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起来,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做。”她拍拍失魂落魄的代小天。

代小天坐在急救室外,一直等到半夜。医生说,病人没有大碍,就连腹部那一枪,都躲过了重要部位。很快,恢复神智、身体稳定的代明就会被警方接管。

这将是一个不眠夜,对于陈振兴肯定也是。

郑湘说:“他也不想想,代明从恐袭案就开始把陈振兴一步步拉出来,一步步击溃他的防备,甚至不惜挑拨我和他相互怀疑,为的是什么?”

代小天说:“说不定他想到了呢。”

粉小喵的跟踪结果出来了。此刻,GPS上显示,陈振兴正在陈振宏家。

陈振兴踢开了门,把在客厅里看新闻的陈振宏吓了一大跳。

“干嘛呢?”陈振宏看了他一眼,弹了弹雪茄的烟灰。

陈振兴怒目而视,“你倒还有心情享受?”

陈振宏灭掉雪茄,“皮皮没事了吧?”

陈振兴:“皮皮没事,我也没事,有事的应该是你吧?”

陈振宏狐疑地看着他:“我能有什么事?不是一切都在你掌控中吗?”

陈振兴一脚踢翻他面前的茶几。陈振宏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陈振兴抓住他的衣领,逼问道:“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运钞车案你到底有没有动手?还有,老乔是不是你杀的?”

陈振宏推开他,低头把茶几扶起来,“我给你说了多少次,我没有动手!”

陈振兴看着他,嘴角**。

许久,他指着陈振宏,“你要是骗我,就是拉我下水。你要知道,我护了你十年,我不可能一直护得了你。”

陈振宏大笑起来:“你护了我十年?你是怕你的乌纱帽掉吧?从小到大,该护我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该帮我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你除了成天骂我废物,你帮过我哪怕一次吗?我陈振宏能有今天,靠的全是我自己!”他戳着陈振兴的胸口,“也不能说全靠我自己,至少还靠你——你从来不信任、从来不帮忙,一直骂我是废物。我感谢你,没有你的这些’鼓励’,我不会发愤图强。不,是发恨图强。”

陈振兴勃然大怒,又抓住他的衣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我他妈这么多年没有追究你,就是最大的帮忙,不然你早都死了一万次了!”

陈振宏一拳打在他身上:“你当年不就差点让我死吗!我感谢你那两枪没打中!”

陈振兴怔住了,松开他,垂头丧气:“你总有有一天会死得很难看,我也跑不掉。”

他转身走出了门。

背后传来杯子怒碎一地的声音。

郑湘坐在车里,听着窃听器里传出来的声音,目光愈发鉴定。

她静静地躺在靠背上:一切终于该有个了结了。

这时车窗咚咚咚一响,她吓了一大跳,摇下车窗,看见的是代小天。

“别睡了,拖车师傅来了”他背后,停着一辆拖车。

没想到这辆老捷达先一步了结了自己。

她走下车,看见拖车的车门打开了,她喊:“师傅——”喊到一半停住了:她看见拖车里走出来的,是老谌和粉小喵。

“苏寻偷偷把我放出来的。”老谌说完,哈哈大笑。

一群人哈哈大笑。

关于地铁二号线A标段的竣工仪式,一切如愿进行,仿佛这一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上,主持人器宇轩昂地历数着这一标段历经的艰辛和困苦,但是本着对丽城市的未来的向往,对丽城市发展的责任,永晟不仅按时完成了隧道主体工程,还创下了好几项行业的新记录。

舞台下,记者排成了一排,有本地电视台和报纸的记者,有全国性报纸的丽城市分站,门户网站的地方分站,他们拿着通稿和车马费,恹恹欲睡,无聊地刷着手机。

在主持人的隆重邀请下,陈振宏上台了,他将发表重要讲话。记者们整理了一下仪容和注意力,拍照的拍照,摄像的摄像,做直播的做直播。这个环节一完,几个被安排好的记者再提几个问题,表示媒体和大众对工程的关切之后,他们就可以拿着车马费走了。

台下不远处,站着郑湘和代小天。

郑湘的余光始终瞟着代小天,还有嘉宾席里的陈振兴。他不时举目环视,心神不宁。

“……最后,感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陈振宏讲完了。

女主持人款款而入,笑盈盈地看着记者席,说:“接下来,媒体朋友有提问的吗?”

郑湘突然觉得身旁有了动静。她看见代小天快速地走向媒体区,像一个出征的战士。

他举了手。主持人以为是后来的记者,递过了话筒。

陈振兴吃惊地看着他。

代小天拿着话筒,走到了舞台上,站到陈振宏跟前,他看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记者和继续直播的网红们,说:“陈振宏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被你杀死的运钞员张浩、刘力治、方强?”

空气一下安静了,陈振宏怔在中间。

代小天又怒吼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你杀死的那个女人,我妈,李月芳!”

台下短暂的安静后,爆发出充满惊异的喧闹。

陈振宏的工作人员匆忙叫所有记者关掉摄像和直播。

陈振宏指着代小天,眼睛通红,对左右的保安说:“快把这个疯子弄走!”

“不许动他!”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大家一看,从人群的外围一下用来三四十个老人,全部举着手机对着舞台拍摄。为首的是老谌。

“直播啊,直播啊,不要对老人动粗啊!”老谌一边走进来一边说。

陈振宏快疯了:“愣着干嘛?全部给我赶出去!”

四面八方的保安涌入进来,架住了代小天。

“住手!”陈振兴站起来。

他走向代小天,看着陈振宏,说:“让他说完,今天有什么问题都在这儿解决。”

代小天清了清嗓子,“我讲一个故事,时间很短,都在一天发生,但是故事很长。”

一切得从十年前那个春天的早晨说起。

陈振宏几乎一整夜没睡,今天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在脑子里已经反复模拟了几百次。

“千万不能出岔子。“他反复求神告主。

他把枪上了膛,这枪,是从黑市是搞到的。他哥陈振兴曾经抓过走私手枪的家伙,顺着那条线,他搞到了一支92手枪,有点重,但是好用,还带消音器。

这个计划,他已经跟麻子和三炮策划了半个月了,对了,麻子的本名叫张浩,三炮的本名叫刘力治,他们都是在庄哥的赌场认识的。麻子和三炮跟他哥的工作很相似,都是穿制服,拿枪的,只不过有些小差别,他们俩的制服厚一点,枪长一点,而且每天都能见到很多钱,但没有一张是他们的——他们是一个安保公司的押运员。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的共同点就是都对目前微薄的死工资非常不满,尤其是他们还培养了赌博的爱好之后。每天押送那么多现金进进出出,要说谁没有幻想过这些钱属于自己,那肯定是假的。

他们和陈振宏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输了一大笔钱,欠了一大笔高利贷,靠现在的工作,可能两辈子都还不完。哦,不,要是他陈振宏赌博的事情被他哥知道了,他可能会死得很惨。他讨厌他哥,因为父母觉得他是个废物。尽管这样,他们还是希望陈振兴能够照顾这个废物弟弟。这让他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在被赌场和高利贷下了最后通牒之后,他们知道,逃不掉了。

不过麻子认为,丢掉工作?现在这工作有什么好的,工资又低,每天都能见到那么多钱,但是没有一分钱是自己的,**之后便是满心的挫败,以及卑微的现实。

陈振宏想了一夜之后,跟二人商量了一个人生大计:咱们看看啊,事情是不是可以这样。你们每天都能见到很多钱,而我,可以搞到市区每一处监控的线路,还可以知道警队每次行动的规划。

三人对视了一眼。人生即将由此剧变!

计划在半个月后的一天实施。

按理说,每次押运,直到临行前一秒,押运员都是不可能知道当天押运前往的银行和现金数量的,但是,他们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追踪好了。更重要的,是按照队长分配的习惯,这一天,应该麻子和三炮分一组。他们唯一要搞定的,是另外一个押运员和司机。

还是像往常一样到了单位。麻子和三炮在排队集合后拿到了当天的任务,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样,向队长上交手机。然后,把子弹上膛。

他们对这97式防暴霰弹枪已经很熟悉了,子弹是防暴动能霰弹,一弹22个铅弹,打一枪就是十几个眼儿,深陷肉里,名曰“毁容弹“,但是它们依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橡胶弹。防暴枪+橡胶弹,是个颇为动人的组合,听起来充满了现代文明在暴力秩序面前的风度感,让人联想到各种不以致命伤害为目的的对抗与平暴,但是,谁又知道,它其实是现代武器中发射命中比最高的轻便武器。枪虽大,但绝对不笨重,分解、维护都很简单,可靠性也好,不需要大量的保养就能正常使用,出现了瞎火重新拉动一下手柄就行。子弹是分散的,只要在20米内,条件足够,对方便不死即残。

一切都很确定,唯一不确定的是那个方强,他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不喝酒,不抽烟,为人随和,跟每个人都保持客气,关键还很认真。

所以,他们决定先把方强解决了,再劫持司机。

方强一路都一如既往地认真工作,像被点了穴一样死死盯住后视镜。因为运钞车最怕有人跟踪,每次看见屁股后面有车,所有押运员都会紧张到汗毛倒竖,脑子里无数猜测。被好奇群众跟踪也是常有的事情,如果真有可疑的情况反复出现,就得立刻确认,查得清清楚楚。

渐渐地,他神色有些不对,后面好像有车在若隐若现地跟着他们,那种若隐若现,不似普通好奇群众那样紧咬不放,反而像有预谋一样欲擒故纵。他转过头来,刚要开口,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恍惚中,三炮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腹部。

随后,司机的脑袋被枪指着,麻子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按照我说的路线走。“

那个路线,是陈振宏和他们规划了半个月的路线,一路上,几乎能避开90%的正常监控器,以及不能正常使用的监控器。

按计划,他们将在槐树店那个荒野,碰头分赃之后,各自逃离,从此分别天涯。

然而,银行那边迟迟没有等到车来,觉得狐疑,给押运公司打了电话。此时,司机也用应急按钮报了警。麻子一枪毙掉司机,自己开车逃命。

到了槐树店,他们焦急地等到了陈振宏。

陈振宏喘着粗气说,妈的银行报了警,大部队马上到了,自己的钱改天找他们拿,他们马上拿了钱走。

麻子和三炮对视一眼,说,没法再聚头了,警察快到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麻子目露凶光。

你要么现在就拿,要么,就没机会了。麻子说。

陈振宏发现,三炮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陈振宏怔了一下,说,那现在赶紧分吧,你们拿了钱按照之前说的路线走。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枪响划破荒野,林中的鸟四散惊逃。蹲在地上数钱的麻子和三炮充满惊讶,三人往方强的方向望去,麻子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看见自己胸前正如泉眼一样,汩汩地冒着血,麻子恍然大悟,缓缓倒地。方强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直到陈振宏的手枪提醒了他,他胸前也在汩汩地冒血,不过,这个洞和之前中霰弹的地方好像不一样,至于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不知道,然后带着问号,睁着眼,静静倒地。

三炮大嚎一声,刚刚站起来,发现自己也中了枪,他转身,看见陈振宏端着不知道哪来的手枪,正对着自己。两人对峙着,却听见警笛渐近,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妈的,我们拼了老命才到手的钱,你丫想黑吃黑!”三炮大喝一声,扣动扳机。

陈振宏心想:完蛋了,自己的手枪已经没子弹了,莫非命丧于此。只听“砰、砰”两声,他脑袋里迅速回放了这20多年人生的每个画面。但是,很快,画面停住了,他发现自己还活着,一睁眼,发现了对面举着枪的陈振兴。

陈振兴是第一个开车到达现场的,他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现场,是三个运钞员和一个司机纷纷倒地,而一个运钞员正拿枪对着自己的弟弟陈振宏。他连开两枪,三炮应声而倒。

“你怎么在这儿!”陈振兴冲着陈振宏大喝一声。

陈振宏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忽然,转身就跑。

“别动!”陈振兴大喝道:“跑什么?”

陈振宏依然在跑。

“再跑我开枪了!”陈振兴举起枪,“砰砰”两枪。

陈振宏趴在了地上,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受伤。他也不知道是陈振兴没有打准,还是只是警告,他以闪电般的速度爬起来,火速冲进茂密的灌木丛。

陈振兴在一头雾水和狐疑中,跌坐在地上,守着那几具沉默的尸体,一直等到警车群的到来。

后来,在他的交代中,他赶到时,发现三个人正在互相残杀,可能是因为分赃不均,看见他到来,三炮举枪对着他,几欲开枪。面对已经杀红眼的劫匪,他二话不说就开枪将他击毙了。

银行来清点的钞票,一张没少。一切似乎结案了。

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在现场的陈振宏,陈振兴没有吐露半个字,似乎丝毫不影响这个案子。

听完代小天的叙述,举众哗然。

陈振兴听完,惨笑,看着陈振宏:“十年了,你一直不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在现场。我他妈也一直一厢情愿不提这个事情,只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再出任何的岔子!”

郑湘在台下低声道:”这就是你防备我的原因?“

“你宁愿相信这小子也不相信我?”陈振宏道。

陈振兴大骂:“你让我怎么信你?”他指着代小天,问陈振宏,“你还杀了代明的老婆?”

陈振宏脱口而出:“我不杀她,你和我都得坐牢!她看见了!”

陈振兴两腿一软:“这事你从来没告诉我……”

陈振宏大骂:“你以为你在保护我?你假装不知道,我他妈也在保护你!”

郑湘一惊,走上了台,“第二个故事我来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