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没有人会在飘着鹅毛大雪的晚上出门,天寒地冻,会死人的。

宋之涵静静地跪在李容的墓前,左臂失去知觉,甚至连思绪都要随着温度的下降而变得模糊,恍惚之间,她听见花花在吹口琴,曲调是《欢乐颂》,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地在无人的墓地回响——

“咪咪发唆,唆发咪来,哆哆来咪,咪来来……咪咪发唆,唆发咪来,哆哆来咪,来哆哆……”

——“涵总,您听我说……”

宋之涵似乎看到李容一次见她时的狼狈和卑微,他拉着自己的胳膊恳求。

——“我需要钱,非常多的钱,他们网视真的是抄袭的我的研发产品,您别走,您听我说,我的公司快倒闭了,求您……”

宋之涵闭眼,脑海里口琴声不断放大,那些是是非非如同海啸般涌入她的记忆。

——“抱歉,李博士,我确实无能力为。”

——“无能为力?!宋之涵,你算什么东西!你他妈就是个臭婊子!”

——“宋之涵,我要你付出代价!我要让你每个夜晚都会想起我,想起我脑浆迸裂的尸体!我是因为你才从这里跳下去的,都是因为你!你是杀人凶手!”

——“资本家的血都是冷的!”

——“死者家属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人渣的!”

——“涵,新年快乐!”

——“我只想回去见我爸,他是个科学疯子,叫容,李容。”

——“死者家属要她血债血偿!”

——“我已经从天亦投资离职了,我不再是网视科技的董事。”

——“石总,好自为之。”

——“我叫封骋,封疆大吏,驰骋沙场。”

——“老大,我信你。”

——“天亦有情天易老,沉舟侧畔千帆过,老大,我们再也不叫天亦,我们要叫千帆!我们要为产业发展做出贡献!”

——“女神我爱你!!我们一定会拿下世金赛冠军的!”

——“宋之涵,你纵容下属企业抬高市场价格,让流浪动物数量激增!你滚!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宋之涵,我喜欢你。”

——“我以后只唱给你听。”

——“我把心给你,你就有家了。”

——“我以后也是有白菜的人了。”

——“走,哥哥带你去滑冰。”

——“涵总,请您节哀,您的父亲已经罹难……”

——“不只是卖掉千帆!你要做颂笙的总经理,就要拿出牺牲精神!”

——“涵总,您会把我们卖了么?”

——“哥,你说我们算不算不孝?”

——“宋之涵,你对不起我。”

……

无数人和事不断在宋之涵的记忆中交织诅咒,他们都在逼迫她、责怪她,她错了,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她在这个位置,早就卖出灵魂,何谈守住本心,宋之涵双目失焦,恍如坠入一场噩梦,无法挣脱,她被捂住嘴捆住手,只有父亲严厉的话语还在耳边:“你在狡辩什么?狡辩是失败者的行为。宋之涵,你记住,永远不要为自己的过失找理由!”

宋之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泪水化成冰冷晶莹的泪珠,在她脸上滚落,张淼和黄齐齐看的于心不忍,刚要上去劝阻,就听见宋之涵道:“你们不要过来。”

张淼哭得比宋之涵还夸张:“老大,你这是何苦啊!我们看着都要难受死了!”他转身冲抱着花花的李越鑫喊:“李越鑫,你这个混蛋!李博士明明是因为有躁郁症才自杀的啊!!为什么要……”

话还没说完,黄齐齐已经捂住了张淼的嘴,张淼哭得更严重了,可黄齐齐却摇了摇头,让他别再说下去了。

不远处,一辆路虎揽胜停了下来。

伴着鹅毛大雪,封骋穿着一身黑衣,大步流星地向这里走来。张淼看到是封骋来了,直接挣脱黄齐齐的手,冲封骋大喊:“大魔王!!你可算来了!!”

封骋目不斜视,直接掠过了李越鑫,当他看到跪在墓碑前面,已经被白雪盖住肩头的宋之涵时,眼神骤冷,他伸手要将宋之涵拉起来,却听见黄齐齐道:“老大说了,她要跪到雪停,别拉她。”

封骋:“……”

他又冷冷地看向李越鑫,李越鑫无悲无喜地回望他,像是并不是很感兴趣他会有什么反应。封骋重新回头,低头看了眼宋之涵,把外面的羽绒服脱了,罩在她的身上,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张淼捂嘴差点叫出来。

封骋眼里却只有宋之涵:“我知道你的决定没人能更改,那我陪你行么?”

宋之涵冻得几乎麻木,她呆呆地转头,好像才发现封骋:“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了。”封骋把宋之涵脸上的泪水擦掉,“所以就赶了过来。”

宋之涵仿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看着封骋,泪水又汩汩地涌了出来,封骋心里骤紧,他的手握成拳头,转而又松开,温声对她说:“不哭了,我来接你回家。”

“家……”宋之涵看向封骋,痛哭失语道,“我没有家了,封骋,我把我的家弄丢了……我还把你的真心弄丢了……我没有家了……我还亲手毁了别人的家……我是罪人……”

极度严寒的天气和剧烈的情感波动让宋之涵体力不支,她倒在封骋怀中,炽热的体温让封骋脸色沉到海底,他站起来,一把抱起宋之涵,直直地走到李越鑫面前。

“李总,没有什么恩怨非要等到雪停才能结束。”他幽冷地看向李越鑫,“我要带宋之涵走。”

李越鑫抱着花花,垂着眉眼:“封总,两年不见,你的长进倒是丝毫没有。”他抬了抬眼皮,语气淡定:“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倒是愿意为你解惑,两年前,宋之涵和你分手,转卖千帆资本的真正原因其实是……”

封骋不屑一顾:“我已经知道了。”他道:“宋立泽两年前已经在洛杉矶遭遇空难了。你想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是宋之涵被抛弃的那个选择么?”

李越鑫眯眯眼:“难不成你有什么其他高见?”

封骋:“我只是不会像你这样执念深重。拨动火车拉杆,救下大多数,或牺牲自己的恋人。在这两难的抉择里,怎么做都是错的,谁有立场去要求施救者到底救谁?”他沉沉地看着李越鑫:“你我都是看过无数企业的人,投资机构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投资的事情是家常便饭,一个人滑倒的原因要看穿的鞋、走的路、最后才是看下的雨,你难道不知道当年天亦不投资鸿雁科技的真正原因?”

李越鑫笑了声:“难不成你知道?”

“我知道。”黄齐齐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第一,天亦投资内部有规定,不能投完全竞争的两个企业,第二,天亦投资是PE投资,而鸿雁项目太小,只适合做天使投资,第三,李容在当时就已经情绪非常不稳定,鸿雁内部管理制度也异常混乱,没人敢在这种状态下投这家企业。”

“所以,”黄齐齐道,“李总,当年老大为了不让李博士太难过,还多次介绍过其他机构,但李博士都认为是虚情假意的骗子公司,给拒绝了。”

“我要说的就这些。”黄齐齐看看天,原本灰雾缭绕的天空露出一点白云,他又重新看向李越鑫,“李总,天晴了,雪也停了,我们先走了。”

张淼急忙跑去开车门,封骋把宋之涵抱到副驾驶,他们四人扬长而去。

积雪的墓地之中,花花轻轻拍了拍李越鑫的脸:“骑士哥哥,你很难过么?”

李越鑫看向花花:“因为我的爸爸也葬在这里,我当然难过。”

“可我爷爷说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即便爸爸妈妈死了,他们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他们也会叮嘱花花要好好吃饭,好好长个。”花花看向李越鑫,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哥哥,你的爸爸,也会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每天都开心,要好好吃饭,不要吵架。”

“是么?”

李越鑫抬头去看天空,天上那一朵白云已经飘了过来,东方的光晕甚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