吗?”他说。
方铮早饿了,她不客气地捻了一个丢进嘴里:“你还把它热了?”
“稍微烤了一下,热的会比较好吃。”
“我的妈,你也太贤惠了。”方铮简直要给谢安风鼓掌。
谢安风本想说,“贤惠”应该是用来形容女性的,他是个男人。可这话他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被方铮笑话——他一点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方铮吃了两口便打算走了,她八点上班,谢安风家离市局是有点儿远的。临走之前,她扒着门框盯着谢安风的眼睛:“如果我说,我今天晚上还会过来,你会不会觉得不高兴?”
谢安风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今晚我会做油焖笋,如果你能接受,就可以来。”
“大概是赶不上吃你的油焖笋了,我只是……”她指了指谢安风的沙发,又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儿多余,便摆了摆手:“不打扰你就行,我走啦。”
方铮小跑着下楼,看样子精神很是不错。谢安风站在两扇门之间的走道上,等楼道里看不见她的背影时,他回了工作室,站在阳台等待。
一,二,三……
方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谢安风一直看着她直至她再次消失不见。
***
方铮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她生活简单,精神压力也不大,只要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她便干劲十足得像个蹬轮子的小仓鼠。
办公室里只有赵磐在,这个小伙子还没来得及混成老油条,他维持着警校时的作息,基本上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来的。
“师姐,吃早饭吗?我从食堂买的油条!”他说买油条,果然就是只买了油条。两大塑料袋油条被放在垫着报纸的办公桌上,方铮有理由相信,赵磐一个人就能吃掉一大塑料袋。
“我吃过早饭了。”方铮坐到自己办公桌前,伸了个大懒腰。
“哟,小方呀,精神挺好。”说话的是周姐,她后勤科的,办公室就在他们楼下。她比方铮大十岁,孩子上二年级,已经迈入了热衷拉红线的年级。
方铮见着她就有点儿发憷,周姐给她安排过三回相亲局,那三回都被她给搞砸了。她是生怕周姐再捏着她的肩膀,温柔地威胁她晚上必须去哪哪哪“赴宴”……如今方铮见了她,真的是比见到刘队还紧张。
“昨天晚上睡得不错,精神就好。”方铮端起杯子,打算脚底抹油:“我去接点儿开水……”
“这不是给你们办公室送来了。”周姐张开胳膊拦着她,一只手两个暖水瓶,看着就挺危险:“你们办公室的报纸得换了啊。”
方铮赶紧往身后招招手:“赵磐!过来过来。”赵磐丢下手里的油条,屁颠颠跑来,被方铮一把拽住胳膊。
“周姐,这个是我们办公室的小赵,今年新分来的,才毕业,你看新人嘛,得多锻炼,以后换报纸的事儿就交给他了。”
赵磐傻不愣登的,还以为方铮真找她是说换办公室报纸架上报纸的事情,一脸郑重地像是接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任务一样。而周姐也果然不出所料地将目光放在赵磐身上,她眼里一亮:“哟,今年分来的啊?你们刑侦分来的小年轻都挺精神的。”她转向赵磐,开始查户口似的问:“多大了啊?是本地人吗?有女朋友了没?”
方铮大松一口气,趁机抱着自己的杯子赶紧开溜。
她拐了个弯,进了会议室。刘队果然没在自己办公室待着,这会儿已经在会议室吃起了早餐。市局食堂桌子不太够,而且在那儿吃早饭有点儿麻烦,动不动就遇见个熟人,要打招呼要寒暄,还不如买了早饭回办公室吃。
刘队不乐意自己办公室里沾上油味儿,所以总爱跑会议室里吃早饭。
他喝着豆腐脑,皱着眉眯着眼看着材料。刘队今年五十大几,许是有点儿老花,却始终不认输似的不爱戴老花镜。
“刘叔叔……”方铮没在工作状态时,还是爱喊他叔叔,毕竟从小喊到大:“吃豆腐脑呢?”
“嗯。”刘队抬头:“早饭吃了没?”
“吃啦。”方铮在刘队身边坐下:“周姐又来咱大办公室了,我出来躲躲。”
“躲,有什么好躲。周易芳人挺好,挺热情,她给你介绍的对象我看都挺合适。”
“行吧,是我走错门儿了。”方铮赶紧又站起来:“前有狼后有虎,没个让人安生的地方了。”
“站住。”刘队把方铮喊住:“我说你什么了就要跑,回来!”
方铮只好停下,转过身又坐了回去。刘队抹了把嘴,抽出几张纸放在方铮面前:“看你精神不错,今天申请辆车,带你那小跟班一块儿,去找那个奸夫。”
那几张纸是用车的申请单,方铮得先填了,让刘队批了,再去后勤要车,才能开着公车出局里。这流程挺麻烦的,所以方铮他们平时都懒得用公车。
现成的申请单现成的笔,旁边还坐着现成的领导。于是方铮就安安静静地填了,让刘队签了字,甩着申请单回办公室去拯救赵磐。出了会议室一看,赵磐果然还被周姐堵着。眼看着两人就要加上微信了,方铮正义的声音将赵磐解救于水火。
“赵磐!”
“到!”赵磐下意识一个立正,扭脸去看方铮,见她笑嘻嘻挥着一张纸。
“走,跟姐抓奸夫去。”
赵磐赶紧脚底抹油,跟着方铮屁颠颠地跑了。
其实原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钟明泽与本案有关。警察请钟明泽过来,也只是像肥肥烧烤店里的员工一样,问询一些可能与本案相关的情况,做做笔录塞进案卷,说不准钟明泽的那句话就会推进破案进展。
也正因为如此,刘队才放心让方铮只带着个新人就出外勤。刑警大队九成老爷们儿,危险的事情根本就轮不到方铮头上。可没想到,这却是个令人糟心的活儿。
等方铮和赵磐把钟明泽带回市局时,赵磐已经快把方铮吹成个武林高手了。
“……对啊,钟明泽他妈,那个姓牧的小老太太,简直是个泼妇啊!原本我们很正常敲门,出示警官证,没想到她砰的一下就把门摔上了。你说这是啥意思?拒绝配合警方工作?我当时就怒了,没想到我还没说啥呢,那老太太先爆发了。”赵磐在办公室喝着水,跟几个大老爷们吹着牛:“简直可怕……她朝窗户外面喊‘警察打人啦,警察抢劫呀’!”
办公室几个没出外勤的老爷们都抽着烟,听到这跟着笑了起来。
“那怎么办来着。”
“能怎么办啊,没法子啊!你是不知道,她那边叫唤呢,她儿子——就是钟明泽,居然跳楼了!”
“跳楼?他家几楼啊?”
“二楼。”
周围嘘声一片,居民楼二楼,这哪叫跳楼啊,照他们的话说,这就是抄近道。
“哪能跟咱们比,那个钟明泽就是个废物,二楼跳下来都崴了脚!”赵磐喝了一大口水:“后来没办法,我们联系了他们街道的警察一起,带着钟明泽和他老妈一起去了医院。艾玛,那个女人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到了医院还闹呢!”
“闹什么?”
“说是让咱们警察给报销看病的钱!说她儿子是因为咱们才崴了脚!”赵磐两手张开,连比带划:“就在医院挂号大厅那儿倒下开始打滚……”赵磐说到这,猛地往方铮办公桌那儿一指:“然后我师姐就站出来了,简直自带圣光!她一下子把那小老太太提溜起来,指着她鼻子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你要想你儿子一辈子背着污点档案找不到工作,就跟我再闹一个试试?’哗,那姓牧的老太太直接就哑了!”赵磐算是彻底成了方铮的迷弟,拍着巴掌赞叹道:“打蛇打七寸,师姐真是犀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