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蓓轻声道，“他说，他的妈妈是您的女儿，她当年……当年过得很不快乐。”
喻老的神色蓦然变得阴沉，他沉默了许久才道：
“岂止是不快乐，那个男人要了她的命。”
北蓓不禁面露惊愕，脑袋都懵了，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喻言的父亲杀了他的妈妈？
“小薇在婚后得了抑郁症。那种病，看不见摸不着，却慢慢地要了她的命。最后见到她的那一次，我从她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后悔当初同意她嫁给那个男人。是他把她折磨到了这一步，可是他从来不承认，他说是小薇自己的问题。”
喻老本来清亮的嗓音染上沙哑，沧桑的眼里透出的恨意，是积压了多年都不曾瓦解消散的，“我永远都不能原谅那个男人，也原谅不了自己。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小薇的病，如果我早点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带回，一切都会不一样……”
北蓓心情沉重至极。
她听喻言提起过他母亲，却只知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原以为是病逝或者是意外，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悲剧。
“她离开我们的时候，才不到三十岁。而她在那个冰冷的家里遭受她丈夫的冷待和各种精神折磨时，喻言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母子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我却想当然地以为，只要那个男人会赚钱养家，只要他和小薇还保持着夫妻关系，只要他保证他的家产将来都会让小薇的儿子来继承，我就给了小薇最好的东西，我以为她会快乐的，因为她过着最优渥的生活。”
喻老说着自嘲又惨烈地笑了，摇头道，“那时候的我和喻言的父亲是同一种人，我们都以为有了钱就能让女人快乐，不管是对妻子，还是对女儿。”
“不，您和他不一样。”北蓓很认真地说，“您是真的爱女儿，而他对妻子没有感情，也没有尊重。”
喻老又是苦涩地一笑，“可当时的我竟然没看出来。我以为只要他能给她们母子钱和地位——”
以为只要这么做，他的女儿就会一直快乐。
直到被现实当头棒喝，他才猛地惊醒，可女儿已经永远离他远去。
喻老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他的神情恢复平静：
“小薇虽然是我的养女，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见北蓓面露迟疑，他笑道，“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北蓓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口：
“喻老，您的女儿是自己选择结束生命的吗？”
她不想刺激老人，可她想弄清喻言的心理阴影究竟来源于何处。
如果他曾亲眼目睹过母亲的死亡，还是见到她自行结束生命，那是何其的残忍。
喻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她死于一场火灾。”
“火灾？”北蓓很有些意外。
原以为喻薇的死亡和抑郁症这种疾病有关，但现在听上去，最后却又是意外。
喻老的神情很难用语言形容，北蓓从中看到了恨意、悲伤和愤怒，还有悔恨。
她想了片刻，又问：
“火灾是意外，还是人为？”
喻老看着她，顿了顿道，“是人为。
纵火的人，是绑架了她和喻言的绑匪。
她们母子之所以会被绑架，和我当时与那个男人联手做的一个项目有关。
他为了拿到上诚集团的投资，向我证明他的能力，在做项目时用了不该用的手段，得罪了当地的地头蛇。
那些人被他逼到绝路，就用违法的方式报复他，绑架了小薇和喻言，向他索要高额赎金，逼他放弃那块地皮。
最后交换赎金和人质的时候，出了一些意外，绑匪被激怒后选择了撕票，于是就有了那场火。
小薇和喻言被困在起火的高楼上，临时调去的升降机出了故障只能带下一个人，她推出了喻言。
等升降机再升起来时，她已经葬身火海。”
说到这儿，原本精神抖擞的喻老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他满头白发都失去了光泽，眼里没有泪光，但悲哀却胜过眼泪，“我的小薇，她一直都是坚强善良的女孩。
她不和那个男人离婚，不是因为懦弱，更不是贪恋他的钱财。她是因为担心打官司会输掉抚养权，再也见不到孩子，也不想让那么小的孩子就看到父母为了争夺他撕破脸皮。
她抑郁，但一直努力自救。
那段日子，她身边很多人都察觉不到她生病了，就连我都没发现，因为她看上去还是像过去那样温柔，处处为我们着想。
看着她的笑容就会感到幸福，可是谁会知道，这个带给别人幸福的人，自己却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
我的小薇啊，她从未想过抛弃年幼的孩子自己离开，直到最后时刻，她都那么勇敢。
她一直强撑着活，就是不希望她爱的人为她伤心，可那场大火却如此无情就夺走了她的生命……”
时隔半辈子，喻老再想起当年的事，心里的愤恨仍然无处发泄。
“她看过的心理医生劝我不要太伤心，说她葬身于火海时，心中或许是安详平和的，因为她得到了解脱。
我也希望她是解脱了，起码在那一刻她重新感到了快乐，没有恐惧和不舍。
可我呢，我这个还活在世上的孤家寡人，一辈子都不会解脱的。
这是我欠小薇的，因为我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
同样的，那个男人也欠她的，他也永远不该感到解脱。
还有喻言，最可怜的就是我的外孙，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因为他父亲的过错，一辈子背负着夺走了母亲生命的负罪感，永远都忘不掉，他的妈妈是为救他而死的。”
北蓓怔怔地听着，听到最后她忍不住眼睛湿润。
其实关于喻言的母亲，她之前在心中猜测过很多个版本，但真相远比她的想象惨烈。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当年发生在喻薇身上的悲剧，和喻言不能与女性肢体接触的症状是否有关，但她似乎找到了喻言有密闭恐惧症的原因。
喻老说过他曾随母亲一起被绑架，那个绑匪又和他父亲有仇，不纯粹是为了索要赎金。
那他被绑架时，一定和他妈妈被关在很糟糕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