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和灵姐儿的笑声传了出来，仆固怀恩眼睛微湿，自仆固玚出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们的笑声。他定了定心神，带着郭子仪和白无期进到院子里，然后一闪身隐在最后，他知道老夫人不想看见自己。

果然，老夫人第一眼看到仆固怀恩，脸色刹时就凝结成霜，待看到郭子仪和白无期后，冰冷的神情立刻隐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惭愧。她抓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拖着不甚灵便的右腿艰难的向前行了两步，郭子仪见状慌忙迎上去想扶住她，可是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郭子仪脚下，郭子仪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仆固怀恩的脸色顿时黑了，白无期也愣在了当场，萧果果没什么反应，低声吩咐下人把灵姐儿带走了。

郭子仪不愧是老同志，反应就是快，当即也跪了下来，跟老夫人脸对脸，他弓着身子扶住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您这是干什么，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仆固怀恩见郭子仪跪了下来，脸色方才好看了点，郭子仪还没资格让自己老母亲行跪礼。

白无期对郭子仪是大大的赞赏，这分明是“下跪执法”的古代版哪，真不愧是济世名臣，他自叹弗如。

老夫人抓住郭子仪的胳膊，声泪俱下，“郭令公，仆固家对不起皇上，对不起朝廷啊！烦请您跟皇上说一声，仆固家绝没有反叛之心，玚儿带兵攻打辛将军也是被逼无奈，我仆固家愿意卸甲归田，贡献所有家财，只求皇上能够宽恕我们的罪过。”

郭子仪心里暗喜，老夫人这样的态度正合他意，“老夫人，您多虑了，皇上他理解仆固将军的苦衷，在朝上还当着众臣的面说，只要仆固将军交出兵权，就保证既往不咎，还会封他为礼部侍郎，全家享受朝廷荣养。”

老夫人听了，心中狂喜，咚咚嗑头，“谢皇上天恩，谢皇上天恩……”

“老夫人，您别对着我嗑啊，折煞我了！”郭子仪慌忙也嗑起了头，老夫人嗑了几个，他就还了几个。

白无期看着两个人互相嗑头，心里叹气，“当个济世名臣真是不容易啊！”

老夫人不嗑头了，立马直起身对仆固怀恩喊：“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交出兵权，谢过皇上，谢过郭令公！”仆固家能有一线生机，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这段时间她已经绝望了，听说朝廷只用了十五天就解决了吐蕃入侵，她心知儿子根本抵抗不了朝廷大军，仆固家族覆亡已经成为定局，可没想到皇上还是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次机会就是她心中的救命稻草，拼了命也必须要抓住。

仆固怀恩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心里无比悲伤，母亲真是打从骨子里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啊，仆固家已经跟朝廷撕破脸皮，皇上怎么可能原谅，郭子仪那些话也就是想把人骗回去，再慢慢处置而已。仆固怀恩心里清楚，睿智的母亲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她太想仆固家当忠臣，所以才主动去相信皇上的话。

一个人能被欺骗，原因就是谎言能够让人感觉愉悦，进而让人不自觉的在心里说服自己去相信。

老夫人见他没动，心里急了，“逆子，你还不知悔改吗？皇上已经赦免了你，还不快跟郭令公回长安负荆请罪？”

仆固怀恩的神情意味不明，他顿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就朝老夫人跪下，“母亲，恕儿子难以从命，开弓没有回头箭，儿子恐怕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老夫人气的怒目圆睁，“你……个逆子，我……我……”她转头四顾，突然站起身，抓起案上萧果果用来削苹果的宝石弯刀，拖着不灵便的右腿就向仆固怀恩扑去，嘴里对着郭子仪大喊，“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谢三军！仆固一族至死效忠大唐！”

仆固怀恩见母亲发疯，忙躲了开来，母子两人一个追一个跑，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萧果果赶紧上前阻止，紧紧的抱住老夫人的腰身，白无期也上前帮忙，郭子仪就拉着仆固怀恩往院外走，总算是没发生什么意外。白无期见有仆妇上前帮忙，就对萧果果说：“你在这里照顾老夫人，我去看一下仆固将军。”

“好，你去吧！”萧果果忙乱中不忘回答，经过这么多事，她已经能够临危不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唧唧喳喳的小女生了。

郭子仪把仆固怀恩拉到空地上，松了手，盯着面色铁青的仆固怀恩，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客气，而是异常冰冷，“仆固怀恩，你当真要反？”

仆固怀恩抬起血红的双眸，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你要是我，你不反吗？”

郭子仪语结，仆固家族四十六人壮烈殉国，仆固怀恩的三个儿子都是为国而死，两个女儿又为国和亲，付出了这么多，却因为皇上猜疑而落得如此下场，换谁也会不甘心。“我知道你冤，可是皇上从始至终也没有对你做什么，只是让你回长安说明情况而已。”

“若他相信我，就应该把诬蔑我的骆奉先、辛云京之流斩首，而不是假惺惺的召我回去解释，其实是想像杀来瑱那样杀了我的吧！”仆固怀恩和着血汗控诉道。

“好，好，我们不说这个，就说现在，你觉得你能打赢朝廷吗？”郭子仪蔑视着仆固怀恩，周身升腾起大唐第一武将应有的气势，再也不是好说话的老实人模样。

仆固怀恩眼里透出危险的光芒，“本来是不能，可是现在你们来了，我的胜算就涨到了六成！”

仆固怀恩心里的想法是，郭子仪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定海神针，只要把他扣在灵州，朝廷的实力就折损了一半，而另一个柱国功臣李光弼长期违命在外，已经快被皇上逼反了，根本不可能统兵，白无期虽年轻，倒也勉强可以统帅朝廷兵马，但是人现在也到了灵州，不可能放回去的。其他有能力的武将都已经被代宗整的自顾不暇，放眼整个朝廷，能统兵来战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