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枝剪不碎日头,知了蝉鸣齐声冲破天,泥黄的土地摁着一个个鞋印。
姜姝额上布着层细密的汗,不声不响地落在了后头。
江迄时走在队伍最末端,完全不见被太阳晒得狼狈,依旧是白短袖外套着宽大的志愿服,清清爽爽。
见姜姝被晒得神情蔫蔫,他唇线往上翘了些,“累了?”
姜姝摇摇头,没说话,只是跟着他走。
难得她会和自己并肩走路,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是瑾骁的消息,江迄时没管,只是看着姜姝,似笑非笑。
“就...”姜姝败下阵来,又靠近了他些,小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似曾相识的问题。
江迄时:“散心。”
“......”
姜姝不乐意了,“你别唬我。是不是跟你今天问那些老人的问题有关?”
江迄时神情看不出端倪:“嗯?”
姜姝又凑近了点,学江迄时对着老人说的那句话:“‘您相信上帝吗?’”
她眉目肃然,说完后,对上了江迄时的眼。
还真是。
和以前一样聪明得很。
江迄时拿她没办法,笑了,“好吧。”
-
接到案子的第一天,江迄时没有急着去翻有他半个书桌那么高的资料,而是去了看守所,见了他的委托人。
委托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眉骨上有道很深的老疤痕,数天的关押让他的下巴生了青色的胡茬,眼珠子攀上了血丝。
他很顽固不灵。
当所有的证据指向他时,他反而泰然起来,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见到江迄时,他第一反应就是笑,“大律师,拜托帮个忙哟,给我辩个注射死,以后我会多找你去玩的哈——”
江迄时坐在他对面,十指交叉,唇畔勾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听着他把他的“遗言”说完。
直到委托人说完了,大呼口气,好像把这世界的一切都放下般,目光决然地望向墙上那块四四方方的小窗户。
那里有阳光可以照进来,但是不完整,会被杆子切成一块一块的,根本看不见外面是什么世界。
“其实还是很怕死的,对吗?”
良久,江迄时才轻声说道。
“你不敢看我,因为你怕看多了,你会忍不住和我说出来一切。”
委托人腿抖了下,闻言立刻转过头来,和江迄时对视着,“你这个律师在这儿坐了那么久,只放了个屁,也没啥用啊。”
江迄时扶了下鼻托,淡笑不语。
他与他的委托人用眼神对峙了整整三分钟。
江迄时突然却有了动作。他向单向玻璃的警察招了招手,“放我出去吧。”
委托人的肌肉在这一刻松了下来。
江迄时站起身来,没再多看他一眼,收拾自己的东西。
门打开了,警察站在外边,等着江迄时出来。
江迄时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脚步有一半跨在了外面,他又偏了偏头。
但是很快,他收回目光,朝守在外面的警察笑了笑,脚步自然地走了。
尽管那只是一瞬间,但也是足够了。
他看见,他的委托人,扣着手铐的手在桌上交叉着,高仰着头,双目紧闭,嘴唇轻轻地嚅动着。
他还看见。
他的委托人做了那两个几乎看不清的口型:“阿门。”
回到事务所,他没管瑾骁在身后问东问西,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从一堆资料中找到了委托人的资料。
姓名:曹俊斧
户口原地址:南阳市古罗县迦沙湾村平庸路14号
江迄时回过头,对上焦急如焚的瑾骁的目光:“迦沙湾,是哪?”
他又花了一夜的时间,用人脉、上网查资料,将迦沙湾摸清了大概。
江迄时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定了机票。
全程都在参与却始终无法跟上江迄时脚步的瑾骁知道后都快哭了,差点就抱着江迄时的大腿不让他走。
“哥!爸爸!爷爷!!”
瑾骁悲怆交加,“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您还想着还去风景区旅游啊?!”
实在被他折腾得不耐烦了,江迄时挣开他,没好气地问他一个问题:“如果有个人做事情都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那你觉得,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下意识的动作?”
瑾骁愣了愣,大脑转遛了半圈,才回答:“......因为他长期都有做这个动作,所以时间久了,就成了反射弧?”
“那你觉得,他的动作将伴随着他的一生,最可能在什么时候根深蒂固?”
“......”
瑾骁沉默了。
江迄时可怜地看着他:“是童年。”
网络上,驴友们对迦沙湾的评价都非常不错,说是市级五星风景区,还是市内茶叶生产量的大头之一。
而江迄时查到的,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座闻名的小村庄里面,极有可能会存在一些非法的勾当。
这些勾当进行的时候,往往是非旅游季开放的时候。
江迄时这次过去,就是专门赶这个时候取的。
走之前,他又去了一次看守所,并没有去见委托人,而是用证件,私自拿走了曹俊斧的东西。
他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黑色的大包。
里面都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放在小格,江迄时险些找漏的一个小本子。
上面全是画,黑色压抑沉闷的线条压满了整张纸,有个老人站在其中,因为全身上下穿着黑色斗篷的原因,只露出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
眼睛微弯着,透露着几分锐利和阴森。
曹俊斧在纸张的右下角写着:God。
上帝。
每当迦沙湾这边进行非法勾当的时候,全村都会保持警惕,对任何人的闯入都是十二倍的警醒。
所以江迄时刚来到这里,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绕过他们的树林,假意和村里的人偶然碰见。
来到这里之后,一切的行动都慢下了脚步。
原因无他,正是村里人对他的监视太严了,他甚至无法躲过他们角落里的跟踪。
在帮夏棠包扎伤口的那一晚,有个男人还趴在草丛堆里,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