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18.com 第三十六节 六个大顺巡天河

张志高大吃一惊,骇异道:?

“这明摆着是在骂老人呐!”?

高良也没搭腔,径直走过去,耳朵贴在门缝边。只听里面有个老妇人在嘤嘤啜泣,一个沉重的脚步在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似乎很是焦躁不耐烦。忽然,那脚步声猛地停住,只听大桌子上“啪”的一声响,一个年轻人吼道:?

“哭、哭,就知道哭!你生我干什么?我都被你个老不中用的哭霉了!娶不到媳妇还想抱孙子,做梦吧你!”?

高良一听大怒,这是在辱骂自己母亲呀!他一时怒气攻心,想都没想就愤然一下推开那扇门。里面的母子两见大门突然打开,黑漆漆的外面猛地冲进来个人,一下子就惊呆住了。做儿子的反应快,他见相继进来的是高良和张志高,立时就转换了态度,啥事没有的热情招呼道:?

“哟,是两位技术员同志呀。请坐,请坐。妈妈,快倒茶来。”?

“倒什么茶呀,别骂老人就行了!”张志高也不管轻重,更不管人家是否服他,一张口便以领导的身份含怒责备道。?

年轻人名叫五友,他从两个技术员进门的那一刻,就估计到他们已听到里面的动静了,虽然假装无事,但心里也是吊吊的。毕竟,辱骂老人有悖人伦,说到桌面上是很不光彩的。故而就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去。五友原以为他们两个会以劝导的方式,从正面教育、侧面点到为止,哪成想张志高竟然老祖宗似地,指着鼻子煽他的脸。他本来就是个混账家伙,哪里吃干部这一套,便眼睛一横道:?

“去、去、去!外面凉快,你外面站.着去吧!”说着,伸手就将张志高和高良向门外推搡。高良又气又急,便将五友伸到他怀里的手臂猛地向外一推。五友冷不防地一个趔趄,立刻大怒道:?

“怎么,干部要打架?那就出去练!”?

“我们不想和你吵,更不愿和你打.架;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人起码要孝顺父母!”高良见张志高还在咬牙切齿地站着,便扯着他的衣服说:“我们走,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话说?我就不信大队、公社没人管!”?

高良拉着张志高,在五友“哼!”的.一声中走出大门。走了没多远,张志高又站着愤愤地骂道:?

“简直不是个人!要是宋世平在就好了,看不把他揍.一顿!”?

台钟敲过十点,陈芸母女见高良和张志高还没回.来,心里便焦急起来。桃花说,他们两个今晚都喝了不少酒,后来又被“老水嘴”拉走了,还不知会不会被他作弄。陈芸见老头子也坐在房里没睡,就知道他也担着心呢,只是嘴里不说罢了。正要催他上床休息,忽听外面有人叫门,桃花燕子般就跑过去将大门打开了。?

高良进门见他们一家三口都还没睡,心里就发.虚、惭愧,再加上他刚才还那么生硬地对待桃花,脸上就更加挂不住尴尬。还是张志高快捷,忙向陈芸老人说了好多赔小心、对不起的话。话还没完呢,就见桃花端出两碗莲子羹,先笑靥如花地递给张志高,再耷拉着眼皮、满脸泛红地递给高良。高良被五友一气,哪里还吃得下,但又不好再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陈芸眼尖,见高良心思重重地,便含笑问道:?

“看你们这样,是不是被‘老水嘴’给作弄了呀?”?

“哪是他呀!遇到混账了。”张志高气尤未平地答道。?

“怎么回事?”陈芸老人惊骇地问道。?

高良本不想今.晚说,见张志高已开了口,便将在五友家发生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陈芸老人边听边骂,当听到五友还要和他们打架,一下就气白了脸,正作势要出去,忽听明欣老人在房间里拍了一下桌子,大骂道:?

“畜生!还以为真治不了他了!都睡吧,明天再说。”?

堂屋里几个人见老头子动怒发了话,便不再言语。待高、张二人吃好莲子羹,桃花就利索地将他们的洗漱用水端到洗脸架上,再摆好洗脚盆和换脚的鞋子,一边放一只小kao椅,笑吟吟地说:?

“今天喝得不少,又累的够呛,都快点洗了休息吧。洗脚水就倒进这个小桶里,等我明天早晨再倒。”?

两个小伙子见受到如此待遇,既受宠若惊,又极其尴尬,也不说声谢谢,只是傻傻地看着桃花。恰好这一幕被房间里的老两口看到了,男老人眼里不觉lou出十二万分欣慰来,轻叹一声说:?

“多贤德、懂事的女子呀!也不晓得哪个小子有福气。”?

女老人边给他拖鞋边暗笑着盯住他看,见他仍在沉吟着,就调笑地说:“怕是你已经看中了哪个了吧?告诉你啊,别的事我都依你,但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必须尊重她的意见。你要是在这件事情上耍军阀脾气,那我就叫你饿饭!”?

男老人听老婆子这么一说,便看着她,呵呵呵开心地笑着说:“我哪敢得罪你们两个女神仙呀。你们两个谁的眼睛一红,我还不吓得半死吗?”?

陈芸待男人洗好上床,便将洗脚水倒进门边的小木桶里,这才拖衣钻被窝。正要躺下,又想起刚才老头子说的话,忽然问道:?

“你还记得我生她的那个晚上,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吗?”?

“当然记得,她的名字不就是因为你梦到的那一大片桃花林吗。”?

女人眨眨眼,非常幸福地回忆道:“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片多么大的桃花林呀!香甜又清爽的空气,mi蜂在火一样的花丛里嗡嗡嗡地飞舞着。我当时就站在花丛里呢。忽然有个面目慈祥、身穿银白色裤褂连衣的老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站到我面前,将一个cha着桃花枝的古色古香的花瓶放在我手里,郑重地说:‘好生养护。它将见证两家六百年来的冤仇消解,芳心属谁,谁将会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等我惊醒时忽然就感到胎动,然后很顺利地生下了这个女儿。”?

“是哦,所以我给她取了‘桃花’这个名字,别人以为很俗,那是不知其中的缘故啊。这孩子从小就聪敏、文静,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就好像与生俱来似地。我也一直在想,梦中的那个老人对你说的冤仇和真相,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和我们家族那个大冤家有联系?”?

“我都听你说过多次了,什么大冤家、大冤家的,到底怎么回事呀?”女人很不放心的问道。男老人kao在床头,眯眼锁眉顿时又陷入沉思,好长时间才睁开眼说:?

“唉。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睡吧,睡吧。陈谷子烂芝麻的,想了也没什么意思!”?

东前厢房里的高良和张志高洗毕上床,关灯睡觉,可好长时间都听到对方的床在吱吱呀呀地叫个不停。张志高轻轻喊:?

“高良”?

“干什么?”高良极清醒地说。?

“我就知道你也没睡。都是这个五友给气的,之前那么困,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哎,我问你,你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是怎么想的呀?”?

“怎么想?就像做梦!”高良说着呼地一下就披衣坐起来,随手拉亮了电灯。接着说道:?

“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活在梦里还是活在现实中。每当想起在地下洞里的经历,总觉得那是一个荒唐的梦。太荒唐了,比拙劣的幻想小说还荒唐,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在这里看到和隐隐约约听到的一些事,神神秘秘地,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周大顺叫我们忘掉,可我没法忘掉呀。就算我们那几天是在做梦,也不提什么‘鱼龙巡江’,可这百口明代砖窑和《方舆纪要》、《东流县志》的明确记载总是事实吧?”?

张志高这时也披衣斜kao在床头架上,听他如此一说,就也淡淡地笑道:“说老实话,我自从回来就没有安心过,只是因为周大顺的那些警告,才不敢说出来。仅就今天看到、听到的,就够我们晕头了。几百年不通婚姻了、朱家村了、朱明湖了,乱七八糟的,好像都是大明朝的影子。还说是保护什么大人物呢!”?

“那么个不太大的村庄,有什么能力保护‘大人物’呀?恐怕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吧!再说了,那里距离真正的江岸陆地只有两、三里路,倘或遇到紧急情况,连起码的回旋余地都没有。村庄民居又面朝北岸,一举一动对方都看的一清二楚,极不利于隐蔽行踪。这保护大人物一说,是站不住脚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说为了‘保护大人物’是事实,那我估计所谓的大人物也不会住在朱家村,很可能就住在村庄背面方向的哪个山岛上,而他们只是起外围警戒作用。”?

“这么一分析就很清晰了,说不定还和黄石矶有联系呢,否则两处为什么几百年不通婚姻呀!?嗨!白天都没好好想,不然也可以问仔细点呀。”?

“白天?今天晚上还有话呢!你尽去听‘十八摸’了”高良讥笑着提醒道。?

“切!今天晚上有什么呀?别和我说什么‘巡天河’啊,简直是神经过敏嘛”?

“你到底是没注意还是反应迟钝呐?‘夫妻杀猪’的谐音是不是‘夫妻杀朱’?还有‘水铳灭春火’,就一定是春情之火,而不是春天二月二的砖窑大火?”?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可为什么非得在结婚的时候喊呀!”张志高还是不服气地说。高良索性披着被子坐起来,指着张志高的鼻子说:?

“你傻呀!结婚是为了什么?传宗接代呀!那是提醒子孙后代都别忘记这件事!”?

“…”?

“傻了吧!我说得kao谱不?所以我就对‘叫好的’语句产生了怀疑。谁都知道‘六六大顺’,可他偏说是‘六个大顺’,什么意思?‘巡天河’就更有问题了,绝不是信口胡言,肯定有原因。只不过流传日久,后人不太明白而已!”?

“你这一分析还真有点意思哦”张志高抓抓头说:“结婚时喊吉利话,一般多是‘夫妻和美’、‘日子红火’、‘子孙满堂’之类的,可他偏说‘夫妻二人福气多’。说福气多,一般是讲给老人听的呀。再者,‘尧天舜地子孙居’也扯远了,似乎有点文不对题。”?

“其实这些现象都是很明显的,无非是对朱元璋烧龙脉灵气的一种抱怨。就是‘六个大顺巡天河’很不好理解。当然,也可能其他语句里还含有更深的意义。我总有种预感,就是地下洞应该和这个村庄有联系。可就是理不清头绪。”?

“高良你注意了没有”张志高也兴奋起来说:“如果站在盘龙顶上,你就会发现东西两面各有一条龙。一条龙身是蛟龙口圩堤,龙头就是盘龙顶;另一条龙身是广惠圩大堤,龙头是大黄石嘴。当然,两段圩堤的历史并不长,也不能作为猜测的依据,可我总觉得有点蹊跷。像蛟龙口圩堤这么大的工程,里面保护的却只有不到一百亩田地,多不划算呀!这非常不正常嘛。如果没有其他原因,谁这么干呀?”?

张志高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就感到越迷惑。高良的困惑并不比张志高少,他双眼望着天花板,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上面的世界有龙脉,有鱼龙巡江,地下洞里有夔龙、独角龙;上面有蛟龙口地名,而我们就真的从那里掉到地下洞里了。他们说考文举者必死,历史上这里还真的没有文举人。我一开始还以为文风不行,可仔细一想又不符合事实,不说‘养儿不念书,犹如看壮猪’的俗语,仅就那些春联就可以知道这里的文化底蕴了。还有江底大古树、明代砖窑、大年初二的奇怪早餐等等。更令人奇怪的是,五显庙里的那座禁地碑!”?

“禁地碑估计不简单,抽时间我们去看看”张志高说。他顿了顿——张了张嘴又忍住——沉默——最后还是忍不住神秘地说:“你听说过这儿有两处地下藏宝吗?”?

“地下藏宝?是什么呀?说给我听听!”高良急切地问道。?

“我是听几个放牛孩子说的。据他们说,这周围的人都知道。一处是几百年前的藏宝洞,另一处是民国初期一伙江匪的藏宝。我问到的人都说这事绝对真实,但就是找不到具体地点。又说,那个几百年前的宝藏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什么‘法宝’。江匪的藏宝是两口大棺材装的,就埋在附近的哪座山上。”?

张志高一口气说完,长长地吁了一声,就像呼出积压已久的重负。高良有点怀疑地问他:“他们是怎么知道有江匪的宝藏呢?既然知道肯定存在,那也应该知道具体方位呀?”?

“说是那股江匪被军队剿灭了。当地村民在收埋江匪尸体时,有个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江匪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说:‘山上…两棺材…宝贝’,就断气了。”?

“这话我还真信”高良听张志高这么一解释,便转口说:“江匪比一般的土匪更有钱,他们把抢来的金银珠宝藏在kao江的山上,是很合乎情理的……。嗨!他妈的这地方怪事太多了!”说着就甩开被子坐起来,边穿衣服边说:“睡什么睡!到外面晃晃去,清醒清醒,脑子都成浆糊了。”?

外面真冷啊。风虽然不大,但野地里的清霜却将寒气直逼入人的骨髓。一弯上玄月倔强地挂在幽深的天空中,似乎在表白着前不久的那份辉煌。冷凌地月光下,村子显得安静极了,苏醒了的春天就在这安静中孕育着无限生机。因了这夜晚的安静,白天看到的静静流淌的江水,这会儿才发出无限欢快地“哗哗”声。?

北面是俯身昂首的老虎背山,再向西就是直刺幽空的盘龙顶。盘龙顶西南脚的江面上,就是那挺立江心独拦奔流、现在名叫金鸡石的古黄石矶!偏南的月光泄在波纹上,江面此起彼伏地闪烁着银芒;银芒中有一条连接月亮的跃动的光带,从对岸望江县的江面上一直到他们的脚底,再延伸到房屋后面的老虎背山,仿佛是暗示着两个年轻人,可以沿着这条光带步入广寒之宫!?

两个人迎着仲春深夜凌厉的寒风,对着江面沉思着,谁也不说话。突然,随着江面上光带的闪动,两人浑身一震,思维顿失犹如灵魂拖壳。恍惚中,月亮变得又亮又圆,空中飞舞着五彩光霞。身体不再有重量,感觉正在飘向空中,意识中仿佛有人在召唤着:“来吧!”?

“外面冷啊,别感冒了。”桃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大门口,柔声地提醒说。?

两人被桃花的话音一惊,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猛地打了个寒战,意识便即刻清醒过来。他们惊骇地对望了一眼,再看一眼门前站着的桃花,便逃难似的裹挟着冲进大门,反手一推,“哗啦”就把门闩cha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