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在注射完镇定剂之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入睡时依然带着氧气罩,闭着眼睛的样子安静又脆弱。辛凉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她残留着泪痕的侧脸发呆。良久之后,她想替罗兰把手放进被子里,却无意看见左腕上有几条浅浅的伤疤。

一般来说,在这个位置出现这样的疤痕,只能说明一点——她之前动过自杀的念头。

她仿佛永远都活在纠结与矛盾之中,一边执意寻死,一边又不肯放弃一丝生的希望。

这时候,罗兰枕边的手机又“叮”地响了一下,是收讯提示。手机屏幕瞬间亮起,那条只有几个字的短信直接显示在了消息栏里,辛凉因而能够看到内容,发信人是周亦焰:

“他死了,你安全了。”

辛凉微微一愣,在这之前,她想把罗兰病发的情况告诉周亦焰,可他始终没接电话。她怕打扰,随后又发了一条短信,但仍未收他的到回复。

看来他也没忙到那种程度,想到这里,辛凉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替罗兰盖好被子后,静静地离开了病房。

刚回到办公室,她却看见浦冉还待在那里。这家伙实际上已经困得不行,可还是强撑着眼皮,哪怕小脑袋几乎就要垂到桌面上。

见辛凉进来,他跟条件反射似的立马起身,迅速抹了一把脸,而后从微波炉里拿出一杯热好的牛奶,递给她道:“给你辛医生,凭我多年的经验,熬夜喝牛奶养胃。”

辛凉将牛奶接过来,温软地笑了笑:“养胃是养胃,就是更容易犯困了。”

言至于此,她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小浦。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快去休息吧。”

浦冉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客气啥,我这也是替我哥照顾你,应该的。”

辛凉刚走到办公桌边,听到这句话就停了下来,一头雾水地问道:“你哥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周大队长啊。”

“周亦焰?!”

浦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辛凉差点没把一整杯牛奶泼出去,怎么哪哪都有周亦焰?塞进来一个罗兰还不够,还要再加一个小跟班,当她上班太闲是不是?

不对,浦冉是市长的儿子,可周亦焰的父亲多年前已经在事故中去世,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见对方一副被夹了尾巴的表情,浦冉咧嘴笑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他从小就长了一张欺骗少女的脸,只要他一出现,我就立马变成了小透明。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要说心理不平衡吧,我确实挺不平衡的。”

他说着说着便低下头,轻轻捏了捏手里的塑料可乐瓶,转而又道:“但有一点,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用操心,活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可周亦焰……他很早就去了安全局,那是个风口浪尖的地方,你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看淡了生死。”

辛凉闻言,缓缓地坐了下来,落寞地笑了笑道:“我明白。”

她安静地握着牛奶杯,那温度从杯身传至她的指尖,像是抚慰着她的犹豫和不安。辛凉缓和了一阵子,而后问浦冉:“你说,人要是一直藏着秘密,那得多累啊。”

这是辛凉第一次主动找话题和他说话,浦冉愣了愣,而后没来由地开心起来。只是看到她琥珀一样温润的瞳仁里满满写着失落,他想安慰又找不到方法,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道:“辛医生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吧,有些秘密,还真的只能作为秘密。”

见辛凉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用双脚划着地,把自己办公旋椅划到了辛凉身边,随即解释道:“举个例子啊,你知猫砂吗?猫咪们觉得自己的排泄物会被天敌闻到,所以出于本能,他们会用猫砂把便便埋起来,这是在保护自己。”

说到这里,他望向辛凉,满眼真诚:“所以辛医生,让他们继续把秘密保守下去,这才是最安全的办法。尤其是像周亦焰这种常年生活在危险里的人,他们安全,这座城市才会跟着安全。”

对,辛凉想起来了,周亦焰曾对她说过,有些事你不必知道,当个小傻瓜最好。

或许浦冉是对的,探究再多无益。比如说今晚,他只联系罗兰,而不回她的电话和短信,大抵也有他自己的顾虑。

这时候,辛凉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周亦焰。身旁的浦冉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配合地把椅子挪到一边不再打扰。而辛凉缓缓地接起来,轻声说了一句:“喂?”

另一头的周亦焰声音疲惫,带着一丝沙哑:“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辛凉回答道:“我今晚值夜班,你忘了?”

他像是反应了一阵子,然后无奈地笑了笑:“对,我真的忘了,抱歉。”

下一句是:“我不想再看到家里的那些案卷了,借用一下你的公寓,我想休息一会儿。”

辛凉觉察到了对方情绪的反常,于是说:“好的,备用钥匙就在门边的电子信箱里,密码是我的工号00175。”

“好,谢谢。”

对方说完这句话,就立即挂断了手机。辛凉不知道周亦焰遇到了什么事,她怀着一颗担忧的心彻夜未眠,一直捱到了第二天早上交班。

交班结束后,她第一时间赶回到了家,刚推开门,她就发现周亦焰拉上了屋子里的所有遮光窗帘,整个客厅都是昏暗的,而他俯身躺在沙发上,呼吸沉静安稳,尚未醒过来。

他穿着衬衣,扣子解到了胸膛的位置,一件格纹西装马甲搭在了沙发上,而茶几上整齐地摆着一副金边眼镜、一只手表以及一枚双头鹰胸针。

周亦焰平时甚少做这种斯文败类的打扮,辛凉推测他之前一定又是去哪儿执行任务了。可没过多久,她发觉胸针上其中一只鹰的眼睛有些不大对劲,嵌进去的不像是钻石,而是一个发着红光的东西。

“别碰,那是摄像头。”

周亦焰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辛凉赶紧收回了手,随即扭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将手背抵在眉心,慵懒地睁开双眼,而后伸出另一只手,关闭了胸针上的监控设备。

辛凉见状,下意识的反应是:“那它刚才拍到我了?”

“对,可能你的脸会投在市政厅监控中心的大屏上。”周亦焰的声音虽显疲态,但依旧是柔和的:“所以,如果你刚才趁我睡觉偷亲了我,那就等于现场直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