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羽晗事先猜过他问的问题种类,或许是为什么害怕一个人睡,或许是为什么一直对待这份感情装傻,他可以抓着这个机会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他唯独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喜欢他笑。
她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聊,甚至因为这种口气里莫名的自信,有点生气。眼神一转,也问起他来:“原来缪总是想放弃这个机会?或者说你对我就只有这么一点好奇?”
缪霑赟收了动作,跟她一起坐在地毯上,喝了口刚刚给自己倒的威士忌酸,才解释:“不是,你太难追了,他们说投其所好才有用。”
钱羽晗扫了他一眼,看他突然有了些孩子气,有点想笑,但他还在继续,“至于其他的事情,说或者不说是你的权利,你可以与我分享,你告诉我固然好,可你如果不愿意说就不说,我只是喜欢你,并不想占有你。”
他早就知道钱羽晗有故事,但这影响什么呢?还是昨天晚上看她的侧脸到凌晨,还是私心里让陈民临时补印了明天试菜宴的邀请函来,怕她名不正言不顺,怕她吃不好睡不着。
“但你并未了解全部的我,就喜欢我了?”她紧追不放。
“我看到的就是全部的你。你的经历很重要,但它们构成了今天的你,虽然我没有参与,但我确定因为是他们才有了现在我喜欢的你。”他很认真,一问一答,一时间看不出来下午的比赛输家是钱羽晗。
钱羽晗盯着酒杯,一动不动。
许久,她问:“那或许从前的我很不堪呢?现在你看到的也许是不那么真实的我。”大概是刚刚的酒喝太多了,她觉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急需要一个发泄口。
缪霑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手在地毯上敲了敲,撑起身子往楼上走去。没多久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册子走了下来。钱羽晗等他递过来才看清,一本日记,两本相册。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缪霑赟示意她翻开,认认真真跟她讲话:“这是我的前三十年了。好好坏坏,每个人自己有自己的隐晦和皎洁。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但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非常愿意听。公平起见,我先主动把完整的自己给你看。”
钱羽晗不想说,但也顺手挑了相册来看,他小时候长得很乖,跟现在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头和脸都是圆圆的,桃花眼倒是早有雏形。
后来慢慢长大,高中时候像每个青春期的男孩一样,不好好照相。永远都是别人为他拍的侧脸,偶尔有正脸也都不耐烦,书包不好好背,衣服不好好穿。五官倒是长得标致,桃花眼越来越亮,鼻梁越来越挺。
再后来更多是穿着高定在一些聚会上拍的照片,跟那晚在缪记私厨遇到的他一样,腰细腿长,不苟言笑。她就从: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圆啊?开始问,一直到:旁边这个女生喜欢你吧?这眼神要沾到你身上了,你咋还在看球?你这鼻子是不是整的?怎么小时候看不出来现在这么挺呢?
每张照片她都觉得新奇,都可以絮絮叨叨,缪霑赟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字字句句,到了深夜。
一直到她太困了,洗漱完躺在**,卧室的灯灭了,又是昨晚一样留了一盏夜灯。钱羽晗耍赖,没回答问题就睡着了。他不在意,或许本来也不强求答案。大概是晚上威士忌喝多了,头晕晕沉沉,也睡了过去。
钱羽晗最近的睡眠时间难得的充足,第二天起了大早收拾好东西,又去医院接珍妮出院。气色明艳,整装待发跟着缪霑赟一起去了晚宴。
黄晨佳方面收到邀请函的时候并没有多想,缪氏给VIP总是有一些特殊的活动,一方面是试菜,民意调查。另一方面,邀请各方大佬聚在一起,也算是一个机会,所以各方都很热衷参加这种活动。黄晨佳作为缪记最常见的座上宾,跟缪霑赟的关系也很近,这种场合势必要出席。
可当她看到一身合身西装的缪霑赟带着钱羽晗走进来的时候,态度上明显不再那么热情了。缪霑赟意料之中,也不动声色,只按照规矩给双方作介绍。
“黄晨佳,予她品牌主理人。”然后侧了侧身指钱羽晗,“钱羽晗,大陆迩晗电商公司供应链负责人。”
黄晨佳虽然从商多年,但骨子里到底还是有搞艺术的个性,根本不给面子直接把话挑明了说:“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缪总已经甘为别人搭桥了。”他早有准备,不甚在意她言语里的刺,耐心解释:“没有其他的意思,钱小姐恰巧最近来了香港,如果寻人给这餐试菜作陪,缪某思来想去,与羽晗一起也算是缘分。”
少东家这么说,那她黄晨佳再说就是不懂礼数。饭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钱羽晗拿起茶壶亲自给黄晨佳添水。不卑不亢开口:“阿缪刚刚介绍有失偏颇,不如您听听我的自我介绍?”笑意挂在嘴边,她太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了,拒绝的话讲不出,也没什么话好说。
钱羽晗看她不说话,当作默认继续说下去:“钱羽晗,予她公益发起人黄晨佳女士狂热粉丝。”黄晨佳终于看了她一眼过来“钱总过誉。”
这些年生意场上前一次见面说不就是个设计衣服的?后一秒称久仰大名,被予她公益打动的人多的是。这种客套话当不得真,但钱羽晗两天没见,开口即“狂热粉丝”就让她来了兴趣,这种临时抱佛脚了解来的知识在她这里根本站不住脚。
钱羽晗添好水落座:“那天赶着闭展前一天来香港打了卡,还听了讲座,收获颇丰。”黄晨佳办展,每次展出的任务和展品都是从当地甄选的,所以很多人把参加这个活动当作集邮一般,去不同的城市,看每一次展览,听各样的故事,也叫打开新城市。
不过这一般都是粉丝群的玩笑话,大多数人都是看过则过,讲究缘分。她脸色不变,又开口问道:“钱总一共打卡过几个城市啊?”
“六个,南昌,三亚,大理,喀什,北京和上海。倒是确实各有风情,您的展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于我,更像是读故事。”黄晨佳放了手中的酒杯,挑了挑眉。不一样,这跟前天拉着她讲品牌理念、供货周期、供货链的钱总毫不相同。她倒想看看这一晚上钱羽晗能做多少功课。
予她公益第一届公开展览是在大理开始的。南昌和三亚因为刚起步实力弱并没有做过官方宣传,因此那时候来看展的人也很少,她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大的号召力。后来有了精力,总想做的更多一些。
她聊到这个也不藏着掖着,“办这个展就是为了让大家了解一下自己生活的菏泽片土地上其实也有女**的不容易,这些事情离我们并不远。后续我们还会再考察和发掘。”
钱羽晗点点头,顺着说:“那太期待了,多远都跟着您去。”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您还记得贵州那个女孩墨墨吗?”
黄晨佳记得,当时他们团队到了贵州了解了这个女孩的情况,很多同事眼泪掉的止都止不住。小姑娘的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心脏病突发过世,二十一岁的妈妈自己还是个小孩。因为又要挣钱,又要带孩子还要承受婆家的冷脸,终于在第二年撑不住,丢下这个家再没回来过。
村委书记拜托他们一定要跟着自己把村里不想上学的小孩每个都家访一遍,能够以榜样的方式激励他们。结果走到墨墨奶奶家,看到破旧还在漏风的窗户,刺刺拉拉响着电流的昏黄的灯,还有没有灶台高就踩着椅子站在上面炒菜的墨墨,一帮人如鲠在喉。
奶奶不好说话,坐在炕上骂墨墨的妈妈,骂村委书记就想让小孩上学不管她的死活,骂念书没有用。墨墨就在旁边听着,把菜端在桌上,擦了擦被油溅上泛红的手,拉志愿者的衣角,说:“姐姐,我不想念书了,但你们可以帮我找妈妈吗?”话音未落,奶奶打断她:“你没妈!那个白眼狼不是你妈!”
众人看着这个穿着不合身衣服,刚刚承受所有恶语毫无反应的墨墨,现在才有了小孩子的表现,绷不住情绪,大哭着辩解:“我有妈妈!我有!”
那天最后的结果也是不欢而散,谁都没有劝服谁。但一直到回去,整个团队都记得墨墨声声哭喊想要妈妈。也让黄晨佳思考了很久,当生理需要和所谓光明前途做抗衡时,他们又能为这些女孩们做什么?
钱羽晗看她点头,于是继续:“在您的展上了解到情况后,我们与小孩和家人取得联系,现在墨墨的妈妈在迩晗的厂里工作,小墨墨也上了学,奶奶由二儿子家照顾。”
她话音落定,饭桌安静了许久,只有碗筷碰到发出的瓷器声,黄晨佳终于明白,这不是钱总,也不是以前遇到过的合作伙伴,这是公益人,钱羽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