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的报告被刘队给打了回来。他说这报告内容不够详细,方铮的态度不够端正,干脆指着她鼻子把她关进审讯室,让她安安静静写完了再出来。

审讯室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光线很暗,桌椅又不舒服,头顶白底黑色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方铮坐在椅子上不太老实,抓耳挠腮硬是往外一个字一个字憋,表情痛不欲生。隔着单面玻璃,刘队和老胡都看见了她的表情,老胡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方铮可怜,开口试图向刘队求情:“老方的闺女出不了茬子,我觉得这份儿已经说得挺明白的了。”

刘队也觉得方铮就跟个被罚写检查的小学生似的,看着还挺乐呵,他听了老胡的话,脸上的笑意渐熄:“被害人最后一个拨出的电话是一个刑警,而且这个刑警还曾经在案件发生之前不到六个小时,出现在犯罪现场。这个事情如果她不把每个细节都交代清楚,恐怕以后会招话柄。”

老胡仿佛想到了什么,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方铮好不容易憋出一份让刘队勉强满意的报告,被放出审讯室时窗外已华灯初上。她饥肠辘辘,瘪着嘴小声抱怨,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一口饭,她已经够瘦的了,要是再掉磅,以后要制服不了坏人。

刘队听了也心疼,他见方铮可怜,下班时打算带着她回家吃饭。

“你阿姨今天做了水煮鱼,你是有口福的。”

方铮一听刘队提起他老婆,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蒋阿姨前两年已经退休,有一阵子特别热衷于给方铮介绍对象,她想起了被她支配的恐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想去看一眼于丽丽的尸体,正好一会儿跟我姐夫凑合一顿得了。”

她溜得飞快,滑不丢手,刘队竟一把没薅住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跑了。

方铮离开了单位,直接奔马路对面。进了医院,坐电梯下到负二层,解剖室与医院自有的太平间比邻,都在地下负二层,电梯到了这里,温度都要降五度。

周瑞此刻正蹲在解剖室门口,吃一碗已经干成一整坨的热干面。方铮嫌弃地噫了一声,站在远处看他狼吞虎咽。周瑞吃了半碗才发现方铮的到来,抬头看她远远站着,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这吃相,看得我都不饿了。”方铮走了过去,自顾自进到他的办公室,脑袋左右转着找东西:“有零食没?”

“还说不饿。”周瑞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抽屉:“里头有小面包。”

方铮吃了他半袋子小面包,周瑞也把一整晚热干面吃干净。两人各自擦了擦嘴,进了解剖室。

于丽丽的尸体就停在离门最近的一张解刨台上,她身上盖着浅蓝色的布。方铮朝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冒犯了。”说完这话,她伸手掀开了盖在于丽丽尸体上的布。

尸体是被解刨过的,她胸口的洞周围血迹被清理干净,整个左乳几乎被人割下来,靠近锁骨的位置被凶手用利器划了一个“X”。周瑞解刨刀口与这个X相邻,是一个巨大的Y字形,此刻已经被周瑞缝合好。

“她是怎么死的?”方铮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于丽丽的沉睡。

“窒息。”

“嗯?”方铮没想到死因竟然是这个,扭头去看周瑞。

周瑞正完成他的尸检报告:“她血液里的还原血红蛋白多,血液呈暗红色。肺叶间表面,肺底,胃粘膜处有多处出血点。”他说着抬了抬头:“应该是缓慢窒息而死。”

方铮眨眨眼,下意识用戴了手套的手去翻看于丽丽的颈侧。

“没有脑部充血,没有肺泡破裂,她不是被掐死的。”周瑞眉头拧起来:“不过奇怪的是,她身体内少了将近3kg的血液,这非常多,几乎是把她身体里的血液抽光。”

方铮:“是死后被放血的?”

周瑞缓缓点头:“应该是这样。”他抬头扫了方铮一眼,耸耸肩:“我原先以为她就是失血导致死亡,因为一切体表特征都显示她失去足以丧生的血液。好在她父母很较真,要求解刨。”

方铮整个下午都被关起来写报告了,现场只瞜了一眼,对案件的进展不太清楚。

“已经联系上她父母了?”

“对,她爸妈外地的,已经往这里赶了。听说女儿遇害,要求用尽一切方法找到凶手,解刨女儿的尸体也在所不惜。”周瑞点了点手里的报告:“所以我这不是加班加点的,就为了在她父母到来之前把尸检报告搞定么。”

方铮咬着自己下唇的一小块死皮,脑子里满是于丽丽家凶案现场的模样:“你说你差点以为她是失血过多死的?”

“嗯。”周瑞承认:“因为失血,所以大量窒息死亡的体征在于丽丽身上都找不到。她的心脏又不翼而飞,更难断定她的确切死亡原因。好在我仔细观察过她的每一个脏器,最后在肺叶和脾脏上找到了点出血点。验血过后,确认她生前没有相关病灶,血液中还原血红蛋白异常,并含有微量羟嗪,这才敢断定她是窒息死亡。”

方铮看着于丽丽左胸那个憋下去的“X”:“羟嗪是啥?”

“安眠药。服用后一小时内见效。”

方铮扭头看了眼放在一旁托盘上的黑漆漆一坨。她用食指拇指将那一坨东西拈起来,隔着手套,方铮的指腹仍旧能感觉到那坨东西身上粘软的触感。

“这就是塞在于丽丽胸口的乌鸦?”方铮一脸嫌恶,看着这坨黑东西简直想吐。

“是,死乌鸦,脖子还被拧断了,也是怪可怜的。”周瑞解释道。

方铮把可怜的乌鸦放回托盘:“你说凶手哪里搞到的乌鸦。”这种鸟自古被人们认定不详,城市里早已少见——别说乌鸦了,现在你逮两只麻雀都不容易。

“这谁知道。”

方铮想了想,面向周瑞说起下午时她想到的那套理论。

“我有个想法,要不你听听?”

“不听不听跟我没关系……”周瑞佯装捂耳朵,他只是个法医,推理的事情与他无瓜!

“哎,其实,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谢安风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瑞放下手,看向方铮:“你说。”

方铮无语:“比起你小姨子,你更相信谢安风?”

周瑞点头:“对。”

“……忽然不太想说了。”

“那我自己打电话问他。”

“你给人民刑警一点尊严好不好?为什么不相信刑警,反而相信一个写小说的!”方铮简直要怒。

周瑞居然真的掏出手机,眼角余光瞥了方铮一眼:“他辅修犯罪心理学,读研时曾协助他老板参与数个国家级要案的侦破工作,擅长人物侧写,观察力惊人……你跟他比?”

方铮一怔,她不知道谢安风还懂犯罪心理学。

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太不了解那个男人了,自从她发现了谢安风微信头像的秘密,这个男人身上仿佛弥漫出迷雾,如今迷雾越来越厚重,让方铮几乎看不清那个她本以为干净又简单的男人。

在她沉默时,周瑞已经拨通了谢安风的电话。

两人还在寒暄——准确的说,是周瑞单方面在对谢安风寒暄。方铮回过神来,伸手夺过周瑞的手机,一手将周瑞的抢夺制止,一手拿着电话,对对方开口。

“想不想来犯罪现场看看?”

***

三人到达金色港湾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小区安保一如既往地靠谱,周瑞的车被拦下来后,方铮跳下车,掏出警官证给安保的同事看,顺便等级访客信息。

穿着制服的保安在面对方铮时有些紧张,他搓着手,用一口带了些许方言的口音试探着对方铮说:“你们警察同志也很辛苦啊,晚上了还要工作。”

“嗯。”

“那个,7栋的案子不是抢劫吧?今天有业主来找我们,说是怀疑我们工作有纰漏,让坏人进到小区里面了。”

方铮没说什么,只低着头登记。

她的沉默让对方更是不安:“我们工作都很仔细的,你们警察同志下午也拿走小区出入监控了,看一看就知道,没有登记的外来人员我们是不给进的啊。”

方铮登记完,把笔放在一旁,顺手翻了翻那本登记册。

“9月13日一整天,你们整个小区里只有8个人叫外卖?”

保安一听这话,顿时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不是,送外卖的我们都熟悉……都认识脸了的,没让他们登记……”

方铮合上册子,朝保安笑笑:“别紧张,我只是提出一个漏洞而已。”说罢,她回到了车上,车继续往小区里开,最后停在了7栋楼下。

方铮带着从局里拿来的钥匙和门卡,刷卡进了单元门和电梯。

“进电梯按楼层都要刷卡,那不刷卡的就不能坐电梯了?”周瑞试着按了下其他楼层,发现于丽丽的卡没有其他楼层的权限,于是啧啧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