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 120章 第八十六节 云深不知处

此时红日刚刚归隐。晚霞斜照,西天如血;一群鸥鹭惊起,“扑哧哧”从芦苇**中四散飞去。北望皇宫,冲天火光中喊杀嘶哭声隐约可闻。昔日人间天堂,今日现世炼狱,细想起来直令人万分唏嘘。

高良此时深感与朱允炆一同逃出是非之地的幸运,若非他那救命的一招手,此刻说不定已成刀下冤鬼了;即使命尚保全,又如何能逃出那重兵包围、孤立无援的皇宫啊!

高良收回目光,随朱允炆进了道观,尚未坐定,就见剃了光头的杨应能和叶希贤与另外十多个人也赶到这里。杨、叶二人进门“噗通”一声,便跪拜在建文帝面前,梗咽着说:

“陛下,臣等见驾。”

建文皇帝朱允炆见之黯然神伤,起身扶起二人道:

“都快起吧。我现已为僧,从此后应以师徒相称,不可再行君臣之礼了。”

众人听建文帝黯然之言,一时间又是满屋涕泣之声。高良目不忍睹,转身又走出道观,独自在大门口附近的草皮地上坐下。由于天气太热。太监服又颇厚重,汗水和着浮尘已将袍服上部粘贴到大伤口上。

他小心翼翼地抻开长袍,再拎着扇扇风,感觉还是不行,索性将长袍拖下来。看着衣服上的隐隐血迹,他不觉心中一阵遗憾酸楚。真想不到,完全一样的长相、声音,其性格、品性怎会有如此的天壤之别呢?!

一个是温柔体贴、欲语还休又楚楚动人,另一个则是暴戾凶残、粗鄙无知的令人作呕。两相比较,相去何其乃尔?相去何其乃尔!

孜孜以求的奇迹是被自己遇着了,可又如何才能回去呢?当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想想自己现在已身处数百年前的大明朝,科学知识虽然远远高于身边所有人,但却并不了解现时的人文与社会环境,更不知道有什么方法才能使自己回到公元一九六八年的农历四月十五日!

这个朱允炆已不再是大明朝的建文皇帝了,根据纸条上的指示,他将要隐居深山做和尚,其他跟随的人也将流浪江湖山野。自己怎么办呢?难道也和他们一道,躲到一个深山古庙里,以青灯古佛为伴度过余生?这太残酷了!

此刻,他真想奋力大喊一声:“老天爷,你为什么要将我弄到这数百年前来,做个毫无生气的傻和尚!”

再想想朱允炆也真是迂腐之极,怎能仅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破纸条,就当真远离尘世当和尚呢?想到那张纸条,他又禁不住默念起上面那几行“绝密”小字来。好在他的记忆力超强,稍加回忆还能背得出。就捡了根树枝,根据记忆写出来:

“至鄱陽出湖口順東流而下應名則止居而無顯可安也”

另一段是:“一火還一火一僧續一僧無顯六百年忠良再正名”

高良连看了两遍,径自摇摇头:这乱七八糟的,什么意思啊?古人真是可怜,写出来的文字不仅是繁体,而且还没有标点符号,叫人怎么理解呀!

没办法,高良只好由繁化简,并按照自己的理解给这两段文字标点断句,这就变成了:

“至鄱阳,出湖口,顺东流而下,应名则止;居而无显,可安也。”

另一段是:“一火还一火,一僧续一僧;无显六百年,忠良再正名。”

粗看之下,意思似乎并不难懂。“鄱阳”应该指江西的鄱阳湖吧。就是说,出了京城后到江西的鄱阳湖,再出鄱阳湖口,或者是从湖口县那里出来,顺着长江东流而下。

可“应名则止”是什么意思呢?应谁的名?人名、地名、事件名。还是别的什么名?这几个字高良无法参透确认。

“居而无显,可安也”,按字面以及朱允炆目前的处境分析,估计是叫他隐居在那个“应名”的地方,不要显山lou水、抛头lou面,那就可以安稳保全了。

后一段的二十个字,看似直白,实则难懂,可能属于谶语一类的话。高良横看竖想、竖看横想,绞尽脑汁费了好半天劲,也没弄清所以然,便只好作罢。

现在看朱允炆这架势,是一定要按纸条上的指示去做的,否则他也不会嘱咐高良要绝对保守秘密。我的妈,还要走到江西鄱阳湖,不说朱棣追杀,仅就这么远的路程,累也得把人累死!

蓦地,高良想到要出湖口顺流而下,便又立即兴奋起来。嘿!出了湖口再往下,那不就到东至县了吗?管他什么年代呢,起码可以看看六百年前的东至县是什么样子!

哦,对了,东至县沿江地区在数百年前属于“东流县”呢。嗬嗬嗬,经过那时候的县治东流镇,再顺流而下到黄石矶,看看那一百口砖窑,再好好欣赏一下“黄石雄风”及其壮丽山水。至于最终在什么地方住下来,只有到时再说了。

想着。他忽然又打个冷颤:我的妈,“顺流而下,应名则止”,不会是顺长江再回到南京吧?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正要开骂,忽又觉得不对。如果按纸条所示,朱允炆最终落脚的地方应该在鄱阳湖口下游的江边某处。如果再进一步解读,或者“顺东流而下”还很可能是顺着“东流”镇这个地方而下。也就是说,落脚点在“东流”镇以下的某个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那写纸条的朱元璋或是刘伯温,为什么要他们从江西鄱阳湖绕个大弯子呢?

高良苦苦地思索着这个问题,蓦地灵光一闪,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声东击西,给朱棣和世人摆个大**阵!

毫无疑问,朱元璋在死前与刘伯温晤谈以后,就知道燕王朱棣要夺他侄儿朱允炆的江山,因此事先预作安排。他(或是刘伯温)指示朱允炆先到江西,是摆出一个向西南出走的假象,然后中途来个回马枪,隐身匿迹在长江东流镇以下的某个地方,“无显”安身。

不过,根据目前的实际情况看,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应该满足两个条件。即;一是人不能多;二是沿西南方向要有迷惑人的真实事件,最好是分派人到西、南两个方向闹出点真实动静。

一旦猜透,心里就亮堂多了。高良站起来拍拍脑袋,自言自语地说:

“和这些人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他们安全我就安全,他们危险我也逃不了命。看看他们是怎么商量的吧,如果有必要还得帮帮这个倒霉的朱允炆,千万别让他做出糊涂决定。”

当高良再进观门时,朱允炆和那些人还在为怎么走而不停地互相争论着。有人说应该到福建,有人说最好到云南、广西或者四川,更有人说要到苏州或江苏其他什么地方的。乱糟糟莫衷一是。这时内中叶希贤说:

“空争无益,应该到哪里还得请师父决定。只是大家跟随师父出走,原本都是一片诚心,但这么多人在一起毕竟不便。倒不如选四、五个既有膂力又无家室牵累的,随师父左右护卫,其余的分开,以便遥为应援,可好么?”

高良见朱允炆正要说话,赶紧咳嗽了一声,给他使了个颜色,就转身又朝门外走去。朱允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在平日少不了一顿训斥,可如今不得已,他不得不倾听每个人的想法和建议。尤其是高良,他知道太祖皇帝遗留的密语,说不定就有高招呢。

朱允炆见高良的意思是叫他出去单独说话,想起纸条上的几行字,只得抱着侥幸跟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近三十米远,高良看看后面没有他人跟随,才立足停住说:

“陛…哦——,师父想好了怎么走吗?”

朱允炆听高良跟他说话的口气,心中老大的不好受;皇帝当惯了,一时哪里转得过弯来,便既生气又无奈地反问道:

“你的意思如何呢?”

高良看出他的不高兴,但只在心底里笑笑,就将他刚才想到的全盘告诉了朱允炆,并说:

“我老家就在那一带江边,可以说对那里比你们要熟悉得多。出鄱阳湖处就叫‘湖口’,湖口下游即为东流县,其县治所在地就叫‘东流’。

东流县治下游几十里有处所在,当年太祖高皇帝曾携同刘伯温军师等,在那里住过一夜,其中更有许多故事。我如今并不说出何事,师傅以后到了那里自然知晓明白。

不过师傅你看,这么多人走在一起,难保不lou行踪啊!刚才叶希贤说得极是,我们二十多人应该分开行走。依我看。不如先到江苏或浙江,再拐到江西北部某地;再从江西北部某地分成三路,一路到福建,一路到云南至四川,师父你亲领一路按密语指示行走。

到福建及云南、四川的两路人,应有人装扮成你,也不必太过隐秘,最好是偶尔lou出点行迹风声,其目的是掩护你这一路。

师父你这一路必须绝对隐秘,必要时还要夜行晓宿或lou宿野外。我们就给燕贼和世人摆个**阵,叫他们永远都想不到,你会隐居在东流下游的长江边上!我这么想,你说可行么?”

朱允炆听了高良的一番分析,尤其是最后的具体安排,禁不住喜上眉梢,朝天一拜道:

“苍天佑我,神灵助我也!”又转向高良说:

“你年纪不大,见识不浅;有你在,我命可保也!你就与朕……与贫僧一道吧,就按你的意思走。”

“师父准备带哪几人一道呢?”高良不放心地问。

“监察御史叶希贤与吴王教授杨应能二人已经剃度,肯定随我了;编修程济可扮作道人随我;按察使王艮、中书舍人宋和、镇抚牛景先三人也可随我,但不必随我左右,可装扮后遥随着就是了。其他人待到赣北后再分成两路,每路由一人装扮贫僧,分别去福建及云南、四川。你看行么?”

“感谢师傅信任。不过分三路的事,一定要等到三路人分手之前,再分别秘密安排,要使每路之间互相不明对方行踪,如此这般才可保险。”高良再次嘱咐道。

二人进门时,里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众人见朱允炆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抑郁之色,都深感奇怪;转而一想,便估计到是这个年轻太监给出了什么好计谋了。

众人奇怪,正要开口询问,朱允炆却先行开口说道:

“方才应贤说得极是,我等此行终是逃难,万不可多人同行,最好五、七人一班,各自分开遥为呼应、援助,待妥当时再合拢。”

众人见朱允炆如此决定,个个称是,都说“如此极好!”。最后约定由杨应能、叶希贤、程济、高良四人紧随朱允炆。杨应能、叶希贤称作比丘僧,程济、高良称作道人,王艮、宋和、牛景先、郭节、赵天泰、王之臣等六人都隐姓埋名,暗地护卫,并负责隐巡道路、运送衣服和食物。其余十几人则分散行走,以便于探听消息。

计议已定,王升便将晚饭端上来,口称食物粗鄙,请师傅、师兄弟们将就的话。众人早已饿极了,哪里还论得粗细,一个个端起碗来只往嘴里狠塞。

饭毕又闲话了一会,便各自找地方安歇。好在是大热天,又是人困马乏、惊魂方定之际,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睡得着。由于房小人多,高良又年轻些,就只好一个人到厨房的柴火堆旁躺下。

此时正值酷暑,又且四面临水,蚊虫之多可想而知,虽然困乏,但被咬得又痛又痒,哪里睡得安稳。高良左边抓一下,右边挠一下,打得噼啪作响,一时苦恼不堪。

高良明白,今后的几个月或半年时间,他只能是这个待遇了。都说祸福相随,他因进入时空隧道而受此磨难,但愿因这个磨难再得到福气才好。

正想着,忽听王升对他的小徒弟说:“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日才可回来。你二人守观须万事小心谨慎,切不可似平日那般玩耍胡闹。明日可由一人搭船,到芜湖去一趟,把那件事情办了。”

高良听得真切,心想,搭船走既快又安全,我为什么不搭船到安庆,再逆流而上等着朱允炆呢?他们害怕新皇帝,我怕什么?

对,走他娘的!

又一想,我还不能明着打招呼走,否则朱允炆不会同意的。要走就不辞而别、悄悄开溜,最好还给他玩个神秘。

见众人都已鼾声连连,高良便起身从地上摸了一把细土,让它从指缝细细漏到锅台上,估摸着形成“再見”两个字。再踮脚悄悄摸到堂间,根据白天记忆将王升的道袍偷出一件披在身上,便悄悄从偏门溜出。

下得山来,沿着来路很快找到那条小船。他刚才听那些人说,这条水道是直通秦淮河的。而秦淮河又直通长江,到了长江自然就有办法了。

夜虽然已深,所幸月光映水,小船行走在小河中还不至于迷路或碰撞河岸。随着浆声哗哗,高良此刻已与皇宫渐行渐远,喊杀声便渐渐淡下去。没多少工夫,小船划到一孔大洞附近。

就着月光和大孔洞附近的零星灯火,只见岸边有几个人影正在那里晃**。正待要问,却听岸上有人喊道:

“水西门关闸了,明日再过!”

高良这才知道,他此刻已到南京水西门了。忽然想起白天那个女魔曾说过,她家就住在水西门。想必她们已经搬走,既然水闸开启还要等到明日早晨,自己为什么不乘机再到那里看看呢?

待停船上岸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女魔家的具体地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深夜里,要想找到一间小巷道里的房子就很难了。

高良正在惆怅闲逛时,抬头忽见前方不远处有座非常眼熟的木门楼。心中一阵大喜,嘿!这不就是白天从窗户里看到的那个木门楼嘛!他还记得木门楼外有条河,原来就是秦淮河呀!

高良按照白天记忆中相对的方位,紧赶几步很快来到小矮屋窗下,仔细看看窗台摸样就肯定这是女魔的家。他向右拐了个弯来到竹篱笆门前,贴近敞开的大门仔细听听,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摸进去。

高良心里既害怕又兴奋,毕竟这里曾是自己的天堂与地狱的交汇点呀!院内北面的房间被烧了,只剩下墙壁和几根木头架子;南面他曾经落脚的杂物间幸好没受到损害。

高良轻手轻脚地走到杂物间门口,随手一推,门就开了。此刻,他自己也不明白回到这里干什么,好像是为了重游故地,又似乎是要找回什么东西。本能驱使他又走进这个门。

他站在杂物中间,就着月光扫视了一眼四周,又找到自己曾经坐过的那块木板。他呆坐了会儿,又索性将木板抽掉直接坐到地上,就像白天刚来时一样,闭着眼睛、盘着腿,保持一种稍向后仰的姿势,再静心调匀呼吸,神情淡定地想象着当时在老虎背的情景。

渐渐地,他又进入到一种超然忘我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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