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洋篇
这次日本之行,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追根溯源,我来到港丰国际做事,就是因为当时达成了和霍港丰私下不太光彩的合作。
我当初既然能为他举报易屾,日后也能为别人举报他霍港丰,我很清楚,这就是他对我的看法和顾虑。
即使在港丰国际这些年,我呕心沥血做事,也没有完全打消霍港丰的疑虑。
于是,在我成为大区总监后,霍港丰提出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的要求:“浩洋,你的能力已经足够独当一面,我们在日本的分区是接下来几年的发展重心,我想先派你去驻扎几年,摸清市场,做好调研,好承接我们的团队。”
我简直哑口无言,除了不可思议,只想笑,这个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
日本那里的市场几乎是半废弃的状态,资金链勉强没断,我早听高层说过几年就要把日本那边的办事处取消掉,而现在派我去,目的昭然若揭。
既然吃相已经难看到这个地步,我也不介意再多吃几口霍港丰的闲饭。
只是有一件事,我总是放心不下,如坐针毡。
姜禾听完我的话,震惊道:“他不就是变相要逼你走吗?”
她这副打抱不平的样子,和大学时简直一模一样,很神奇,她身上总有些地方,是一直没有改变过的。
无论她经历了多少坏事,最后反而是我安慰她:“没事,我不难找下家,大不了,去你家蹭吃住啊。”
她斜了我一眼:“程浩洋,你听听你自己,还有斗志吗,你跳槽的单位找好没?猎头找了吗?”
我摇头:“太累了,暂时还不想去料理那些。”
她怔怔地盯了我几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佛系了?”
我哑然失笑:“我也不知道,真觉得挺没劲,算计这个算计那个,都没用。”
她靠在副驾椅背上,闭目养神:“但是有些事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做,浩洋,我其实宁愿你是以前的样子。”
“我以前什么样?”
“很清楚自己的目标,马不停蹄的追赶,其他的人和事都不重要。”
我看着她光洁如玉的侧脸,喉咙发涩,失去了她多年后,我才惊觉,原来真的是我,亲手把那个陪伴了我整个青春的人丢掉了:“有重要的。”
她疲倦地睁开双眼看向我,我们都没说话。
我内心尘封着的即将要破土而出,她却像是算准了时机似的,轻咳一声:“我得上楼了。”
我连忙留她:“禾禾,你等一下。”
她正视着我:“浩洋,有的话说出来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哦,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瞧我这一通费劲。
“禾禾,我不想再留什么遗憾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不去日本,我们……”
她紧锁眉头摇头:“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在几年前,你还记得吧。浩洋,该变得,不该变得,在我的生活里都变了,我一点都不妄想能回到从前,我们彼此都走好未来的路就好了。”
“还是因为他?”
她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个人的名字已经很久未被人提起,她没回答,伸手推开车门就走了出去,我连忙追上:“姜禾,我不是故意提的。”
她走的很快,我只好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生气。”
她呼吸急促,回过身把包扔在地上,用力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你放开我!”
“姜禾,你说我佛系,我颓废,你难道不是吗?你问问你自己,这几年除了工作,还做过什么事,你幸福吗?你在向前走吗?”
她挣扎不过,只好低头站在我面前:“不幸福啊。”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我又问,她这才仰起头看着我:“我不幸福啊。”
——浩洋,我没有感到幸福,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到底是向前走,还是原地踏步,失去喜欢的人似乎只是原因之一,可又像一切原因的根源。
——人到中年,真的没什么好庆幸,年龄,精力,热情,都一分分被时间抽走了,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但如果发生这一切的时候,身边有所爱,那想想还是一件好事,起码还有一个人会告诉你,没关系的,我和你一起。
——而我们已经扮演不了彼此生命里爱人的角色,你要我留你,其实也不是真要跟我复合,而是你留恋过去的事。
——但你知道吗,浩洋,一切都会变得,留不住,就连那个最初信誓旦旦说要等你的人也走失了。
——不过我们总有一天会走出这个怪圈,遇见新的人,开始新生活,那时候就祝你幸福,美满,知足。
姜禾的字一笔一画地写在明信片背面,我摸着硬纸板上不同字迹的凸起,内心某处似乎传来一阵温度,我马上就要到另一个大陆生活,会像她所祝福的,好起来吗,希望吧。
在飞机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我又回到了大学时那个炎热的暑假,姜禾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沾湿,脖子里还挂着那个令她无数次过敏的工作证。
我们谈笑,各藏心事地从外语楼走回宿舍区,她向我告白,我们在一起,请大家吃饭,热热闹闹一大帮人喝酒唱歌到凌晨。
再然后呢,就是结营舞会,她很想去跳,却不好意思说,梦里的那个我大方向她伸手:“走吧,我们跳支舞。”
某个章节被改了一点,于是我们的全部故事走向就都变了,变成了我梦想中的模样,婚姻美满,白头偕老,片刻之间,我就走马灯似的看完了属于完美宇宙里“姜禾和程浩洋”的故事。
我擦擦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泪,邻座的小孩懵懵懂懂看着我,给我递来一张纸巾:“叔叔,你为什么哭啊?”
我笑着接过来:“因为我丢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能找回来的,上次我的积木丢了,我找了好久,才在冰箱底下找到。”
我点点头:“嗯,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