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没有立即向梁经理提出辞职，她需要等一个时机，回到杂志社。

天元头衔战，北京，中国棋院。

天元头衔战不再以团体的形式比赛，而是以个人身份参加。除了上届进入决赛的棋手，其余棋手都要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手。

言乔抽到了国青队宋晔，柏楚抽到了许子由。柏楚对着言乔连连摇头：“你说抽谁不好，偏偏抽到宋晔这个家伙，真是晦气。他不知道要怎么烦你呢。”

言乔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下我的棋，不管他就是了。”

宋晔含着讨人嫌的笑，走了过来：“哈喽，前世界冠军之子，听说你抽到的人是我啊。好好表现，我在赛场上等你。”

柏楚眼皮跳了跳，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他有名字，叫言乔。你不会说，我可以教你。”

宋晔看了一眼柏楚，阴阳怪气道：“言乔三段～”言乔前些日子，段位晋升了。

柏楚勾上言乔的背，说：“咱俩走吧，跟这种人多呆一秒，我都要吐了。”

言乔一点头，跟柏楚远去了。宋晔留在原地，兀自冷笑。正好许子由过来了，宋晔没好气道：“许子由，我要是你非得在比赛上好好教训一下柏楚那小子！”

许子由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休息室里，夏晴迎上言乔问道：“怎么样，抽到谁了？”

言乔给夏晴看纸条，夏晴道：“他要是在比赛中说些有的没的，你就找裁判举报他。”

天元头衔战开赛，主持人宣布道：“比赛十分钟后开始，请媒体朋友退场。”

夏晴放下相机，冲言乔竖起大拇指，无声地说：“加油！”

言乔淡淡一笑。

闲杂人员都离开了赛场，只剩下棋手、裁判和棋院工作人员。

本轮比赛一共八人参加，柏楚位置离着言乔很远，回头一看，宋晔果真在跟言乔说些废话。他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

宋晔手指夹着一颗棋子，轻轻敲在棋盘上：“听说你最近赢了几场，若是对上其他人，没准还能进个半决赛。可惜啊对手是我，我能让你中盘就投子认输，你信不信？”

言乔揉了揉耳朵，似乎被宋晔吵到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计时器，比赛时间到了。

“比赛正式开始，本次比赛采用中国围棋竞赛规则，黑贴三又四分之三子。”裁判说道。

二人猜先，宋晔执黑，言乔执白。

宋晔每下一步棋，就要讽刺言乔好几句。言乔被他喋喋不休搞得头疼，淡淡道：“宋晔我以前好像赢过你是吧？你实在不用……嗯跟我在言语上证明什么，用棋说就可以。”

言乔觉得宋晔这种人很可怜，对他多了一分耐心。

没想到宋晔怒了：“好像赢过？”如果不是裁判在，他几乎能叫出来。

言乔当然赢过他，很长一段时间简直要成了心魔，他不敢相信那个用左手下棋的少年，轻而易举的将他击溃。这件事对他影响如此之大，言乔居然记不清了，他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

很早时候，言乔不似现在一脸“生人勿近”，他还是有几分人情味，能记住一些下棋的对手。至于宋晔，他是真记不清了。

看着宋晔安静不了，言乔落下一子，想举手示意裁判过来。

宋晔这时冷笑道：“言乔，从你爸输给李昌世以后，言家就没什么起色吧？你们言家还有人能站起来吗？言驰言骁平平无奇，而你也不过是个失败者。你们言家，完了。”

言乔眼中萃出冰冷的寒意，他道：“那试试吧，看我能不能。”

言乔的棋被言平指点过以后，变得杀伐果断了，此时盛怒之下杀意重了十倍。言春山是捶着胸口逼他发过誓的，他一定要赢，让那些看笑话的人都闭嘴。

他的攻势如此猛烈，宋晔已没有余力说废话了，专心应对。

“不好，白棋下得太急切了，这样很容易露出破绽。”许教练指了指观赛室言乔那块屏幕说道。

夏晴问道：“许教练，言乔会输吗？”

天元吴千龄从手机上移开眼，看了一眼屏幕：“这是言春山九段儿子？”

吴千龄约二十余岁非常年轻，进了观赛室一直玩手机，看似不担心有人会夺去他的天元头衔。

夏晴好奇棋坛大佬会对言乔有什么评价，只听他道：“还是年纪小啊，被人一激心就乱了。”

夏晴道：“天元，请问言乔发生什么了，您怎么知道的？”

吴千龄道：“我能从白棋落子的顺序，推断出他的所思所想。言乔一开始下棋很有节奏，可就在刚才，他的节奏乱了被黑棋牵着走。”

夏晴心揪了起来，无声地为他祈祷，言乔一定要赢啊。

许教练脸色越来越难看，夏晴用眼神询问，他道：“白棋已经落入黑棋的圈套。”

夏晴围棋学了个皮毛，也能看出白棋集中在中腹，被黑棋外势包围。

棋圣白恺跟吴千龄道：“我看言乔有点像当年的你啊。”

吴千龄一挑眉：“我还是比他多点心眼的。”

许教练听他们揶揄自家棋手，脸色讪讪的。

吴千龄一指柏楚那块屏幕：“哟，柏楚要赢了。以他的棋力闯入决赛不成问题。他这个对手许子由一般。”

许教练脸都要挂不住了。

言乔在棋盘上放上两子，转身离开赛场。

夏晴急急忙忙出了观赛室，在走廊遇上言乔。

“你还好吗？”她担心道。

言乔显然没从输棋中缓过来，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柏楚这边赢了许子由，想出去找言乔，却被宋晔洋洋得意叫住：“怎么样，我赢了。咱们半决赛上见吧。”

柏楚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宋晔碰了一鼻子灰，脸色不太好看。

柏楚追上了言乔，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样？”

言乔淡淡道：“我没事。”

柏楚用眼神询问夏晴，夏晴摇摇头表示她也没有办法。

这时吴千龄和白恺有说有笑的迎上他们，吴千龄看了一眼言乔，笑说：“小弟弟多努力，期待再从棋圣战看到你。”

言乔挤出一缕微笑，算是回应他。

二人又跟柏楚寒暄了几句，并肩走到电梯门口。

言乔的目光遥遥追着两人，他在两人身上，看到了他没有的光芒。

他们是炙手可热的棋坛双子，而他什么都不是。像无望的夜，像沉寂的海。

言春山盯着电视上播报的天元战新闻，听到门外有动静，他关了电视。

言乔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换拖鞋，言春山转身上楼道：“跟我去书房。”

书房桌上摆着一局棋，正是他今天跟宋晔下的那一局。言春山抱着双臂，隐着怒气没有发作。言乔叹了口气，他知道父亲看了今天的新闻，一定对他很失望。

言乔在对面坐下，言春山指着棋盘道：“今天这局棋，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吗？”

言乔点点头：“我下的太急了，棋集中在中腹，忽略了角地。”

言春山盯着言乔，怒气险些没有压住：“你都知道，为什么还下成那个鬼样子？”

“我……”言乔无从辩驳，低下头去。

言春山道：“言乔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体育主持人怎么点评你的吗？你还不如小时候有灵气！”

“爸，对不起……”言乔觉得这些话都不能让他受伤了，他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

为什么他想做的事总是做不成……

巨大的无力感拖垮了他，让他几乎直不起腰。

言春山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言乔，你不能再输下去了！”

言乔一个人躺在黑暗中，他睡不着，眼睛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以后的比赛怎么办，他能赢吗……

他的耳机正播放着一首歌：“Take my mind and take my pain,Like an empty bottle takes the rain,and heal, heal, heal, heal……”

“带走我的灵魂，带走我的痛苦；就像一个空瓶承载雨水；然后治愈我，治愈我，治愈我，治愈我……”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一下，言乔拿起手机，是夏晴发来的信息：言乔加油！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输一局棋肯定难不倒你，你肯定有办法再赢回来，加油！！！

言乔在黑暗的房间，无声地笑了，她的鼓励通过手机传来，让他安心了一点。

言乔翻了翻身，呼吸绵长，终于睡去。

“我想要光，跟你要大量大量的晨光，这样，当夜来临，我就不怕在黑夜中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