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乔训练到很晚才回家,秦阿姨招呼说:“小言还没吃饭吧?肚子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条吧。”
言乔看到父亲书房还亮着灯,约莫着在等他。
他对秦阿姨客气道:“阿姨,我等会儿吃,你先忙吧。”
一直以来,言乔是那个给人“施压”的人,他倒也不是有意的。他出身在围棋世家,脸上表情永远拒人千里之外,常常被人误解目中无人;无形之中给了很多人压力。
但是他到了言春山这里,变成了被“施压”的人。走进书房,仿佛连空气都变得严肃起来。
言春山面前摆着一副棋盘,表情凝重不知在出什么神,眉宇之间结着一道深刻的忧愁。在言乔的记忆中,他退役以后时常是这份神情。
言春山看到儿子走进来,眼睛变得亮起来:“围甲训练的怎么样了?你们队去年成绩一般,今年可要好好努力啊。”
“会的。”言乔说。
父子两个好像除了围棋没有什么话说了。
言春山一指棋盘:“咱们下一局?”
言乔推辞道:“不用了。”
言春山说:“咱们爷俩儿,很久没有下棋了。”他语气包含着遗憾。
言乔直白道:“是的。”
言春山无声叹息:“你周末跟我一起看看你妈妈吧。”
言乔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这几年,爸去得倒勤了。”
“许是老了吧,老是掂念起你妈妈。”言春山怅然道。
言乔默默垂下眼帘,顾左右而言他:“围甲比赛,我会努力的。爸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言春山独留在书房,又是一声长长叹息,许是在叹面前孤寂的棋局,又许是在叹言乔。
言乔心里清楚,他对言春山的感情不肖别家的父子。如果没有早亡的乔若云,他对高山仰止般的父亲,许是又害怕又仰慕。
可是有他母亲那件事,只剩下怨念。父亲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就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不是孝顺,而是彻头彻尾的叛逆。
夏晴跟钟沐沐参加大学同学的生日party,疯玩到很晚才回家。她今晚喝多了酒,头晕乎乎的,视线也模糊了大半。
经过小区草丛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是平时夏晴肯定会撒丫子狂奔,怕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但是她今天酒壮怂人胆,扒开草丛发现一只小金毛在里面。
不知道是谁的狗走丢了,夏晴抱着它先上楼了,打算白天的时候贴个告示。
回到家夏一帆一眼就认出是邻居的狗,他们的邻居是一个月前新搬来的。
夏晴疑惑道:“全世界的金毛都长得差不多,你又不常回家,怎么知道是他的?”
夏一帆说:“我见过他遛狗,爪子毛是白色的。”
夏晴低头一看,爪子还真是白色的,她说:“行,你去给他送去吧,我喝多了回屋歇一会儿。”
夏一帆说:“姐还是你去吧,隔壁是个帅哥哦。这么好的搭讪机会可不能错过了,而且你喝酒以后脸红红的还挺好看的,快去!”不由分说就把夏晴推了出去。
夏晴无奈只好抱着狗按隔壁的门铃,门开了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探出身子惊喜道:“彦祖,你怎么在外面!”
夏晴:“……”
夏晴心道:这人心也太大了吧!
男生抱起狗,转头对门里面埋怨道:“你进门的时候忙着给你找拖鞋,彦祖跑出去了我都不知道。”
夏晴说:“你家狗走丢了,我在小区碰到的,我弟弟说是你的狗就送过来了。”
男生忙道谢:“多谢你啦,我还以为彦祖在家呢!对了我叫言可,咱们加个微/信吧,给你发个红包。”
“言可?”夏晴揉揉眼睛,惊喜道:“还真是你!我听过你的音乐会,我是杭安大学18级的。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红包就不要了,能给我签个名吗?”
言可笑道:“没问题!学姐进来吧,我给你签张签名照。”
夏晴道了谢,跟着他进了客厅。
“夏小姐?”言乔惊讶道。
夏晴使劲睁了睁眼,模糊的视线聚焦到言乔清冷的脸上,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学姐你们认识?他是我哥哥呀,我从家里搬出来,他过来看我。”言可脸上挂着意味深长地笑。
言可进卧室找签名照,夏晴坐在距离言乔一米远的地方,他的身上依旧是雪松的味道,而她一身酒味。夏晴不自然地拉开些距离。
言乔的目光落在她红通通的脸上,淡声道:“夏小姐喝了多少酒?”
夏晴心虚一笑:“不多呀,你看我说话什么的很有条理。”
言乔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言可拿着签名照从卧室出来:“学姐给你。”
照片上的言可帅得耀眼,夏晴谢道:“多谢你啦。”
夏晴实在头晕,准备道别回家躺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虚晃了一下,言乔的手飞快抓住她。痛感从言乔骨节分明的手按压的地方传来,夏晴一下子清醒了很多,二人视线相对,言乔的目光竟有些紧张。
夏晴说:“你弄疼我了……”
言乔移开视线,收回手:“一时情急,抱歉。”
言可啧了一声,二人俱回头看他,他忙道:“你们别管我,继续,继续。”
夏晴转头又与言乔对上目光,简直比酒精的作用更让她脸颊滚烫:“我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了。”
言乔一点头:“夏小姐回去早点休息。”
言可打了个响指:“彦祖,跟姐姐说再见。”
金毛狗自然是不会说的,咬着骨头玩具撒欢儿。
夏晴试探地问:“那个……言可啊,你的狗姓什么?”
“狗中吴彦祖,当然姓吴呀!”言可眨眨眼说。
夏晴:“……”
在她的想象中,言家的孩子应该都如言乔一般高冷内敛,言可莫不是基因突变。
长长的石阶两旁,松林如海、青翠欲滴,今日无风,却有透骨的阴森寒意。
言乔随在言春山后面拾级而上,走得不紧不慢,刻意拉开一段距离。
父子一路无言,只留言春山断断续续地喘气声。
言春山平日背挺得很直,爬山少不得弯腰,累得一阵一阵喘粗气。
言乔抬眸看着言春山蹒跚的背影,心想,父亲许是真老了。
他很想伸手扶言春山一把,内心挣扎了半天,言春山已经一步一步远去了。
言乔自嘲地笑笑。
父子二人走到乔若云墓前,言乔放下一捧白色百合花。
两人凝视着石碑,又是长长的无言。
两人几乎要站到地老天荒的时候,言春山出声了:“言乔,其实你是怨我的吧。在你妈妈癌症后期,我仍醉心围棋比赛,没有好好花时间陪伴她……”
如果是旁人听到这话,肯定会说:“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但是言乔毕竟是言乔,教养极好,心里无论怎么想,嘴上说出来肯定是得体的。
他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爸你放心,围甲比赛,我会努力的。”
言春山愣了一下,儿子除了围棋以外真的没什么话跟他说了,不由得长长叹息。
“走吧,下次再来看你妈。”言春山说。
二人下山,言乔落在后面,跟言春山隔开一段距离。言春山走着走着好似神游天外一样,不知在想乔若云还是言乔,脚下一步踩空,骨碌碌滚了下去。
“爸!”言乔失声叫道。
言乔大步流星跑过去焦急道:“爸你怎么样?”
言春山倒抽一口凉气,摆摆手:“没事儿,有些摔懵了。”
“来,我扶您。”言乔将言春山扶起来,言春山一使劲,疼得冷汗下来了。
言乔道:“爸,你伤着筋骨了,先别动我背你下去吧。”
言乔给言春山的司机小李打了电话,一把背起言春山,缓慢地走着——十八岁少年的身量,背着一个中年人下山有几分吃力。
言春山伏在儿子肩头,轻轻道:“你还记得四五岁时,我和你妈妈带着你去爬山,你累了吵着不肯走,我也是这么背你的。”言春山想起往事,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言乔嘴唇动了动,诚实道:“爸,我不记得了。”
言春山笑容中断,一口气噎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索性咳个死去活来。
言乔听在耳中,心好似被扎了一下。突然一阵风穿堂而过,卷起长阶落叶越飘越远。
言乔恍惚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永远也追不回来了,正如他刚刚说出的话。
有道是,“来者亦可思,往者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