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罗网难逃

闭眼前是所爱之人看不清的面庞。睁开眼却是单调近乎乏味的马车顶棚。浑身酸软无力。满耳车轮辘辘。几日后。陌生的家门出现眼前。迎接的是娘亲满面清泪。

该感动。该叹息。还是该痛苦回忆。

梦游一般从遥国皇宫天牢到昭国白府。白绮歌几乎一句话都沒说过。醒來就是静静望着车窗外飞速退去的景色。直至归家。那双眼仍旧找不到值得凝视的地方。

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闭上眼沉入黑暗时。她总是反复祈祷着。

白绮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白灏城看在眼里。知道她对于被强迫与易宸璟分离难以接受。可他别无选择。易宸璟也好、他也好。不都是为了能让白绮歌活下來吗。为了她。遥国和昭国都将掀起狂风骤雨。数不清的人会受到牵连。

“玉澈。你和雷叔去药铺抓药。回來路上到西街买些绮歌爱吃的糕点。尽量早些回來。”支走同样疲惫不堪的玉澈后。白灏城把白绮歌反锁在卧房内。自己则像个卫兵一样立在门前一动不动。他现在最怕的不是白绮歌伤心。而是怕她冲动之下偷偷跑回遥国。身负死罪逃狱。如今的她已经是背负重罪不可饶恕了。

白夫人打点好家丁后匆匆來到卧房前。看着白灏城站在那里。眼泪又哗哗流下:“你这孩子……都累成这样了就不能去歇一歇。去吧。去睡会儿。绮歌有娘守着呢。谁也不会带走她。”

白灏城固执摇头:“爹爹不是去了宫里还沒回來么。我知道爹爹反对救绮歌。在他老人家同意保护绮歌之前。我不会离开绮歌半步。”

人的忠诚是一种正气。然而过于忠诚未必是好事。就如一生都在为昭国拼杀的老将白敬甫。倘若家中有谁触犯了昭国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大义灭亲。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例外。白灏城正是了解父亲这样近乎愚昧的忠诚。所以才坚守白绮歌门前不肯离开。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來。若是在家中出事……

“二哥。你去休息吧。”身后房门忽然打开。平淡如水的白绮歌站在门口。语气索然无味。

白绮歌已经许多天沒有说过话。突然开口相劝令得白灏城受宠若惊。忙不迭露出笑容:“我不累。真的。绮歌。心情好些了么。”

心情好些。那是多遥远的感觉了。远在数日之前。远在异国帝都。远在一个看不见的人眼中。心里。白绮歌低下头。开口仍是清淡索然:“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回去送死。等爹爹回來商量下之后如何吧。逃狱这等重罪皇上不会善罢甘休。”

“你能想开就好。我让玉澈去给你抓药了。你先休息。晚饭时我再叫你。”白灏城仍和颜悦色近乎哄劝。白绮歌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也懒得多说话。转身回到房中躺下。因着迷香药效未过。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听说白绮歌已经回來。白灏羽欢天喜地跑來想要看看。结果被守在门前的白灏城拦下。嘘声摇摇头。把一脸不解的弟弟拉到一旁。

“小羽。我走之后爹爹什么反应。现在还在生气吗。”

“二哥忒小看了爹爹。其实爹爹也不愿看姐受苦。那日二哥离开后爹爹还哭了。娘亲也跟着哭。再后來宫里传唤爹爹就走了。临走前说会想办法向闵王解释。二哥。姐是被放回來的还是……”白灏羽顿了一下。扬着眉毛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二哥劫了天牢。”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安心回去看你的书。”白灏城拉下脸假意呵斥。却引來白灏羽不满嘟囔。

“我还小啊。过九月就满十九了。二哥你总把我当小孩子。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个男子汉。可以保护姐和白家了。”

白灏城一时哑然。看着白灏羽稚气未脱的脸感慨不已。

时光一晃过去。记忆里只会惹是生非的弟弟已经长成大人。而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保护的妹妹也出阁嫁为人妇。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停留在最不愿打破的回忆之中。该醒醒了。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固守着可笑的回忆有什么用。再怎么珍惜。她终究已是别人的妻子。

抬手正了正弟弟衣襟。白灏城试探问道:“小羽。如果让你为了绮歌脱离现在的平静生活。从此不再是人人仰慕的名门子弟。甚至可能招人厌恨。你可愿意。”

“怎么不愿意。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总是欺负姐。可她还那么护着我。现在我长大了、有力量了。谁要是敢欺负姐我才不会袖手旁观。”白灏羽回答得毫不犹豫。攥起拳头敲了敲胸口。“只要能帮上姐。做什么我都愿意。”

“真长大了。越來越像个男子汉。”白灏城笑笑。目光却似不经意地飞去卧房方向。

也许为了一个人令山河染血是错误的选择。但他不会后悔。哪怕要押上白家世代清名。堵上他正值风华的性命。

情痴如此。天亦难改。

白敬甫第二日晌午就回到了白府。看了眼垂手站立的白灏城冷哼一声。既沒有责备也沒有安慰。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然而那晚白夫人午夜梦回却发现夫君不见踪影。披上衣服往外寻去。竟在白绮歌卧房前见到熟悉的魁梧背影。年过半百的老将军那时正在门前徘徊。月光下牵挂之色看得清清楚楚。如每个做父亲的一模一样。

大爱无声。他是将军。是君主信赖、百姓仰慕的铜墙铁壁。纵是如何心疼子女。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注视。

在遥国那些风风雨雨、轰轰烈烈的日子像旧黄历一般被翻过。突如其來的安逸令白绮歌感到陌生。却又贪恋。

白敬甫早已辞去军职。在白绮歌回家后更是足不出户。刚开始还冷着脸故作气怒。而后便暴露了本性。。堂堂一家之主亲自下厨。早晚哼着小曲煮粥烹肉。无论哪一样都是白绮歌小时候喜欢吃的。几天下來顿顿不重样。味道更是让白灏羽等人竖起拇指拍案叫绝。白灏城也好像什么事都沒发生似的。丢下银铠后便不再去军营。整日不是教弟弟兵法拳脚就是站在白绮歌门前。雷打不动。

一家人心里都清楚。恐怕这是他们最后的天伦之乐了。所以格外珍惜。

白绮歌悄无声息回到昭国第九日夜晚。昭闵王亲自率领勤王军二百余人乘船渡河。大批人马携着刀枪将白府团团围住。该來的。不被期盼的。终于到來。

“遥皇陛下降旨。令我昭国半月内押送罪民白绮歌入帝都受刑。白家只要交出罪民。先前劫狱一事便当白将军一时糊涂既往不咎。”昭闵王骑在马上。额头一片细密汗珠。挺着胸膛满面倨傲。“白敬甫。上次你入宫跪求本王。本王看在白家世代功臣的面子上许你们父女团聚几日。现在遥皇陛下已经有旨意过來。希望你也不要为难本王。”

白灏城身子一颤。强忍住侧头看向父亲的冲动。

以白敬甫的身份地位。跪礼早在二十年前就免了。耿直骄傲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父亲却为了白绮歌跪在昭闵王面前。谁还能说他不爱自己的女儿。还能说他心里只有家国大业沒有儿女情长。他只是不说而已。把所有感情都深埋心底。

见白敬甫和白灏城沒有任何动作。昭闵王有些沉不住气。声音拔高三分:“你们是聋了还是傻了。听不见本王说的话吗。遥军已经集结十万兵力蓄势待发。半个月内遥皇陛下见不到白绮歌就会下令发兵啊。到时候昭国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们白家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遥国主要兵力都已经派往南陲。剩下部分除了镇守帝都外还要分散到边疆区域以防突变。十万兵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怎么会轻易相信。”白灏城克制住冲动低道。“绮歌怎么说也是作为昭国公主联姻到遥国的。如今遥皇不分青红皂白降下死罪。这对我昭国而言是耻辱更是侮辱。王上应该做的不是拿着遥皇圣旨來要人。而是积极为绮歌洗脱罪名挽回昭国声誉才对。”

白灏城的话虽然属实但句句是刺。打得昭闵王脸面生疼。昭闵王自然气急败坏:“白灏城。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本王指手划脚。当初被人偷走布防图的不就是你吗。现在跑來装什么精明。你们白家早该一起处斩。要不是本王可怜你们。你们能活到现在。”

已经毫无道理可谈的昭闵王面目扭曲。声嘶力竭咆哮着。根本看不出曾是一国之君。白敬甫拉了拉白灏城示意他让开挡住的去路。然而白灏城一动不动。固执得如同顽石。

“小羽。去叫你姐出來。”使唤不动白灏城。白敬甫只得命令白灏羽。无奈就连最小的儿子都不再听他的话。甚至比白灏城更加冲动。直接起身拦在门前。

“要造反吗。白敬甫。白灏城。你们是不是想要造反。。”只一个白灏羽就把昭闵王吓出一身冷汗。惊呼的声音也变了调。“來人。把白家这些叛党给我拿下。白家要造反。白家要造反了。”

刺耳的惊叫穿透墙壁房门落入白绮歌耳中。平淡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冷静地穿戴整齐。萃凰剑别在腰际。白绮歌肩背挺直从容地走到门前。拉开门。玉澈惊慌表情被院外火光照映得明灭不定。

“小姐……”

“玉澈。总有一天你也要学会担当。这是我们生而为人不能逃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