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指示灯变成红色还有几秒钟的时候,苏舒停车,身后随即传来急促的刹车声,然后就是不满的喇叭声,喇叭声声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没有趁没变灯的时候闯过去。

透过照后镜看到了身后车主不满的脸,苏舒笑了笑,稍微松了松自己头盔的带子。这里的红灯相当长,也难怪后面过不去的人着急,不过反正没过去,现在他刚好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八月的天气即使到了傍晚还是很热,苏舒身上衬衫的扣子却是规规矩矩的从底扣到最上一颗,一丝不苟,仿佛炎热的天气与他无关。

他的视线落在前面的电线杆上,上面绑着一束漂亮新鲜的百合花,刚刚一个男人过去把它放上的,放上新的花束,男人没有忘记拿走之前的花束,有条不紊的做完那些之后,男人愣了愣离去。

大概是发生过车祸的地方吧。有亲人在公路上死亡的家属经常会这样做,他们在死者出事的地方供奉鲜花。有点浪漫,有点伤感。

“那个男人每天都会过来送花哩!”旁边的声音响了几次,苏舒才发觉那人在和自己说话,转过头去,苏舒发现和自己说话的人原来是卖报纸的小贩,那人穿着破旧的大衣,手里托了一个箱子,那箱子有像书包一样的两根背带,不过是背在胸前的,方便随时开合。这样打扮的小贩苏舒每天都能碰到好几个,他们每天徘徊在公路上马路旁,不顾危险趁红灯的时候向司机推销一些东西,算是变相的乞讨者。他们的“生意”做得很自由,那只大箱子装着他们所有的商品,所谓商品包罗万象:冬天可以是烤地瓜,夏天可以是冰棒,顾客是男人的时候是黄色书籍,碰到主妇就成了便宜的瘦身腰带。“先生,买份报纸吧。”

“谢谢,不用了,我身上没带钱。”看到小贩随即失望的脸,苏舒只是笑笑,忽然想到了什么,推推眼镜,苏舒随即从自己兜里拿出一盒香烟,然后拿出打火机,“老哥儿,要不要抽根烟?”

那人盯着自己放在前车筐的烟看,看起来很想吸一根的样子。

“呀!先生您真是好人!我就不客气了啊!”果然没猜错,那人欣喜的瞅了苏舒一眼,随即探出粗短的手,将苏舒递过的烟和打火机一并拿去,点燃烟,喜滋滋的吸了一口,然后复活似的感慨了。

“哎呀!’黑美人’哩!现在的年轻人可很少有人抽这个了。”看看手里烟盒上粗陋的美人头像,五十多岁的小贩感慨,“现在的孩子们都崇洋媚外,美国烟啊,韩国烟啊……他们不懂什么真正好……”

“黑美人”是很久以前的牌子,便宜,有劲,早些年人们手里没钱的时候男人们都抽这个,曾经风光一时,不过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常见,会买的也都是些中年人。

苏舒笑笑,“我不年轻了。”

“瞎说!您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阿伯眼里还是少年仔哩!”烟果然是拉近男人友情的方法,只是一根烟,小贩就拍着苏舒的肩膀自称阿伯起来。看看自己的脚尖,苏舒还是笑笑,“阿伯,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去?”

原本还在兴高采烈的小贩忽然静了下来,只是闷声吸烟,直到手里的烟只剩个烟屁股,这才不好意思的看看苏舒,“少年仔,阿伯再抽一根成不?”

“当然成。”苏舒还是淡淡的笑容,摘下眼镜拿出一张纸擦呀擦,没了镜片遮挡的眼睛细细长长——他有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

“唉,回家,老头子早就没家喽。”吸下第二根烟第一口的时候,老人忽然回答了苏舒的问题。

原本闷热的天气,因为老人这句话里透出的苍凉仿佛忽然降温了一般,苏舒提提衣领,看到老人手里又快下去的第二根烟,“阿伯,这盒烟您都拿走吧。”

“哎?这怎么好意思?”老人嘴里说着,手却攥牢了烟盒。

“我其实不吸烟的。”

“哎?那就、那就谢谢您喽!”老人很高兴的、将烟盒宝贝似的塞到怀里,看看天色,“我该走啦,那个……白要你东西怎么好意思,哎呀!我这穷老头子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一堆报纸,你拿一份吧,随便看看,看完还能卖废纸。”

热情的老人不顾苏舒阻拦,从自己的箱子里摸了一份报纸塞到苏舒的车筐里。

“对了,少年仔你要去哪里呀?千万别去淮阳路啊,下午那里发生车祸哩!千万别去啊!”苏舒面前只有两条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老人临走前匆忙嘱咐了一句,然后便匆忙离开。虽然上了年纪,不过老人走路很快,很快就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最后冲苏舒笑了笑,苏舒也对他笑了笑,老人随即就带着那抹笑容开始过马路,他走的很急,没有左右看一下就直接过马路,一辆车子呼啸而过,直直冲着老人的位置驶过——

苏舒没有眨眼,路上也没有人尖叫,那辆车子呼啸而过,然后第二辆车子……

原本轧过老人的马路上,没有鲜血,没有老人的尸体。

就像一个幻影,仿佛刚才过马路的老人不存在一般,能证明老人存在过的……只有自己怀里这份报纸外加地上老人掉落的两根烟头了吧?

现在是农历的七月,传说中农历的七月是鬼月——鬼魂从阴间回阳世探亲的时间,地府的门只有这个月份才会打开,那些困在阴间的死魂通过那扇门重新回到阳世,有恩的报恩,有怨的报怨,缺衣少食的从阳间的亲人那里获取衣食,所以这个月份活着的人们有烧纸钱的习惯……

从七月一日鬼门正式打开到七月三十日鬼门完全关闭,整整三十天,是阳世最重的三十天,这三十天里一定要注意。何况……

今天是西元二零零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农历七月十四日。

鬼门即将大开的日子。

苏舒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地上的烟头:刚才的老人怕是不小心从鬼门缝隙透出来的无主死魂吧?接受了自己香烟的供奉,满意了,算是……回去了?

回去好,已经不属于这个人世的东西,原本就没必要留下来。

身后的喇叭声随即又响了起来,苏舒抬头这才发现前方的指示灯不知不觉已经变绿,苏舒将车子挪开一点,身后的车子随即飞一般的开离,车身经过自己的瞬间,苏舒听到车里的人骂了句脏话。后面的车子紧接着从自己身边驶过,很快的,苏舒掉在了车队的最末端。

“安全第一啊……”看着炫耀速度一般急速从自己身边驶过的车子,苏舒只是小心的稳住车子,防止自己被对方撞到。

匆忙已经成了现代人特质的一种,有了快餐,有了快递、甚至还有了速食爱情……仿佛嫌速度还不够快似的,全部都在加速。街上的大家都匆匆忙忙的,目不斜视,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因此错过了很多东西,很多本来可以看到的东西看不到,又或者,看到了装作看不到。

比如今天那位小贩。

苏舒知道很多人其实看到他了的。

看了看前方的分叉路,苏舒忽然想起了老人最后的叮咛:“千万别去淮阳路呀!”

难怪老人临行前会那样嘱咐他: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其中一条的路牌上赫然写着“淮阳”两个大字。

苏舒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那是一张简单的表格,他自己做的。表格上面按照区域将相近的信件地址按照远近分类,送完一封就在表格末端的空格打一个勾,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这个习惯让他能够更有效率的将信件送达。

现在末端没有打钩的地址只剩下了一个:淮阳路八段三号0101号房。

一个奇怪的地址,收信人是一个名叫谢雨云的人。

“真不巧——”皱了皱眉,苏舒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居然就是老者叮嘱自己不要去的地方。

可是……

“即使这样,还是要去的——”系好安全帽,将老人给自己的报纸折了折,苏舒把它和最后一封信放到自己怀里的内兜中。

“好吧,送完最后一封信就回家吃饭。”对自己说着,苏舒重新发动了车子。

没有办法,他是一名邮差,他的工作就是将信件送达收信人的手上,既然那里有人等待着这封信,那么,他就有义务将信送上。

这是邮差的责任。

后来想一想,老人的警告果然是有道理的,他得到了暗示却没有注意,最终卷入了麻烦的事情里。

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刚刚进入淮阳路的时候天忽然黑了,抬头看到不知何时已经乌云遍布的天空时,苏舒皱了皱眉头:糟糕!要下雨了!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他还没来得及找到避雨的地方,大颗的雨点已经砸落,很快的,苏舒变成了落汤鸡一枚。

“干!”每到这个时候,苏舒都强烈地想去建议局长给邮递员配车!当然,那个建议从来没有被考虑过,否则他现在就不会仍然骑着他的小摩托在这里淋雨。雨天戴着眼镜拉下安全帽防护罩的话,呵气会让眼前变的花白一片,没办法,苏舒只好摘掉了眼镜,雨幕中可以隐约看到有辆车子从自己身边开过,车轮卷起的脏水只能是为苏舒原本湿透的制服锦上添花而已。大雨中天黑的极快,偏偏死板的按照统一时间开启的路灯还没有亮起,于是很快的,苏舒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种漆黑的大雨天骑摩托上公路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摩托车车身太小灯光也弱,自己骑的又不是什么速度很快的摩托,稍不留意就会被那些不长眼的四轮快腿家伙撞到,无奈之下,苏舒决定慢慢擦着路边行驶。大雨中不知道开了多久,苏舒的视线忽然被路中央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一开始只是觉得那里不太对劲而已,可是看了两秒钟之后,苏舒终于确认那个东西原来是一个人!

一个躺在路中央的人……

车祸?!

猛地刹车,苏舒大步跑过去,将对方翻过来,看清对方样子的瞬间,苏舒脸上的表情骤然冷清。

“该死的……”

即使看不清长相也能依稀分辨出对方是个女人,可怜的女人,很明显她受伤了,大概是被之前某辆车子扫到,然后跌倒在路中央,如果她是普通人说不定不会这样凄惨,可是……看着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很明显,这是一名孕妇。

苏舒从来没见过肚子这样大的孕妇,高高隆起的弧度让苏舒几乎以为女人将要临盆。

“我可不会接生……”喃喃着,苏舒冷静的将女人扶起来,脱掉自己的外衣盖在女人头上,虽然自己的外衣已经湿透,不过苏舒还是希望用它为怀里这可怜的女人挡去一部分风雨,不过……是盖头好呢?还是盖住女人的肚子……

苏舒很快发现他没有时间想这些小事,比起女人迅速僵冷的身子,一切都是小事!

女人还在呼吸,不过呼吸越发微弱。

大雨中昏迷的孕妇……

不行!一定要马上送医院!

自己的摩托越发显出它的无力,苏舒知道自己不能用摩托送女人去医院,如果是普通的伤员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个女人有个如此大的肚子……

“救……我……我要回去……”怀里的女人忽然动了动,苏舒将耳朵贴到女人唇边,听到了这可怜女人嘴边的呢喃。女人抓住他的手掌软弱而无力,那止不住的颤抖充分表达了女人的痛楚。

“坚持一下,我拦一辆车子,马上就送你回去。”立刻作出了决定,苏舒站起身,隔着雨帘费力的望去,希望至少能看到路过的车子并且拦下来。

然而他没有想到拦车是这样困难的事!

路过的车子虽然不多可还是有的,可是问题是居然没有一辆路过的车子愿意停下来!苏舒不相信他们没有看到自己!那帮家伙真是——苏舒绷紧了面孔,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再度亮起两盏灯光。

好吧,看看这次的车停不停,如果不停的话自己就想办法让它停!

动作尽可能轻柔的将女人放在路边,苏舒推着摩托横在了路中央,他把车灯开到最大,然后做了请求停车的手势,当看到那辆车子明明驶近却并没有减速的时候,苏舒就知道这辆车也打算视而不见,心中一冷,苏舒握了握拳头,两臂分开,左手抓住摩托车的车头,右手抓住车尾,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摩托向那辆车的前方掷去!

刺耳的刹车声随即响起!属于女人的尖锐嗓音随即透过车窗,“你这个疯子!你在干什么?!”

苏舒抹了抹防护罩上阻碍自己视线的雨水,扒住女人的车窗,对上她的视线,“抱歉,这是无奈之举,我刚才挥手你没停。”

“我没有看到你!雨这么大……”女人的眼睛瞪得很大,描画了黑色眼线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扒着自己窗户的男子,眼珠不停的闪动。

苏舒盯了女人两秒钟,“没关系,你现在看到我,就行了。”

伸手向路边指了指,“你看,那边有个可怜的女人,她怀孕而且昏迷,需要立刻送去医院,她需要你的帮助。”

说着,不等女人反应,苏舒径自将路边的孕妇抱起,弯腰,将她放入看到他此刻的举动尖叫不已的车主车上。

“你不能这样做!我有急事!天——我一会儿有个约会,很要紧的约会,噢!你不能把她这样放上来,我的椅套!我的地毯——”车主从前座转过身子,看着自己被雨水玷污的雪白椅套和车内地毯,心疼的叫出声,半晌看到苏舒的眼神,她不吭声了。

“好吧,我送你们去医院。”涂了红色甲油的手掌在方向盘上神经质的磕了磕,女车主认命的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里一时静默——

“你是她丈夫?”半晌,大概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女车主忽然开口,透过照后镜打量着刚才以强硬态度进入自己车子的年轻男子,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不,我们素不相识。”苏舒坦白。“我刚才拦车,可是没有一辆车子愿意停下来。”

“……你真是好心,不过没有车子停下也是想当然的事,你知道的,有些偏僻的路上……就像今天这一条,经常有人装作孕妇或者其他受伤的人拦车,然后对停车的司机抢劫甚至杀人,久而久之自然就没有司机敢停车了。”女车主说着,半晌叹了口气,“抱歉,这种事太多了,不得不小心……后面有个医院,有点远,希望她可以撑到那里。”

女车主将车子掉头,然后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然而他们注定无法顺利就医——

“天!这是怎么回事?”等到他们回到最先路过的路口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条路已经无法过去!

“路面塌陷么?这该死的雨——”女车主看着眼前的景况,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后的苏舒。“我们该怎么办?”

是下雨的原因么?苏舒看着眼前的一幕:塌陷的路面大概有五十米左右,天色已黑,借着车灯可以看到地面大量的裂缝,黑黝黝的像无数的嘴巴,仿佛再接近一步就会被吞噬入腹!

这条路绝对不能再走下去了!

“往回开。”苏舒冷静的指示。“车速加快!”

女车主看了眼苏舒,然后飞快的发动车子向相反的方向开去,她第一次开的这样快,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雨更加大了,车顶忽然一阵激烈声响,那声音如此之大,让人几乎以为车顶会被砸穿!

冰雹?女车主颤抖的透过照后镜看向身后的苏舒。

不,不是冰雹,苏舒不着痕迹的看着车顶的凹痕,然后视线往前看向前方的路,忽然看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缩,苏舒大吼一声,“趴下!!!!!”

他的警告还没来得及说完,苏舒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头顶被重重一击,苏舒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在剧痛中慢慢醒来,看着一片漆黑的周围,苏舒一时有点想不起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挣扎着向四周摸索,摸到女人圆滚肚子的时候,苏舒终于想起来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该死的!怎么回事——”

试着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苏舒只觉自己的身体钝痛而酸软,不过似乎没有什么骨折之类的,那是不幸中的万幸。找准车门的位置,苏舒尝试着推门,用尽一切办法开门不成后,最后他只能选择比较粗鲁的方法踹门。

站在车外跺跺由于踹门的动作而微微发麻的左腿,苏舒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大雨倾盆浇在身上,原本觉得恼人的大雨此刻竟然不讨厌,冰冷的雨水让苏舒的头脑重新清楚起来。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苏舒打量着身旁的车子:车顶上是什么东西的残骸,不知道从那里飞来的东西将车顶砸的坑坑洼洼,而车窗……

看着贯穿前后车窗的一根金属板状的东西,苏舒立刻想到自己晕倒前贴着自己耳边擦过的居然就是这个东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着缩回来的手掌心不同于雨水的稠腻,苏舒心下森然:“好险……”

金属板是从前窗左侧插入的,他坐在后座的右边所以只是受到了一点擦伤,后座左侧的孕妇因为是躺卧的姿势所以没有受到波及,不过……

忽然想到了坐在左侧驾驶席的女车主,苏舒面色一沉,迅速向车子的另一边走去。

看到眼前情景的时候,苏舒松了口气: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在敞开的车子外面他看到了呆呆坐在雨中的女人——是那个女车主。大命不死的女人似乎在最后一刻跳出了车子,也幸亏她反映快,否则……

看着打碎玻璃直接贯穿驾驶席的金属板,苏舒想如果女人没有跳出来的话大概会被削掉半个脑袋。

想到那副场景,苏舒眼皮跳了跳。

“看起来我们算是活下来了。”苏舒说着,看向地上呆呆坐着的女车主,对方只是瞪着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黑色的眼线早已被雨水冲化,糊在脸上看起来颇为滑稽。简单帮她检查了一下,对方虽然看起来狼狈不过奇迹般的没有受伤。

“你还能走么?车子坏了,我想接下来我们只能用走的。”

女人还是呆呆的,半晌不见对方回答,苏舒于是放弃的指了指前方的黑暗,“这样吧,你留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前面看看。对了,车里还有一名孕妇,你帮忙照看一下。”

接下来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求援,这种天气,这种情况……他还好说,可是那两个女人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后面的路基已然塌陷,不会再有车子从那里过来,唯一可能找到救援的地方只能是路的另一段,不过……

看着直插入车的金属板,苏舒心中一凛:那根金属板飞来的方向正是路的前方。

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苏舒只能祈祷前面发生的事情不会比他们这边更加糟糕。

上帝没有听到他的祈祷,看到不远处大雨中隐约的黑影的时候,苏舒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近看得真切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

是车祸!连环车祸!

这下子总算可以解释刚才发生自己所乘车子上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很简单:这里发生车祸,强烈的反应波及到了离事故地点不远的己方一行人,汽车的残骸差点谋杀了百米以外的自己和那个可怜的女车主。

“该死……这也太……”那些印象里坚硬的钢铁家伙们此刻仿佛成了柔软的面团,被冲击成奇怪的形状。就像刚从烤箱失败出炉的汉堡,这些乌黑的家伙在大雨中隐约冒着烟。

地面上到处是破碎的玻璃以及碰撞产生的车体残骸,苏舒慢慢走过去,希望自己不要在那些残骸中发现人体的某一部分。

这样严重的车祸,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还者。

从一辆车子里他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争吵:“好痛!你……你不能踩我啊……”

“废话!不踩你老子怎么出去?反正你也在下面了,借我踩一下又有什么?”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呀……”

顺着声源走过去,苏舒看到一个乌黑的人影正从某辆车的底下爬出来,那人一身的狼狈,身上的花衬衫几乎看不出颜色。

刚刚爬到一半的男人很快看到了苏舒,几乎在看到他的瞬间男人立刻欢呼起来,“救命!把我拉出去!快点!我在这边啊!看到我了么?”

苏舒依言将他拉了出来,重新获得自由的男人一出来便紧紧抓住苏舒的胳膊,“兄弟你有车子不?有车子载我一下……”

“下面还有人吧?把其余的人都救出来再想那些不迟。”苏舒看了男人一眼,半晌俯身,“下面还有人么?”

“有!有!”里面很快传来了欣喜的声音。

把里面的男人弄出来有点费力,苏舒颇费了一些力气才把那人弄出来,过程中苏舒感觉花衬衫的男子瞪了自己一眼,然后向他来的方向跑去。没有提醒他,苏舒和刚被自己救出的男子开始寻找其他可能的生还者。

他们后来又找到两个人,这样严重的车祸可是却只有轻伤,他们算是很幸运的人。

把还在昏迷中的生还者叫醒的时候,花衬衫的男子一身狼狈地跑了回来。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告诉我后面路基塌了?让老子白跑——”紧紧抓住苏舒的衣领,花衬衫的男子咆哮着。

就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他很有精神——

心里想着,苏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个用力挥开了对方对自己的钳制之后,他淡淡解释道:“我说过先救人再考虑别的,你跑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说。”

“你——”僵了一下,花衬衫的男子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比起两人的争端,其他获救的人明显更加关心花衬衫男子刚才话里暗示的信息——

“他说的话是真的么?后面的路真的塌了?”一名男子不敢相信地问到,路面塌陷对于他们代表了求助不能,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是真的,塌陷很严重,不可能原路返回了。”苏舒道。

“啊?”几个人陷入了沉默。

“后面的车子和我一起的还有两个女人,我想我们还是先把她们弄过来比较好。”对于苏舒的话那些人没有异议,几人合力将留在原地的两个女人也抬到了这边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为了确认自己的难友,最早被苏舒所救的男子清点了一下人数:“1、2、3……我们现在总共七个人,五个男人两个女人,其中一名产妇,呃……如果产妇肚子里的也算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算是8个人。”

男人的幽默明显不合时宜,没有一个人发笑,每个人都紧绷着脸。

紧了紧嘴角,苏舒看了眼周围表情各异的几人,“既然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势必要共处,不如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舒,是一名邮差,今天来这里送信的,你们呢?”

之前那名男子马上开口,“那个我是……”

男子的话在只说了四个字之后忽然停住了,他愣了很久,半晌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他们中的一个人忽然迟疑的开口:“糟糕……我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

“我是谁?”

问题一出,不止苏舒,所有人都呆住了。半晌,刚才还能在清点人数时开个小玩笑的男人笑得难看,“怎么搞的?不会是电视上经常演的那个失忆吧?哈……好奇怪……关于自己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我这是怎么啦……”

男人说着,声音越发的小,接近自言自语,似乎在拼命的回想着什么,他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然而一无所获。

黑暗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长时间的寂静让苏舒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我、我也……”终于有人嗫嚅了一句,然而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苏舒提了一个假设,“不要告诉我:你们都忘了……”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苏舒有点想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失忆?

然而——

这个听起来极为荒谬的假设却没有一个人反驳,于是,这回轮到苏舒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假设成立了。

表情古怪的,苏舒道:“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自己是谁,是么?”

看着反应不一的几人,苏舒忽然意识到:今天最倒霉的事情,现在终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