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青牛观的道茶馆里喝起了茶。

粉小瞄还带来了一个肯德基全家桶要请大家吃，郑湘和老谌都表示中老年人不爱吃这个。代小天也说不吃，但粉小瞄二话不说抓起一个炸鸡就要喂代小天，代小天不停躲闪，幸亏道士走过来，提示这里不能外带荤菜，粉小瞄才悻悻作罢。代小天补了一句：“你看你，老是找事儿。”

于是，粉小瞄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把一个肯德基全家桶全部吃掉了，然后灌下一大杯茶，打了个巨大的饱嗝。

代小天有些震惊，“你不用这样吧，有点吓人。”

粉小瞄没理他，拿出Ipad，打开一个visio文件，“我已经整理了几个数据：1998年丽城市的总人口、外来人口、火车站人人流量、水塔附近人流量……都做了一个变量区间，但是关键的几个要素还没有。你们说还要去哪里？竹艺厂是吗？走吧！”她背起包就站起来。

代小天嗫嚅道：“我帮你拿电脑吧……”

粉小瞄一转身，长马尾打了他一脸。

“小天的心思真是莫名其妙，他到底喜不喜欢人家？不喜欢，就要明确表态，喜欢，就不要畏缩。现在的年轻人，谈个恋爱真是焦人。”郑湘悄悄地跟老谌说。

“你以为小天恋爱谈少了？”老谌说，“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他才会敏感、自卑、患得患失、进退失据。你谈恋爱时，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谈恋爱？这对她来说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和老乔到底算不算谈过恋爱。从小就隔着一条街，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就没有超出过一条街的距离。老乔走了，那是陪伴她30年的人生伴侣的消逝。曾经她想都不敢想，失去这样一个至亲会是什么感受呢？可是，一切照旧地过来了。

她开始后悔接了老谌的茬，一路上她就一直这么想着老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丽城市竹艺厂的旧址了。

她面色无比凝重，把代小天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姑姑，你没事吧？这个地方已经够阴森了，你别这脸色啊。”

这个工厂已经荒废十几年了，看上去的确阴森可怖。这座竹艺厂主要就是生产竹凉席的，可是后来空调渐渐普及之后，用凉席的人越来越少，而且在市区，这种半手工还高污染的工厂很不受待见，本世纪初，便被各种经营惨淡和环保罚款宣布了死刑。可是厂倒闭之后，这片老街道也一直没有大规模的改造，厂房后来被改造成过仓库，可惜，也没经营多久，再后来，便成了流浪汉的归宿。有一次，流浪汉在里面生火做饭，差点酿成火灾，街道办便一把大锁把厂门锁了。

老谌还在想怎么去找街道办要钥匙时，郑湘已经轻盈地翻进了大门，门上那些三叉戟一样的防盗铁刺仿佛对她毫无威慑力。随后，代小天也翻了进去。粉小瞄站在大门下发神，只见代小天又从门上冒出头，他手里握着块砖头，利落地把铁刺敲弯，确认再无安全威胁后，向下伸出手。

粉小瞄有些感动，正要伸出手，准备翻铁门时，只见代小天对老谌说：“老谌，现在可以翻了吧？我来拉你。”

粉小瞄转身就走，被老谌拉住。

老谌瞪了代小天一眼，像下了个巨大的决心，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往锁孔里捅了两下，铁锁应声开启。

代小天叫道：“咋不早说你带了万能钥匙，让我冒着生命危险翻铁门！”

老谌说：“劝业场楼顶开锁协会的老朋友们，我是白交的？但是奇技少露面，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便用，江湖规矩。”

把门打开后，老谌依然站门口，屁股一动不动。

粉小喵说：“谌老师，你咋不进来呢？”

老谌抑扬顿挫起来：“开锁这一行的，要想平平安安干下去，就要谨遵老祖宗的规矩，给房主开了门，绝对要目不斜视，不能打探房主信息，不能往里看，一是要谨防见财起意，二是防止将来房主要是丢了什么沾上嫌疑……”

话音刚落，他被代小天一把拽了进去。

“你别听他瞎扯，这老鸡贼是看见旁边有监控器呢，就想置身事外。”代小天指着大门不远处的市政摄像头。

粉小喵翻了个白眼：“谌老师，来之前我已经入侵过系统，查过这一带的监控器了，这台是坏的。”

他们进到工厂里时，郑湘已经在工厂里找过一圈了，但一无所获。

“我检查过了，最可能藏尸的地方都没看到痕迹。”她说，“除非凶手是把尸体埋到了地下。可是，20年前这个工厂是每天都有人的，凶手要想掘地三尺挖坑藏尸，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

老谌：“你都查看了哪些地方？”

郑湘：“仓库、厕所、车间……该查的都查了，还有些房子，这么多年都倒塌了，看来也没有发现过遗骸。”

老谌：“你都查的是些什么样的地方？”

郑湘：“人能到的所有地方。要么，就是我们推测错了。实际上我们直到现在一切都是全凭推测，我觉得特别不踏实。”

代小天：“不要灰心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我们真的在这里发现了同样的遗骸，就说明我们的推测是成立的，一定还有其他的遗骸，这个案子虽然过了20年，但非立成大案不可。”

老谌：“没错，那我们就顺着思路继续来推测。竹艺厂的属性是木，木生火，这里的遗骸一定是‘火兵’。火兵放在什么地方最合适呢？”

代小天：“姑姑，你刚才说你查看了所有人能到的地方，那还有哪些地方是人到不了的呢？除了地下，那就是……”

粉小喵：“空中！”

代小天：“神精病。”

老谌一拍大腿，“对啊，这你倒提醒我了！”

三人异口同声：“啥？”

老谌激动起来：“我们一直只想到五行，其实还有八卦没用呢。竹艺厂要生火兵，就需要两个条件，一是竹艺厂中间的木位，位于东方，这是五行。而八卦之形代表了空间位置，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别对应了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大家还记得《西游记》里面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是怎么烧出来的吗？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面，只有一个地方可以逃生，那就是巽位，因为巽位有风，风属木，木生火。而巽位，就是东北位，同属于木。往这个方向找，我敢打赌，一定可以找到。”

郑湘：“你是说，吹的风？”

老谌：“这个……也可以这么理解。”

郑湘也激动起来：“你们来车间。”

大家来到废旧的车间，往上一看，吃了一惊。

郑湘指着车间顶上两个角，那上面安装着有巨大的风扇，布满了蜘蛛网。

郑湘：“以前做凉席必须浸泡竹片，然后风干，因此车间里必须有很好的风干条件，这两个风扇就是以前的送风口。”

老谌惊呼：“看，东北角果然有个风扇。风扇外有个小阁楼，那里不就可以藏尸吗？怎么上去？”

很快，郑湘已经从仓库里找来了一圈绳子，在一头栓上一块砖头，往横梁上一扔，便把绳子固定好了。然后她窸窸窣窣地顺着绳子爬了上去，身手敏捷、矫健，当年丽城日报的长篇报道里那个英气女警的形象又跃然而生。

粉小喵惊呼：“姑姑好帅！”

老谌看得有点入神。

郑湘上到横梁，小心翼翼地探进巨大的叶片中间，往里一望，果然，风扇后面有大约一平方米的空间，里面落满了灰尘，躺着一个麻布袋。

大家打开麻布袋：遗骸，铜钉，红绳，一应俱全。铜钉上写着“火兵”。

郑湘：“目前，老谌的推断几乎成立了，那么按照你的说法，至少还有两具遗骸，火生土，土生金，那么就应该还有一个土兵，应该在火位，一个金兵，在土位。难道真的是在鞭炮厂或者水泥厂？”

老谌：“火位在南方，土位在中心，咱们查一下还剩哪些20年前的旧工厂。”

粉小喵打开Ipad，拖出一张地图。

粉小喵：“我已经在地图上标出了现存的20年以上老建筑，城南有火力发电厂、罐头厂、乐器厂……还有大片家属区。城中心工厂不多，基本都关掉了，主要都是一些老机构和老家属院，目前还没有拆的，有个福利印刷厂、食品厂、汽修厂，还有公园、寺庙什么的。”

老谌：“南门的应该就是火力发电厂了。”

丽城火力发电厂建立于50年代末，是一个巨大的仿苏式厂区，典型的前苏联式布局，方方正正，红墙褐瓦。因为有两个巨大的冷却塔，三根参天的高烟囱，几十年来一直是丽城市的地标。然而到了本世纪初，由于火力发电巨大的环境污染，造成城南的整体形象低迷，发电厂周边招商引资一直上不来，被勒令停产。在要不要整体拆除这个问题上争论了十年后，前几年，市政府终于找到了方向，不拆除，保留整体的老工业风格，把发电厂改造成集文创、休闲、影视文化于一体的文创园区，堪称丽城市的798，跟上了这个国家很多工业区改文创区的步伐。两年前已经被市政府整体委托给某个大投资集团来规划和运营，据说规划方案和设计图做了几百稿之后，今年已经定下来了。

郑湘说：“马上出发，去火力发电厂。”

粉小喵拦住她，指着ipad，说，“别急，我已经把火力发电厂的3D图建好了。”

只见她又渲染了几下，一座立体的火力发电厂在屏幕上升起，每个细节的空间都可以透视。“厉害吧？”她看着代小天，“我在规划局找到了平面图，还是手绘的，但是我再结合谷歌地图，嵌套起来，渲染几遍，就出来了。”

代小天：“还不是昨天我给你的提示？”

老谌发出“啧啧”的感叹，“用3D建模看风水，抓凶手，看见没？这就是传统文化和黑科技的力量。”

郑湘嗤道：“你不都说了那是阴仙派的迷信吗？”

老谌：“其实‘迷信’这个词啊，咱们要去除了意识形态之后客观地看待，它就是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话语体现，逻辑都是一样的，你要是一味的排斥，视之为荒谬，就永远无法站在凶手的视角上去想事情。不扯远了啊，小喵，你先把图放成2D的平面图……好了，现在咱们来看——嗯，小喵，你可以把你这样X、Y、Z轴替换成五行八卦的方位吗？”

粉小喵很快替换了出来，整张图一下就呈现出武侠小说藏宝图的神秘风格。

“嘿嘿，你看，我就说，世间万物都是一个道理对吧？把东南西北中，或者四大象限换成五行八卦坐标，一样讲得通。”老谌得意地说，“火力发电厂处于整个丽城市的下风口，南偏东，位置上属火。而这个发电厂中间的火位就是它正南方的冷却塔和配电房。冷却塔是几十年都不会有人到的地方，也很少有人会进到里面去巡检，但是，冷却塔是用来凝固水汽的，每次一启动，水跟瀑布似的，因此不太可能。那么，就只剩一个配电房了。”

郑湘点点头，给苏寻打了个电话：“小苏，派两队人，一队来竹艺厂，一队去火力发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