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抬眸,凝视周明文,此刻周明文神色凝重,仅仅一眼望去就能看得出他心情变得沉重了起来。陈渐刚才还在疑惑为什么周明文看上去对宋政找到许远女儿一事不甚关心,但现在看来又不像这么一回事。只是如若周明文并不知道许远已经离世,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应该是惊诧的,但从他的神情看来,周明文丝毫不惊讶,难道他真的一早就知道许远不在了吗?陈渐心里思忖着,他又转头看向宋政,宋政问:“舅舅,你一早就得知许远的消息了?”
看来,他和宋政的想法是一样的,陈渐想。
周明文眉宇之间逐渐出现一个川字,他伸出一只右手,随后只手撑住额头,靠在沙发扶手上,缓缓地开口,“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有一年冬天,我调了杨浅的资料信息来看,资料上有她的家庭住址,我把她的家庭地址记下来,第二天照着那地址找到她家去,我去到的时候,发现他们家里只有一个人,那人就是许远的妻子林瑞兰。”
宋政问:“她怎么样了?”
周明文并不想提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怎样,她精神状况不太好,她还告诉我,许远早在十几年前就不在了。”
两人面对面坐了许久,随后他从沙发上坐起,走到沙发边上的窗户边,打开的窗户外吹来一阵阵凉风,周明文叹息一声,“后来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在那老房子里了。”
宋政挑挑眉,“她去了哪里?”
周明文摇摇头,“不知道。”
周明文想着,能打发宋政走就好,不论是许远,林瑞兰,还是杨浅,甚至许远的女儿,他一个也不想提。现如今杨浅已经离开了医院,他现在只要一想到杨浅,他就想起许远,一想到他就想到林瑞兰死去的模样,这一家人的样子,几乎就要扎根在了他的脑海里。
宋政点点头表示了然,周明文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宋政脸色有些许沉重,“我妈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告诉她许远已经不在了的事情以后,她那状况就更不乐观了,下个月是我爸生日,本来打算我下个月回家陪我爸过生日的,但我妈最近病情加重,我想把她接到燕京来,来这里治疗。”
周明文最近很忙,没时间联系周明莉,上回他问宋政她的情况时,宋政还说着她那只是小病痛,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异常,没想到时间都还没过去多久,她就病情加重了。周明文微微蹙眉,“她病情加重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宋政说道:“她说你忙,怕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正在忙,打扰到你。”
周明文思忖良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问道:“她什么时候过来?”
宋政说道:“后天。”
周明文说道:“后天是我休息的时间,我去接她。”
宋政在离开医院之前,特地去了一趟急诊科,急诊大楼一如既然的人多,宋政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急诊科里面传来的婴儿、儿童的啼哭声,那啼哭声十分的清亮,急诊大楼上面的一片天,在宋政刚来到医院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可到了现在那阳光已经变得毒辣了起来,晒得人皮肤出现烧灼一样的疼痛感,现如今听见那响亮的啼哭声,容易让人生出烦躁的感觉来。
宋政与陈渐走进急诊大厅,这里坐着很多人,其中有捂着肚子脸色发青的,有咳嗽、面色发红的,也有拿着纸巾不停地擤鼻涕的……宋政在路过这群人以后,走向了急诊科的分诊台,分诊台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护士,宋政走过去的时候,护士问宋政什么情况,宋政说道:“我是来找杨浅医生的。”
护士说道:“杨医生啊,她已经走了。”
宋政吃惊地挑了挑眉,“走了?什么走了?是出诊了吗?还是请假了?”
护士说:“离开医院了。”
宋政没听明白,护士说:“今天她已经搬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回家去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上班了。”
宋政震惊,他想起周明文跟他说过今天走了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医生,原来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医生就是杨浅。宋政对杨浅的离开颇感意外,他问护士杨浅为什么离开医院,护士还没来得及将杨浅离开医院的原因说出,急诊科里就来了个急症病人,她忙着给病人安排分诊去了。
杨浅离开医院后,让计程车将她送回家里,一路上她看着车外的马路边,边上的那些花花草草,还有矗立的一棵棵大树,在马路边上随风微微摇摆,杨浅看着这些随风摇曳的花草树叶,恍惚了许久,计程车司机开着车,看见杨浅看向窗外呆住许久,好奇地问杨浅在想什么,杨浅虽然不喜欢与陌生人的交谈,虽然没见过的病人也是陌生人,可对她来说病人却不归属于陌生人行列。这个司机在载着她的过程中时不时地就咳嗽,当医生久了,听见这样的声音就会有种职业上的条件反射,她回过头,看着车司机,车司机正对她微微一笑,虽然一脸温和,可那脸上却是病态模样。
杨浅说道:“我在感慨,没想到我今天就离开医院了。”
司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虽然牙齿不好看,可笑起来却十分真诚,那份真诚犹如一道温暖的风吹过心间,杨浅看见他那笑起来的模样,心里有些动容,不知不觉间被感染,自己也微微笑了起来。
车司机说道:“离开医院好啊,证明你啊,身体恢复健康了。”
杨浅听见这话,才知道原来车司机把她当成了医院里的病人。车司机接着说:“我呀,开车开了十几年,每个月薪资不过几千块,在燕京里是勉勉强强地混个温饱,三年亲检查出了胸膜炎,可是我哪有钱治疗啊,每次看见那些从医院里走出来的病人,我的心里都是羡慕的,我羡慕他们有钱治病啊……”
杨浅心头微微一颤,“你的子女不送你去看病吗?”
车司机摇摇头,那极具感染力的温和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苦涩了起来,他叹息了一声,“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我女儿她有白血病,为了给她治病,家里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女儿的病一直无法根治,也几乎没有工作能力,只能让她待在家里了。”
杨浅震惊,没想到一个这样的家庭,还会出现那么感染动人的笑容,要不是听见他说家里的情况,杨浅还以为他过得不错。
车司机见杨浅神情呆滞片刻,又笑了笑说:“人生不过几十年,怎么开心怎么过,人嘛,身体健康和活得快乐最重要,你今天可以离开医院,那是好事,该开心啊。”
杨浅抿唇微微一笑,“是啊,该开心……”
车司机点点头,“知道应该开心就对了,这世上渴望身体健康的人有很多,比如我,虽然我这一辈子一事无成,还落下一身病痛,可我还是对人生充满希望的。”
“人生这一条路上,它总会有光亮的地方,即便你今天深处黑暗中,也总有一天会看见光芒,哪怕不是人生路途上的光,仅仅是心里希望的光,那也足够了。人生路途给不了你的,自己也能给。”
杨浅听着这番话,心里颇有深刻的感触,她没有应声,而车司机也似乎没在等杨浅回应,他目视前方,那番话,就像他自己跟自己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