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听了舟舟的解释，忽然对这个互助会感兴趣起来：“有没有失眠互助会？”她问。

“我不知道，你可以上网去找一找。”舟舟茫然地抬起头。

方铮看了眼舟舟，见她还是一副自己犯错误的表情，于是安慰她：“别自责，没什么的。人很难单纯幸福的过一辈子，但凡遇到点事情，就很难不会在心理上留下些痕迹。以前咱们国家不发达，每天光赚钱养家，注意力也没有放在心理层面上，所以才会给人有种‘现在的人矫情’这样的印象。”

赵磐跟着笑起来：“是啊，我师姐有句话我觉得说得特别对，现在人没个心理毛病都不好意思在社会上混。”

方铮轻笑：“我也有点心理疾病，曾经严重失眠，甚至出现过幻视幻听。这不是什么需要觉得羞耻的事情，别太自责。”

舟舟被安慰到了，表情好看了一点。她逐渐活泼起来，一路与两人聊着天，直到赵磐把车开到舟舟所说的那个写字楼下面。

“我陪你一块去吧，顺道打听打听有没有失眠互助会。”方铮说着，顺手打开车门：“赵磐，你找个地方停车，稍微等我一下。”

“好嘞。”

舟舟带着方铮到了这间写字楼的十七楼，互助会已经开了，空空的办公室里，十来个人未坐成一圈，互相分享最近自己的身心情况。

方铮在这些人里，一眼就看见了早上她刚刚见到过的那张脸。

就是那个她在于丽丽火化时看到的陌生女人。

太巧了。

舟舟还没进门，方铮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指着那个陌生女人问道：“你认识她吗？”舟舟顺着方铮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大概是这两个月刚来的吧。”

舟舟已经将近半年没来过这个互助会了，新加入的成员她自然不熟悉。

方铮送舟舟进门，自己悄悄退了出去，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似乎是自己的眼神过于有存在感，那个消瘦的陌生女人猛地抬头，目光与方铮相撞。

她微微一怔，片刻后主动移开了视线。

方铮感觉，那个陌生女人正在挣扎思考着什么，她没有动，依旧站在门口看着她。那个女人犹豫着，这让方铮感觉自己的直觉没错，她觉得那个女人仿佛想告诉她什么。

“请问，您是来参加互助会的吗？”为首的温和医师与舟舟寒暄完，等舟舟坐下来，她又看向方铮。方铮最近瘦得厉害，这或许让那位医师误会了什么。

方铮摇摇头，正打算离开，房间里忽然响起咣当一声，众人目光寻去，方铮看到刚才她关注到的那个陌生女人已经站起来了。而发出声响的，是她无意中碰倒在地的椅子。

“抱歉，我有点事，”她匆匆与医师说完，朝着门外的方铮疾步走来。方铮站定，见那女人走到她的面前，她压低了声音问了句：“你真的是警丨察？”

方铮点头，掏出自己的警官证，低调地亮给那个陌生女人看。

那女人表情有些奇异，她仿佛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在担心什么。片刻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拉着方铮往外走：“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方铮心里一跳，被拉着走到了走廊。女人四下观察片刻，声音里带着紧张：“我觉得最近有人在跟踪我，那个人甚至知道我家的密码，白天会偷偷住在我家里。”

“……什么？”

方铮没想到自己听到这样的话，那个女人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语速极快地继续说了起来：“真的，你要相信我！”她情绪有些激动：“我搬过家，工作也辞了，可是那个人还是能找得到我。我根本不敢待在家里，现在像个游魂，总是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你有什么证据？”方铮问道：“或者说，有什么迹象表明有人偷偷进过你的家？”

“很多！”那个女人说道：“一开始发现这个事情，是一个多月前。我新买了两间T恤，洗完了晾在阳台，上了一天班回来以后就发现衣服少了一件。”

“会不会被吹到楼下了。”

“没有，我下楼找过，没找到。”那个女人接着说：“后来是洗衣液，我新买的洗衣液突然就空了瓶，还有家里的吃的，喝的，都少了。”

方铮微微皱眉，继续听着。

“……还有桌子上的落灰，被人写了个‘脏’字，我以为是房东家孩子恶作剧，第二天就找了新房子搬了家。结果搬家后这种情况也没有消失，家里总是莫名其妙的少东西，还有人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白**到我的办公室……”

那个女人越说越激动：“我在哪里工作，我在哪里住，那个人都知道！我辞了职，在家反锁着门，连外卖都不点，没有人敲门。直到有天晚上，我忽然听见我的蓝牙音箱说话了，像是回答什么问题似的。等我醒来一看，我床头的木板上被人写了几个英文字母……”女人脸上惊惧的表情非常真实：“太可怕了……我去报了警！结果警丨察说我这个情况，丢的东西都很便宜，没有立案价值，让我在家多注意安全，就完事了！”

方铮抿着唇不说话，那个女人看着方铮的表情，忽然情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是不是也以为我精神病！我没有精神分裂，我有医院开的证明！”

陌生女人两眼瞪圆，脸色苍白中泛着不健康的赤红，眼下有休息不良而带来的乌青。方铮伸手朝下压了压，安抚道：“我没有怀疑你说的话，我刚才只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说的这些事情，与今天早上你去殡仪馆送于丽丽有什么关系？”

女人一哑，神色变得有些晦暗。方铮也没有催促她，只是看了眼手表：“如果你方便，我们找个安静些的地方说话。”

***

和舟舟打过招呼，答应一个小时后再来接她之后，方铮带着陌生女人，喊上了赵磐，找了一处附近的茶社坐下来。茶社里非常安静，三人闻着茶香谁都没有先开口。赵磐看看看那个女人，又看一看方铮，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好奇，方铮更是不做声，她没有给那个女人压力，给她倒了一杯茶。

喝过两口茶水，那个女人开口了：“其实，我不认识于丽丽。”

方铮心里一动，拿眼神暗示赵磐录音。也不知道赵磐是误会了什么，他动作幅度非常小，悄咪咪掏出录音笔，打开开关后把它藏在了桌子下面。

“但是我知道这个人，她的死和曹晓彤有关。”

赵磐表情一变，浑身气质都变得凌厉了起来。原先他还不明白师姐为什么会忽然找一个陌生女人谈心，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了解811连环凶杀案的情况。

“我叫程燕，是曹晓彤和邱永胜的高中同学。两个月前，邱永胜的皮肤组织是我发现的。”说到这里，女人表情变得难看起来：“……我差点把邱永胜的皮给吃了。”

方铮恍然，她掏出手机翻找通话记录，然后念出一串电话号码：“……这个号码是你的？”

程燕点点头。

“巧了，你说的这个案子，我是负责人之一。”方铮说着，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她对程燕扬扬下巴：“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对我说。”

方铮之前曾数次试图联系程燕，当时肥肥烧烤店报案人是两个女白领，其中一个与她通过话，据说，另一个叫做程燕的女白领是老板和老板娘的高中同学，但因为受惊过度，后来并没有配合警方工作。

程燕怔怔看着方铮，表情有些木讷。

两个多月前，她与前同事在肥肥烧烤店吃烧烤时吃出了人皮，这件事对她的打击远比同在一张餐桌上的另一人要大得多。那片皮肤是邱永胜的，邱永胜是她身边活生生的人，他们是高中同学，相识十几年了。

自那之后，她便患上了轻度的厌食症。每次看到荤菜时，她都会心里发慌，觉得恶心，似乎那些荤腥都是从人身上片下来的。

一开始，她的厌食症还没有这么严重，可再加上后来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她逐渐变得精神脆弱，生活中一惊一乍的性格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所以她连工作都辞了。

“你不认识于丽丽，那为什么要去殡仪馆送她。”方铮问。

程燕神情恍惚，她答非所问道：“你先告诉我，于丽丽死的时候，是不是很蹊跷？心都掏走了……”她看了眼方铮，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于丽丽会不会是被厉鬼杀死的？”

方铮眉头一皱。

“曹晓彤死了，邱永胜也死了。现在连那个女记者也死了……下一个该轮到我了吧？”程燕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她整张脸皱在一起，表情难看：“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冯书阳就算变成了厉鬼，也找不到我头上啊。”

她抽了一张纸，狠狠擤了鼻涕，表情镇定了一些：“我早上去看于丽丽，是想看看她死的怎么样，会不会太丑，我好做个心理准备。如果冯书阳真的来找我报仇，我希望能跟他商量商量，好歹大家是同学，能不能让我死的好看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