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把合照交给水谷忧太,他的房间里摆着两个行李箱,看来一切收拾妥当打算离开了。

水谷忧太很高兴地指着其中一张合照:“太好了!这张照片有夏呢!”

他指的那张照片是领奖时候,弈市队全体成员一起拍的。

夏晴笑笑:“忧太你几点的飞机?”

水谷忧太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的。”

夏晴说:“时间还早,我请你到餐馆吃弈市小吃吧,你来弈市光下棋了,还没好好尝尝正宗美食呢。”

水谷忧太问道:“只有我跟夏吗?”

夏晴想到他是比较容易害羞的性格,也许叫个男生一起会比较好。

夏晴说:“我们把言乔叫上吧。”

水谷忧太浅浅一笑:“夏,你人真的很好。”

言驰今日出院,言乔需要去医院接他参加家宴,不能跟他们一起吃饭,夏晴就和水谷忧太去吃了。

杭安市多江多湖特色菜以鱼类为主,日本人本就吃鱼也算合水谷忧太的胃口。

水谷忧太吃了一口鱼肉,犹豫地问夏晴:“夏,我回国以后可以跟你打电话吗?”

夏晴笑笑:“当然可以啊!我们是国际友人嘛!”她又说:“国际长途不便宜呢!你加我微/信吧,可以跟我聊微/信。”

水谷忧太有些窘:“我没有微/信。”

“那你下一个微/信国际版,聊天用这个很方便的!”

水谷忧太很快下好了,他给自己输入的微/信名是なつ(夏天)。

夏晴拿过他的手机输上自己微/信号:“加上啦,以后你就用它跟我聊天吧!”

水谷忧太看着列表唯一一个好友,笑得脸颊晕开两个梨涡:“夏,谢谢你。”

言家家宴聚在言平郊外的小院里。言驰生病没有上场,言骁输了,两个人神色都有些恹恹的。

言乔一向没什么情绪,也说不上悲喜。

言平举杯:“今日的家宴是为了三个孩子比赛归来,你们辛苦了!”

“谢谢爷爷。”三个人一同开口,将杯子果汁喝了。

言春山跟着一杯酒一饮而尽。言和山、言景山对望一眼,开口问道:“大哥怎么喝这么急?有烦心事?”

“没事。”言春山一摆手又饮下一杯白酒。

“爸你怎么了?”言乔担心地问道。

言春山看着言乔的眼睛,怅然道:“言乔,我羡慕你们三个啊还能上场比赛,而我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在座的皆沉默了。

三年前言春山输给了李昌世,永远的失去了比赛资格。言家的命运也由此改变。虽说两个弟弟几个小辈还能上场比赛,也不过维持着言家最后一点体面。

这是言家的禁忌,整整三年没提起过了,今日重提恍然觉得,这伤痛如影随形从未远去。

言春山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言平收敛了平日温和的笑容,沉声提醒道:“老大,别在孩子面前失态。”

“想当初咱们言家多风光啊,国内冠军世界冠军尽收囊中!什么棋圣天元任我们撷取。我痛心啊!”言春山捶着胸口,“锥心之痛!”

最后四个字落在言乔耳中,似针一样扎得他生疼,他带着颤喊道:“爸!”

高傲如言乔,此刻眼中蓄着眼泪,随时要流下来。

言和山言景山摇头叹道:“大哥是我们没用。”

言驰言骁垂下头,不敢出声。

言平手紧紧抓着折扇,不发一言。

言春山看着儿子十分心疼,但不得不狠下心喝道:“言乔你站起来!”

言乔站了起来,不知父亲要干什么。

言春山借着酒气,指着言乔道:“我要你发誓!从今往后担负起言家的未来,拿一个世界冠军回来!如若不成,你就别当我言春山的儿子!”

“大哥你喝醉了,说胡话呢!”言和山急道,“爸你劝劝大哥!”

言平长叹一声闭上了眼,显然是无法插手。

言驰劝道:“大伯,世界冠军对我们小辈来说实在太难了,您要不先让言乔拿个国内冠军看看吧。”

“难什么?他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沙砾,这是他避无可避的责任!”

言春山不理会他们,直盯着言乔道:“发誓!”

一只大手似用力捏着言乔的心,他几乎能感知到纵横的裂缝,逼着他终于将泪落了下来。

这是他母亲去世后,唯一一次落泪。

他一抹眼泪抢过父亲的酒杯,酒精在喉咙辣得他忽略了心脏的痛觉。

言乔一字一顿说道:“我发誓,从今以后担负起言家的荣耀与未来,拿世界冠军。”

言春山拍拍儿子的肩膀,几近哽咽:“我这一生算是走到终点了,围棋上再无旁的可能,孩子全靠你了。”

汽车飞驰,惊破乡间虫鸣。

言乔只想逃离有言家人在的地方,这夜色温柔如水,却压得他透不过气。

前路很黑,这一路开下去,会看到天光吗?

小李把车开回市里,停在一家棋馆门前。言乔走进去跟前台女生说:“包厢两个小时。”

钟沐沐没想到上个夜班还能遇见大帅哥,睡意一下就消散了,她挂着专业的微笑:“来,这边走。”

言乔刚关上包厢门,夏晴就进了棋馆,她拎着一大袋零食放到柜台上说:“沐沐,我又来犒劳你啦!”

钟沐沐从冰柜端出一盘切开的水果,灿烂笑道:“谢啦!”

夏晴接过果盘道:“我帮你送进去吧,你去吃点东西。”

钟沐沐竖起大拇指:“贴心!”

夏晴推开包厢门:“您好,这是我们棋馆免费赠送的果盘。”紧接着愣住了,她试探性地问趴在棋桌上的那个人,“言乔?”

言乔没想到自己酒量属于“一杯倒”,他昏沉地嗯了一声。

夏晴惊讶道:“你怎么了,”她轻轻晃了一下他,“你喝酒了吗?”

言乔支撑起身体,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没有事,还能下棋。”

夏晴睁大了眼睛,被他惊住了:“你是棋痴吗?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呀,下什么围棋?”

言乔摇摇头执起一枚黑棋,他不落子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棋子,忽地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又把棋子扔回了棋盒。

夏晴看不懂了,有些着急:“你到底怎么了呀?”

言乔眼神里浓郁的悲伤,与三年前言春山退役时的一模一样。

夏晴快着急死了:“言乔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言乔静静望着她,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面前的女孩,将他的迷茫、内心的摇摆、他的一切告诉她。酒精没能麻痹他的意识,这些情绪似一道道绳索将他束缚住,在皮肤上勒出血红的印子。

就如言春山所说,他是天之骄子,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沙砾。可他从未像现在犹疑不定,他的棋越来越难落下。一个人如果背负了太多东西,便如空中走钢丝,进退都变得困难。

他叹了一口气,将心中滚过的情绪掩藏好,开口说道:“我曾经以为,围棋就是两个人落子。现在想来,这想法真不切实际。如果围棋真那么简单的话,我父亲又怎么会退役呢。我又怎么会……”

夏晴沉默了半晌,捡起言乔扔回棋盒的那枚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上。

言乔讶异地看着她,夏晴面带鼓励的微笑:“我倒是觉得,如果你只想下两个人的围棋,那遵从本心就好了呀!你不喜欢把围棋搞得很复杂,就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夏晴指了指她落下的棋子,“直接下棋就好了嘛!”

“我……可以吗?”言乔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夏晴想了想说道:“我父亲曾经在《围棋时代》写过一句话‘方圆之间,进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既然围棋容易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那么对一个棋手来说,只做想做的事情就够了。只要是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能阻挡你。”

父亲捶着胸口说“锥心之痛”的样子近在眼前,言乔微不可察地叹气:“我会在保证围棋‘纯粹’情况下,再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