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无星无船的“星船会”
75小说?? :高良下午从工地收工回来，正好碰到手里拎着一瓶酒的明欣老人，便随口问了一声。%六六^小说网www.(bo)%老人笑嘻嘻地答道：
“五友那小混蛋都来请过几遍了，我这就去他家。都是几个老头子，哈哈。”
果然如王书记所言，老人拎酒赴宴，这是去为决心改邪归正的五友圆场子、光面子、扫尾子的。传统而古老的乡规民约，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用啊。
每天白天上修圩工地，与那些纯朴、热情的男女青壮在一起，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地，倒也其乐陶陶；晚上回来的寝起、休息和饮食、浆洗又有桃花母女给打理的舒舒服服，想想在单位时的独自打理，高良真有点乐不思蜀了。
最近几天，除了上面说的工作、生活，他却老是有点心神不宁。尤其是白天在工地上，一旦闲暇，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个乡下丫头桃花；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她，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地，失落落的很不自在。他甚至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如王书记所调笑的，自己已经爱上她了？他想否认，可是又不能令人信服地解释自己的心理动态。
他怀疑，自己在闹洞房那天.晚上误会她后，所表lou出来的就仅仅是歉意吗？只有自己心里清楚，那误会以后的自责和心疼，已经超越普通礼节了。
这样的时间快得很，一转眼就到.了农历二月初二。高良和张志高早上还没起床呢，这“跩三江”就站在大门外喊道：
“今天龙抬头——啊！”
张志高每天吃过早饭到江心.洲，黄昏时才回来，听房东老人一声喊便立即跃起来，拉着高良就穿衣、吃饭，然后匆匆上渡船。高良今天仍像平时一样，提前十多分钟到工地。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黄石矶几个生产队的劳力今天竟比他还早到。
他过去问了几个人，都回答说上午要提前收工有.别的事；问是什么事要提前收工，他们就说是自己家里的事。高良明显觉得不对头，哪有自己家里的事还如此统一的？便再问，然后回答他的也就是笑笑而已。无奈，他想找个小队长问一下，可一时又找不到。
没多长时间，其他地方的民工也都陆陆续续从工.棚里出来，高良便再也不好打听。待十点半不到，黄石矶几个队的人便三三两两、分批分期地往回赶。高良因心中疑惑，便留了个心眼，也不声不响地从江边小路cha回去。
还没进桃花家门呢，大老远地便听到明欣老人.在喊：
“小姑娘家家的，你也快点呀。别过了时辰！”
“好了，我就走。”
桃花答应着，咯.吱窝里夹着个小包袱，便急匆匆冲出大门，几乎和要进门的高良撞个满怀。高良抬头一看，嘿！她脸上还画了淡妆呢，尤其是眉心处点了一点红，便越发地娇俏动人了。桃花面色唰地一红，说了句“你也回来了啊”，一扭身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高良一下就呆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正要进门打听，却见明欣、陈芸老两口相挽着出来了。明欣老人见高良站在门口，便停住问道：
“高同志回来拿东西么？一会儿走吧？”
“哦，不。我上午不去了，就在家里。”
这“跩三江”不觉愣了一下，并没停步，只随口“哦”了一声；刚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身回来，看了一眼高良说：
“高同志啊，我也不瞒你了。”
“伯父，什么事？”
“今天是龙抬头节，以前每年的今天，我们都要办‘星船会’。去年都停了一年了，我们今年想办一场，可形势不允许呀，就只好尽量隐蔽点。事先没有告诉你，请你谅解啊。也就别再和其他人说了，你自己愿意看呢，就站到一边看。”停了一下，老人接着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所有人家的来客都在昨天以前找理由送走了；村子四周各路口现在也有人放哨，只要有情况就会立即传信，该注意什么都有人安排。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还是老内容，可我们一不原汁原味、大张旗鼓，二又紧跟形势，所以也并不怕人家知道，只是尽可能不轰动罢了。”
高良一听真是大喜过望，说是家家有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不消说，哪里还要老人再提什么呀，他答应一声，门都不进了便随着两个老人一起，缓步向村东头赶去。
上午十一点整，也就是午时刚到，村东头便传来锣鼓鞭炮和隐约的人噪声。一路走过去，只见家家户户屋门大开，男女老幼一起走出来；门楣挂桃枝，人身cha桃叶，除了门前没有红对联，这喜气洋洋、春光融融的，倾全村而动的热闹景象，远胜过正月十五闹花灯了。大人们站在门口，户主男人手里都捧着一挂“五百子”小鞭炮（鞭大轰动大，惹事），在急吼吼地翘首以待。小孩子可不管这些，便吆喝连连、蹦蹦跳跳，相互邀集着奔锣鼓声而去。
高良和两位老人站在离家不远处等着。不长时间，锣鼓钹箫笛和着鞭炮与闹哄的人声，便由远而近。高良见前面热闹哄哄的，早已耐不住性子，与两个老人招呼一声，便紧步赶过去，很快就与行进队伍迎头相遇。见人流来得汹涌，他赶紧kao到旁边人堆里，再回首细看时，只见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由一个红衣大汉高举着的毛主席大画像，大汉每走几步便大吼一声：
“吉时到！”。
毛主席像后面又是一个大汉举着一块大牌子，上书“二月二龙抬头，毛主席让人民抬了头”。大字牌后面左右跟着两个红衣少女，每人手举一块毛主席语录牌。
语录牌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数十人秧歌、舞蹈队。舞蹈队员一身绿色裤褂、银白色腰带、红色鞋帽，时而是北方秧歌舞，时而是典型的皖南黄梅戏动作，而时间最长的还是祭祀舞蹈。舞蹈队人人笑逐颜开、只舞不语，庆贺的情状和氛围也就随着舞蹈动作，便充分地显现出来。
舞蹈队后面才是星船会的主体：星船阵。只见三男三女六个人，身穿银白色鞋帽裤褂连体衣，眉心点红，腰间各挎着一艘银白色“旱船”。“旱船”长约一米五、宽约两尺、高约一尺，截面为扁椭圆形。他们两手扶着旱船两边，或后退、或前行、或者侧斜着身躯左右飘忽；时而整齐划一、同进同退，时而相互往来穿cha、梭行舟移。犹如千帆竞渡于江河湖海，令旁观者蓦然生出飘逸升移之感。
高良见是如此装扮，心里说：“这叫什么嘛！说是星船会，既没有星星，也没有航船。说是‘旱船’吧，又不是通常的样式。既然是二月二龙抬头节，那也应该有龙的形象啊，起码所携‘踩’的旱船也该是龙船吧！真是一地一风俗，随心所欲罢了。”
正想着，只听锣鼓钹声嘎然而止，“踩旱船”的六个人在竹笛、铜箫的伴奏下，一边侧斜穿梭着游走，一边放声高歌道：
“煌煌兮星汉，瞬间兮迢迢；
旋转兮四臂，故土兮遥遥。
土可冲兮难接，月依明兮未瞧；
流落异乡兮困窘，何时得返兮夭桃。
夭桃兮桃夭，月明星稀土光照！”
歌声在悠扬的竹笛、铜箫伴奏下，音律抑扬顿挫、女清男浊互和，其声犹如空谷悠悠、天籁扬扬。高良不觉呆住了，长这么大，哪里听过如此美妙的音律？
歌声一停，锣鼓钹声又起，驾船人便退一步、进两步，横穿斜cha。行进了一二十米，便又是笛、箫伴唱；两者交替，反复不断。高良听身边人遗憾地悄悄说，现在形势不允许，不然还有好多内容的。
在六条银色船之后，便是身穿平常的杂色衣裤，由各家自愿加入游行的男女青年。他们腰间也都挎着纸糊的旱船，只不过形状庞杂、大小不等，有碟形的、三角形的、梭子形的，还有扁长形的、扁方形的、扁球形的，等等不一而足。他们没有任何整齐的舞蹈动作，只管随意行走，只是要为前面六人接腔、帮腔，以壮声势。
高良从前看到后，又反身追上最前的毛主席像。只见队伍每经过一户人家，男主人便点响手中的鞭炮，然后带领全家横穿来往一次星船阵。当有人横穿时，那六人就暂停歌唱，一起发出“哟嗬嗬嗬、哟嗬嗬嗬”的催赞声。
高良见煞是热闹好玩，当一户人家正在横穿时，便也凑起热闹跟着横穿过去。由于他不知如何行走，以至于在返回时和一艘星船擦了一下；一抬头，蓦然看到被裹在帽子里面，桃花那张红扑扑俏丽的脸庞。只见她向高良注视了一秒钟，愠怒、不解、担忧地复杂心态，霎时便通过眼睛、脸色表lou出来。高良一惊，以为是拦了她的路呢，便一扭腰快速绕过去。
高良穿过星船阵，脚还没站稳，一抬头时，忽见周围人群都用很不友好的眼光瞪着自己，猛地浑身一凛，大感疑惑不解，一下便坠入五里雾中。
他仔细想想自己的一言一行，并没什么不当之处呀，为什么桃花和附近所有的人都忽然很不友好了呢？不会是因为擦了一下桃花的纸糊旱船吧？也没弄破，至于嘛！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什么原因呢？正在委屈、恼怒、不解之际，忽然被跟过来的陈芸老人拉进人群里，对着他耳语道：
“你不该进去的！”
“为什么呀？我又没影响哪个！”高良有点愤愤地说。
“傻孩子，这是规矩哟。外人只能看，哪里能走进去呀，更别说横穿了！这要是从前，你会被人打坏的！”
高良一听这是规矩，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便霎时羞愧得通红起来，尴尬地嗫嚅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规矩，还当是凑热闹。对不起哦。”
高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浑身的兴奋之火便被这盆冷水浇灭了许多，再也不敢乱窜，只乖乖地跟在明欣、陈芸夫妇身边。因黄石矶有前后几条街，行进队伍为照顾更多的人家，便呈“之”字形运动。这样一来，便使游行队伍俨然成了一条游动的巨龙，于吟啸声中穿行于全村的大街小巷。高良此时也成了这条巨龙的组成部分，随着兴奋、热烈的涌动人潮，左弯右拐、停停走走，一直向西而去。
当队伍又一次向江边行进时，高良突然感到肚子里一阵咕咕乱叫，里面的物事迅即左冲右突起来。他心里暗骂一声：“这不争气的肚子，怎么偏偏这时候坏事呀！”别的事尚可忍耐，唯独肚子里的“它”发脾气，那可就等不得了。没办法，高良只好退出行进队伍，尴尬地抱着肚子溜进附近厕所里。
待高良重新归队时，队伍已到了老虎背东边山脚下。在即将登山时，队伍停下来，前面的毛主席像、语录牌、大字牌等便离开行进队伍，被放到旁边的树干上kao着。随着有人大喊一声“上升了！”鞭炮便随之炸起来，锣鼓钹箫笛声一齐奏响，成千人一边向山上行进，一边同声高唱那几句歌词。
高良感到诧异；“办会嘛，本是娱乐人的，这会子到老虎背干什么？还将主席像、语录牌、大字牌撤到一边，什么意思嘛！”正在疑惑，忽然又被明欣老人拉拉衣服说：
“上面你真不能去了，就在下面看看吧。”
“到山上干什么呀？还有好看的吧？”高良仍依依不舍地问道。
“也没什么了，就是祭祖。祭祖知道吧？无非是化纸、焚香、读祭文、跳祭拜舞、奏唱祭奠曲和祝颂曲、跪拜、响鞭炮，其他的也没什么内容。呵呵”
高良这时早学乖了，其实只要他打声招呼，哪里还敢造次擅闯啊！一边心有不甘地退回来，一边想着刚才明欣老人说的话。很明显，他后面补充的那句“其他的也没什么内容”，反而说明一定还有其他内容！嗨！不说就不说，何必故布疑阵，这不是欲盖弥彰嘛！你们不让我这个外人上去，我就是硬闯也不成呀！
看着列队蜿蜒上山的人群，那悠扬的歌唱声又钻进高良耳朵：
“煌煌兮星汉，瞬间兮迢迢；
旋转兮四臂，故土兮遥遥。
土可冲兮难接，月依明兮未瞧；
流落异乡兮困窘，何时得返兮夭桃。
夭桃兮桃夭，月明星稀土光照！”
哼！‘没其他内容’！我有的是时间，等慢慢从你们嘴里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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