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从进手术室到现在,足足三个小时了。
我和我妈坐在一起,焦急地等待着,程浩洋给我们端来两杯热茶:“应该快了,汪医生说差不多就三个多小时。”
他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开了,汪医生走出来:“一切正常,接下来转入病房好好观察几天,看看有没有后遗症。”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挣扎出水面,我妈连忙向汪医生道谢,他却摘下口罩,向我说:“你跟易屾说一下,我任务完成了啊,要去休假,别让他烦我。”
汪洋性格一直就这样,直爽又奇特,像电视剧里那种怪才医生。
我爸被推进了监护室,说要观察两天,我们只能透过门上的一小片玻璃看着他。
我妈踮着脚看了几分钟,又湿了眼眶:“他这辈子没剃过秃头,昨天晚上还跟我说,不习惯,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想买一顶帽子。”
我拉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走廊:“我下午就去给他买。”
她走累了,坐在休息区:“你爸没住院前,我总是想万一他哪天突然走了,我得把家里的财产整理好,该公证的去公证,都交给你,我一个人去住养老院。”
“妈……”
“后来紧接着你爸就病了,还是这么重的病,那些想法突然没有了。这段时间我只想着一件事,只要能把他治好,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应该的。”
她笑着摇摇头:“禾禾,没什么事情是应不应该做的,只有愿不愿意。我但凡心冷一点,记仇一点,你爸年轻时候对我那么坏,我是不会选择陪他来医院尽心尽力治疗的。”
“你跟浩洋也是一样,人年轻的时候,难免心高,一点磕绊也要记得清楚,其实老了回头看,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好的坏的都经历过,你们还在一起,这就是愿意,不是应该。”
原来她早把易屾对我的不同看在了眼里,也看出了程浩洋心里的不快。
我抚摸着她的手背:“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的,不被任何人影响。”
“那就好,浩洋成长起来的环境,导致他的性格或许有缺失,但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他爱你,猜疑也是因为想去信任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两人有了嫌隙。”
她虽瘦小,却是很坚韧的女性,我爸以前爱喝酒,不顾家,我的学习,生活都是我妈在管理。
她白天去服装厂做女工,晚上回来监督我写作业,硬是把我供到考上大学,所以比起我对我爸的感情,对于我妈,更多了一份心疼。
刀刀比预计的日期早回来一周,她一路在电话里跟我骂骂咧咧,直到出现在我家门口:“你敢信,陈粤西因为他那个破画室提前结束了我们的假期?”
“这说明人家成熟稳重有责任心。”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一大包海南特产塞进我怀里:“我怀疑他是不是把我身边朋友都贿赂了一遍,怎么都帮他说好话呀。”
我拆开包装袋,有我最爱的榴莲干和芒果干,当即嘴馋掏出来开始吃:“因为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当局者迷。”
她一屁股跌坐到沙发上:“其实我也知道,就是有点不高兴嘛,还没去玩摩托艇呢。”
我翻了个白眼:“你几岁了,玩心还这么重,我今年春节净往医院跑了,你就知足吧。”
她一脸神秘,把我拉到她旁边坐着:“禾禾,我有个想法,只跟你说。”
“什么?”
“我想跟陈粤西扯证了。”
榴莲干吃到一半,我差点把舌头咬了:“你开玩笑吧,这可是大事。”
她努努嘴:“我知道,听起来挺幼稚的,但是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我觉得他适合我,可以包容我。”
“你知道我会给你什么答案的。”
她低眸笑了:“对啊,我也不是来问你要答案的,只是这个愿望堵在心口,只敢告诉你,不敢告诉他,怕把他吓走。”
我脑海中浮现出陈粤西温润淡然的样子,他似乎总带着一种跟本身年龄不相符合的老成:“倒是说不一定。”
“如果我闪婚了,你要来给我当证婚人。”
“好,只要你幸福,我就永远支持你。”
她打开电视:“看个电影再走吧,想看BJ单身日记了。”
我笑着和她窝在一起,两人盖了一条毛毯,这是我们上大学时最常看的爱情电影。
遇见程浩洋之前,我总是觉得自己会像女主在影片开场一样,三十多岁的spinster,躺在沙发上吃零食,看深夜节目到睡着。
“禾禾,你怀念单身的时候吗?”
“有点。”
“我也是。”
谁不是呢,那会儿的憧憬和心动都是最真切的,会暗恋会失恋,是一个鲜活的情感动物,不像现在。
不然为什么人们提起“婚姻”二字,首先想到的是“责任”,“经营”这样的字样,而不是其他生动轻松的词语呢?
自从吃完刀刀带来的特产,我胃里就有点不舒服,程浩洋帮我拿了胃药:“你这吃零食的劲头像小孩似的,一次吃这么多。”
我盯着吃空的榴莲干袋子发呆,嘴巴里甜腻腻的。都说吃甜食心情好,我却没什么感觉:“这个月的房贷我稍微延迟几天发给你,刚交了我爸的住院费。”
他坐到我身边:“不用,我交就可以。”
“结婚时候说好的,财政分开,不能因为偶尔情况特殊就变化。”
他看我意思坚决,也没有再反驳:“好,不着急。”
我刚要说话,突然胸口泛上来一阵剧烈的恶心,我连忙捂着嘴巴跑到卫生间,却只吐出了胃酸,嗓子火辣辣的。
“我们去诊所看一下吧。”
我洗了把脸:“不用,就是甜的吃太多反胃,等会儿就好了。”
我显然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身体,直到半夜我还是恶心阵阵,躺在**出冷汗,程浩洋立刻陪我去了社区医院。
医生一家就住在这里,被我们吵醒也没生气,耐心地坐下来给我看诊,几分钟过后,他从架子上拿下来一盒验孕棒:“回去试试吧,不像胃里的毛病。”
我立刻心脏骤停了似的,说不上来高兴还是忧虑,瞬间没了主意,转头去看程浩洋,他显然也被吓到了,有点不敢相信:“我们每次都有措施……”
医生是很年长的老大夫,笑道:“避孕措施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呀。”
我一进门直奔卫生间,掏出避孕棒,手上差点没拿稳。
程浩洋等在卫生间门口,一脸焦急:“怎么样?”
“两道杠。”
他似是有些不相信,又看了看,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怎么办?”
我大脑混乱,完全没有想过今天的局面,更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不知道。”
他把我扶到卧室床边,让我坐下,他站在我面前:“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嗯。”
“我现在也没什么想法,先休息吧。”
“嗯。”
他的话影影绰绰落在我的耳朵里,忽远忽近。
我躺下来后,程浩洋并没有像以往搂着我,我背对他,盯着地上从纱帘缝隙溜进来的月光发呆。
我最了解他——程浩洋显然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他只是怕伤害我,所以才没有挑明。
我根本睡不着,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未来的设想,但似乎每一条轨迹,从这个夜晚开始,就都变了。
如果放弃了这个孩子,我大概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他毫无保留,我们的能力想要养活一个孩子是足够的,只是他不想。
可如果接受了这个孩子,他不会高兴,我们又该怎么继续三个人的婚姻生活呢。
只有两个选择,可无论选了哪个,我们都不会快乐。
程浩洋第二天起得很早,他没吃早饭就直接出门上班了,我一直在装睡,听到玄关门响才睁开眼睛。
该怎么办,告诉刀刀吗?还是父母?
我想了想,他们的回答我其实早就能猜到,刀刀会告诉我不要在意程浩洋,最重要的是我的看法,因为这是我的身体,是我的自由,而父母则会力劝我留下孩子。
可我呢,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