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已经过完了,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已经开门。

郑云舒和陈思思接下来要迎接新的挑战。

小型会议室里,陈思思在笔记本前边翻阅边一脸震惊犹如心态快要崩塌了。取下眼镜,直趴在桌子上发出长长一阵声音,“唉~”

引起身旁郑云舒的注意,“怎么了?是龙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出什么问题?”

陈思思烦闷地挠头发,继而坐直身子,苦笑道:“我们这次的案子非常有难度,你看一下。”把笔记本转向郑云舒的面前。

“这家公司上面显示的风险动态是‘企业股份合作制改造中发生的民事纠纷’‘企业劳动仲裁’等等。我真的想不懂龙岳这公司是不是风水不太好,一年打官司几回,这公司现在还经营,简直匪夷所思啊。”陈思思拍了一下桌子,久久地叹气。

郑云舒淡然若定地翻翻内容,的确如她所说的,黑料有点多。

陈思思揉了一下眼睛,把眼镜带回去,“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去龙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见他们了。”

“到时候,你来提问,我来记笔记就好。毕竟你是法学出身,比我懂得多。”郑云舒声音很镇定,微笑地往陈思思看。

“云舒姐,我发现你真的比我还要淡定多了。”明明比自己大了两三岁,和她相处觉得没有一件事可以打倒的。

“那我当做你对我的夸奖。”

郑云舒一直挂着温婉的笑容,眉梢的笑意淡淡的,从没见过她与别人争执的样子。可温柔亲切的她让陈思思觉得有距离感,很难交心。不过来日方长嘛,总会拉近距离的。

下午,龙岳房地产开发商有限公司招待室里。

郑云舒她们坐在黑色皮质的沙发上,另一端坐着一个笑容和蔼的中年男子,姓李,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李经理让助理给她们倒下两杯茶水,“一路上辛苦你们二位,多喝点水。不过,高律师怎么没有来,我们公司的业务不是她负责的吗?”

陈思思赶忙挤出笑容回应,“我们高律师业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所以派我和云舒姐过来了解下情况。”

李经理扫视了她们两个,有注意到不说话的姑娘长得挺漂亮的。一身黑色的职业装,脸上淡淡地微笑,视线一直盯着膝盖的笔记,偶尔抬头一下。

眼神回到长得可爱的陈思思身上,“噢,我还以为她不在那里干了。”

“那倒没有。”陈思思低头迅速地扫一下笔记,后认真地凝视着李经理,“贵公司想要委托我们去市法院起诉企业债权转股权纠纷吗?”

“是的。”

“可我看着这案子,你们公司借了几千万资金盖了新楼房,得到回报收益资金约几亿。债权人想将债权转为股权,为什么不能同意?”

龙岳公司借了这么多钱,恒升公司想转为股权当做投资,可以让加入啊。这么一来,债务问题就解决了,双方皆大欢喜不好吗?陈思思不理解贵公司的操作。

“我们不能同意这方案,一旦债权转为股权,恒升得到不止几千万。当初龙岳是遇到一点资金周转不足,向他们借钱,我们很感激,也签好本金带利还给他们。如今龙岳新地盘是回报很多,他们这就产生了想转为股权,拥有公司百分5的股份。这么一来,执事董事长的股权要削减,公司股东分配不合理,公司也就管不好。再说了,公司发展到今天他们也没付出过什么。”李经理分析着当下的局势。

郑云舒听着他们商战的利益头要大了,一家公司背后的利益代表着一荣俱荣或一损俱损。无非是被告眼馋原告公司房地产发了,想分一杯羹而已。听起来有点像看过的商战书一样,被告用的进攻这一招紧紧抓住原告的弱点不放,而原告只能防守着。

“不是已经签过合同协议吗?协议上还多少钱就还多少钱。”

“理应上是这样,但我们董事长签约合同协议,并与恒升代表口头协议,如果还不上钱,可以允许他们转成股权。”

合着半天,就是想反悔啊,陈思思心里有点无语。碍于对方是大客户,“那么口头协议有第三人在场吗?”

李经理回答说,“有,双方代表签约时,我和恒升经理都在一旁。”

这案子有点不好处理了,陈思思抿着唇,想了想,“贵公司的诉求是只还债权合同上的钱,不同意恒升成为股东,对吗?”

“没错。”李经理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说…这上诉的结果可能…不太理想,能接受吗?《民法典》第五百七十七条规定,当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义务,是要承担继续履行义务,还要采取补救措施和赔偿金等等。”陈思思希望李经理懂自己的意思,贵公司可能会败诉。

“所以我委托你们啊,让你们帮龙岳公司想想办法,不然每年花几十万请你们律师事务所干什么?”

瞧着李经理脸上有几分不悦,陈思思点头哈腰地笑着,“律师不是都能胜诉,贵公司前几场官司能打赢,不能代表这一次会赢,毕竟贵公司违约在先。”

“如果打不赢,只能说你们事务所没本事,我会替公司向律师协会投诉你们,并且要求换事务所。”语气带点威胁。

陈思思睁大了眼睛,她才入职差不多一个月,就遭到对方要投诉自己。多数律师生涯中最怕的就是当事人投诉自己,不尽责不尽事。那样的话,自己的律师证保不住了。

“这样吧,我回去与高律师商讨一个好方案,过些天再给你答复。”陈思思咬牙切齿地说,心里快要气死了。

终于体会到高律师所说的这案子属实烦人,对方很让人抓马,明显想反悔,还威胁自己。

“那我期待你们的好消息了,帮我向高律师问好。”李经理跷起二郎腿的姿势,悠闲悠闲地喝起茶。

陈思思与郑云舒走出龙岳公司的大门。

“他们太不讲理了,明明自个儿的问题,还要我们给他们擦屁股,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董事长更是愚蠢到家了,当初签就签,还搞个口头空话?气死我了。”陈思思气的捂住胸口,声音充满了愤怒。

“在商人眼里,利益是最重要的。一旦感情过重,他就不会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琵琶行中的一句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是最好的证明。”

“商人重利能理解,但诚信做人这准则他们却做不到。现在苦的是我们这些社畜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退出这案子了。”陈思思垂头丧气着,高律师是挺喜欢的,但龙岳公司实在欺人太甚了。

“关于这件事,我们回去与高律师先商量吧,看看有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我们经验太少,得不出什么结果。”郑云舒淡淡地说。

“眼下只能这样了,我心情真的贼不爽。”陈思思瞄了眼手腕里的表,才四点多。“云舒姐,你要不要吃关东煮,我想吃完了再回事务所。”

郑云舒不禁莞尔一笑,陈思思这是想把悲愤化为食物吞咽下去,“可以,走吧。”

“yes,我们快去吃吧。”陈思思高兴地主动拉着郑云舒的胳膊。没留意到她眼眸略过厌恶的神色。

郑云舒微微地呼吸着,想让自己心里突突地静下来,突然亲密的举动对她来说有点抗拒,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一样让她感到不舒服。

知道陈思思的好意,忍着心里微微恶心的感觉,由着陈思思拉着一起走。

漆黑的夜晚,郑云舒将今天的会谈复盘总结记下来,想从这案子看看有没有破绽点。

手机的铃声在响,她没有抬起头,直接抓到手机后去接听。

那道谙熟的声音让郑云舒停下了笔。

“云舒,是我。”

郑云舒原先面无表情立刻转变成喜笑颜开,“季医师,是你。”

再次看了眼手机,归属地是国内,她回来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浮上心头。

当年,季医师说自己是她的最后一个患者,治疗后,要去当一名无国界医生,派去海外几年。

“是啊,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回国后,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现在在哪?在本地吗?”

“我现在在嘉水,医院有事要找我,我打电话来,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郑云舒抿嘴,眼里含着泪珠,“嗯,我过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过些天,我要去宜海市出差一趟,到时候我们见。”

“好。”

郑云舒挂断电话,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未从喜悦的心情回过神来。

季言,一个很自由且洒脱的女人。对郑云舒来说是恩师,也是黑暗里的一束光。

夏日的监狱会客室里。

心灵上伤痕累累的郑云舒,眼神空洞地望着季言身后窗户洒下来的阳光。

那时候的季言任职于精神病医院的心理咨询师,为监狱存在心理障碍的人开导心理。原本季言不再接患者,要为出国做准备,领导却让她接手,因为他们怀疑这女生遭到创伤太严重,可能面临着会死,需要资历深的人去治疗。

眼前的女孩,齐耳短发,瘦成皮包骨的模样,依稀能看出原本的她应该是明艳张扬,额头上留着可怖的疤痕。

“你叫郑云舒,对吗?”

她不说话,默默地眨眼。

季言见她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顺着眼神,发现只望着窗台。

转过身子,“你要不要和我站在窗台这边晒晒太阳?”

郑云舒微微抬眸,留心这个屋子的门已经上锁,只有自己和心理咨询师。

狱警们在门外面守着。

桌子上的水杯是玻璃材质,郑云舒将手肘撑着支撑结构的沙发上,半边脸歪靠着手背上。

幽幽地来了一句,“你知道人临死前想看到什么?”

季言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一句,极其耐心地顺着说,“想看到什么?”

“阳光,既虚无缥缈又实实在在。濒死的时候,大脑会觉得阳光是通往天堂的路,蒙蔽了双眼,殊不知通往的是黑暗的路。”

这什么奇怪的逻辑,季言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你想通往哪一条路?”

郑云舒嗤笑了下,“作为心理咨询师,你要不要告诉我,应该选哪一条路?”

郑云舒紧紧注视着季言的眼睛,将季言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底好似浮着一丝凶光,显得诡异又阴鸷。

“如果是我的话,哪一条都不选。死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力去做不留遗憾的事情,等我白发苍苍的时候,回过头来,纪念着曾经的美好。”

郑云舒接过水杯,低着头,把杯子里的水给倒得一干二尽。

“我想起了一句话,Life is a journey to the death.”

季言终于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下一秒,水杯摔碎,郑云舒起身迅速地抓着碎片。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的声音。

“季医生,你没事吧,说说话。”

季言忽视门外的声音,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笑着很怪异的女孩。

“你好像不意外。”郑云舒边说边走到季言的面前。

将玻璃碎片抵在她脖子上。

季言没有出手阻止,反而面色淡然,“如果你想这么做,就做吧。但是,你要记住,杀了我,你会成为真正的杀人犯,一辈子处于无期徒刑。”

“你错了,不是无期徒刑,是死刑。这才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声音透着淡淡的残忍。

季言仰起头,眉眼间落下温柔的神色,“是你错了,你不会被判死刑。我很多年前就已经写过遗嘱,凡是我治疗过的监狱患者们,伤我,杀我,都不会死。而且你的举动在告诉我,你想要呼救,你不会杀我的。”

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郑云舒把碎片紧紧捏在手心,扎进皮肤里,鲜血在地板上形成滴块状的血斑。

季言对上眼圈泛红,眼神中透着冷漠而绝望,分明感到眼眸中的那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