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言乔道:“我想放弃了,不想下棋了。”

夏晴忽然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十分苦涩:“你开玩笑吧?一点儿也不好笑。”

言乔神色晦暗没有说什么,他刚想抬起手,突然意识到烟已经被他扔掉了。

夏晴又笑了一下,连哄带骗的语气跟他说:“言乔别闹了,咱们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言乔语气很认真:“夏晴我没有胡闹,我是真的不想下棋了。”

夏晴笑容僵在嘴角,她很不解:“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咱们不是都说好坚持下棋了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言乔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谈论下去:“夏晴你回家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夏晴一只手抓住言乔的胳膊,昂着下巴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回去。既然你想站在江边吹晚风,那我陪你!大不了咱俩一块冻死在这里!”

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秋意正浓,怎么可能冻死。

她的眼睛仍有火焰,紧紧盯着言乔的眼睛:“你曾经说过,下棋十余年,其中艰辛如夏日吞炭,冬日饮冰,但你甘之如饴。我能看到你的内心,你很热爱围棋。也许你只是压力太大了,休息几天就好,千万不要放弃。”

江水卷起浪花拍向岸边,远处轮渡发出悠长的鸣笛。

言乔没有立刻回应她,其中痛苦、挣扎、困顿道不出万分之一,随着浪涛回响声,困在了另一个孤独的星球。

二人伫立在江边很久,夏晴的头都要被风吹涨了,只听言乔道:“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必须要拿世界冠军?重新恢复言家在棋坛的地位?一年了,我有一局棋是纯粹为我自己下的吗?有谁在乎我是否愿意?”

夏晴愣住了,她皱起眉头:“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是宋晔吗?”

言乔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他单薄的肩膀似乎一碰就会碎掉,夏晴忽然意识到他今年还不足十九岁。也许世人对他要求过于严苛了。

夏晴陪着他蹲在地上,她想安慰他,始终觉得话语太过苍白,不足抵消他心中的痛苦,但是她还是要说一说。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能帮得上了。

“围棋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黑白两色,纵横交错;赢棋就保持赢,输棋就再赢回来;如此反复,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那么多可能性。言乔,你确定你要放弃吗?”

言乔肩头动了动没有说话,夏晴知道,一件事如果坚持了十余年,那么放弃就不是容易的。

半晌,言乔抬起头,眼圈很红看来哭过了,他的心情稍稍平息。

轮渡仍然穿梭在江水水雾中,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人不比机器,总会碰上一些难捱的时刻。

夏晴道:“言乔,我们回去吧。”

言乔道:“我不想回家。”

夏晴道:“那你去言可租的房子,可以吗?”

言乔点点头,夏晴松了口气,打给了言可。

言可开着车赶过来,看见言乔眼睛立刻红了:“哥你吓死我了,玩失踪啊!”

言乔勉强笑了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爸和爷爷没事吧?”

言可道:“我没敢让大伯和爷爷知道你失踪,去你家的时候编了个瞎话。”

言乔点点头,父亲脾气他是知道的,爷爷年纪大了不能担惊受怕。

车开上了雾江大桥,平稳地往回赶。言可握着方向盘,好几次隐晦的从前视镜给夏晴打眼色。夏晴不由得苦笑,这局面她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

回到言可租的房子,言乔在江边吹了那么久的风,早就冻僵了。言可赶紧把空调打开,暖气一上来,言乔被一冷一暖的风吹发烧了。

夏晴跟家里交代好了,回到言可家,听到言乔发烧的消息,她埋怨道:“言可你有没有常识啊,不能这么直接吹的!”

言可这下慌了:“学姐怎么办,去小区诊所还是医院啊?”

夏晴碰了碰言乔的额头,道:“现在时间太晚了,小区诊所关门了。把体温计拿来,测测体温再说,如果烧得很高,再去医院。”

言乔测完体温,夏晴看着体温计长舒一口气:“还好,烧得不厉害。”

言乔整个过程不发一言,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如何了。

夏晴叹气道:“你先进言可卧室躺一会儿吧,他去找退烧药了。”

言乔木然点头,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夏晴知道他还在想着围棋。

夏晴道:“下棋还是放弃,归根结底是你自己说了算。但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慎重考虑放弃这件事。”

言乔站起来,默默走进了卧室。

言可端着水和药过来,问道:“学姐劝好了吗?”

夏晴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药我送进去吧。”

言可递给她,沉思了一下:“学姐,等你出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夏晴深点一下头:“好。”

言乔很配合地吃了药睡着了,夏晴轻轻地带上房门。

言可告诉夏晴言家家宴那天发生的事。

夏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你看言乔刚刚的状态,他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具体什么事情,等明天他睡醒了再说吧。”

第二天早,言乔精神恢复了大半。

夏晴敲了敲他的房门,言乔打开门,满含歉意地对她说:“昨天,对不起了。”

夏晴眨了眨眼,微笑道:“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

言乔短暂地笑了一下:“好。”

夏晴言可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对面言乔僵硬地站着,他道:“我感觉我像是在交代‘罪行’。”

言可喝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道:“哥,你昨天可没少折腾我们,劝你坦白从宽。”

言乔叹了口气:“昨天中午,有人在我休息室放了一张报纸。报纸上……”

夏晴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报纸还在吗?给我看看。”

言乔从昨天穿的外套里,找出被揉皱的一张报纸。夏晴接过,展开跟言可看。

报纸整版都是指摘言乔的,说的那些话,她都觉得刮得脸生疼。更过分的是,居然说言乔妈妈的死,是因为言春山下围棋不顾家庭导致的。

言乔本来就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有人还故意拿这些话刺激他,难怪昨天他如此反常。

言可气得差点把报纸撕了:“说的什么屁话!”

夏晴比言可淡定,她仔细地看着那份报纸,惊呼道:“这份报纸有问题。”

言乔抬起浓密的眼睫,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言可问道:“学姐什么意思?”

夏晴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输了一串编号,她手一点,什么都没有搜索出来。

她道:“你们看,报纸的邮发代号是错误的。据我所知,没有一家报社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只有一种解释,”她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着言乔,“这是一份假报纸,只给你看的报纸。言乔你被人算计了。”

言乔眉头紧皱:“会是谁呢?”

夏晴道:“这个人很会诛心。”

一个名字猛得跳上夏晴的心头,她脱口道:“宋晔。”

言乔的表情猝然冷了下来,看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言可狠狠一拍沙发,站了起来:“我这就飞北京找他去。”

“站住,”言乔道,“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的。”

夏晴将报纸收起来,目光微动:“交给我吧,我有办法。”

棋圣战还没完,夏晴还要回北京。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她单独对言乔说:“言乔,你就是你。不要让自己成为冰冷的下棋工具,你应该主宰围棋而不是让它奴役你。任别人说些什么,你应该为了自己而下。”

言乔抬起双眸,眼睛像一片泛起微波的湖,他轻轻道:“我知道了。”

夏晴戳了戳他胳膊:“以后不许再抽烟了!心里烦的时候吃这个。”

夏晴掏出一根棒棒糖给他,言乔笑了笑:“好。”

夏晴刚回到中国棋院,柏楚很着急地拦住她,问言乔的情况。

夏晴简要地跟柏楚说了下,柏楚狠狠道:“宋晔这个只会使盘外招的棋渣!别在比赛上遇到我!”

夏晴说:“一会儿你跟我去找宋晔,这事还没完呢!”

夏晴和柏楚气势冲冲地杀到宋晔休息室,柏楚抬脚就想踹,夏晴制止道:“慢!咱们要以理服人!”

夏晴拍开了门,宋晔明显一愣,看到她身后的柏楚,微眯着眼道:“柏楚六段和夏小姐,是找在下有事情?”

夏晴错身走了进去,柏楚则故意撞了他一个趔趄。

宋晔摸着下巴,阴冷一笑:“说吧,你们找我什么事儿?”

夏晴举起那张报纸,冷冷地瞪着他:“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是你故意把这张报纸放到言乔休息室里的吧。你又没房卡,怎么做到的呢?是让打扫卫生的阿姨带进去的吧?你肯定觉得我又没抓到你,就算是你做的我又能怎么样。但是很不幸,我查了监控并保存了。还有这张报纸,是你私下印的,因为邮发代号是错的。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私自用《弈市日报》的版头,要赔多少钱吗?”

宋晔被这一番话吓住了,他呆愣愣反驳道:“你……别吓唬人……”

夏晴慢慢走近,卷起报纸敲了敲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能赔的你倾家**产!”

宋晔作势要抢报纸,柏楚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推开,指着他鼻子道:“夏小姐以前是杂志社的,冒充报社私印的事情有多严重,她最清楚!《弈市日报》的发行人她也认识。听说你在国青队待遇不错,正好全部拿来赔钱吧。”

宋晔这下是真慌了,他一把抓住夏晴的衣角,恳求道:“夏小姐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是一时糊涂,不会有下次了!我家庭条件不好,我妈生病住院了,我要是把钱赔进去,她医药费就断了啊!”

夏晴一脸厌恶地拍掉他的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满嘴谎话!宋晔你当我傻吗?上个星期你发的,你爸和你妈出去旅游不带你的微博,是忘了吗?”

宋晔吃惊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柏楚摇头失笑:“宋晔,夏小姐在弈市队的职位是新媒体运营,你不会不知道吧?看所有棋手的微博是她的工作内容,我拜托你找的借口,不要这么拙劣!”

夏晴冷笑道:“卑鄙无耻的人能有什么高明的借口?宋晔我实话跟你说了,你要是不想我告诉《弈市日报》的发行人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宋晔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忙说道:“夏小姐,只要不让我赔钱,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夏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退赛,并向言乔道歉。”

“退赛?”宋晔脸上闪过迟疑的神色,“不行!我这次要拿棋圣头衔的!”

柏楚噗嗤一笑:“就你?”

夏晴冷冷地盯着他:“不愿意退赛,那好,等着收律师函吧。你可想好了,等这件事闹大,国青队会怎么看你。”

“不不不,”宋晔慌了,摆手道,“夏小姐,我答应,全都答应。”

夏晴微微一笑:“好。”

教训完宋晔,柏楚感觉神清气爽,心情无比畅快:“你这也算以理服人啊,明明是威胁嘛。你真的保存监控视频了吗?”

夏晴笑的很俏皮:“我吓唬他的。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认识《弈市日报》的发行人呢?”

柏楚懒洋洋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