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娣应下,将事情从头说来:“我最早发现不妥的地方,是名册。”
林凤娣曾拒绝按名册付款,是因为她发现了名册里有将赔款多次支付给同一人、或者由不存在的人冒领的情况。赔偿款每一个人也许只有十几万,但数量多起来以后,总额也水涨船高。后来,林凤娣查的严,将这条路堵死,洪姐洪弟就想到了第二个办法,“借”用公司各个账户上的余额。那日,林凤娣和洪姐因付款账户的问题闹了起来,便是因为洪姐知道,项目公司账上本应有钱,却已经被她用掉了。
林凤娣早早查出来这些,却隐忍不发,只是将各账户看得更严,让洪姐无空隙可钻。
机会在年底到来。随着房源锁定、流动性出现问题,这些日子以来,洪姐越来越急,可除了项目公司,其他账户上能用的已经用光了,她急需要开源解救自己的困境。但林凤娣犹如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阻拦她向项目公司伸手,便想趁着“M0”审批未成的机会,向冯老板讲出了炒房之事,企图弄出一笔钱来。
林凤娣忍声吞气这么长时间,为的就是这一刻。她如释重负,笑道:“冯总,你说过,洪姐是你的家人,我便以‘家人’的准则去看待她,现在想来,这算是一种‘包庇’,是我做得不对了。”
梁可握住了林凤娣的手,脸上悲愤,暗地里却在笑。
林姐变了。
变得圆滑。
其实,洪姐这件事情林凤娣并没有证据,以猜测居多,若不是洪姐今天自己露出破绽,林凤娣就算告诉冯总,他也可以不相信;甚至往坏里揣测,他还可以真的“包庇”洪姐。可现在项目公司全部的股东在场,林凤娣将这件事情这么揭露出来,洪姐损害了项目公司的利益,自不能再留下了。
果然,冯老板脸色难看,看了看洪姐,又环视众人一圈,最后抬头盯着他那块“无为”的牌匾,大概觉得大势已去,只好叹道:“洪姐,你不能在这里做了。”
“老冯!”洪姐惊恐地喊道:“你既然知道了,不能不救我啊!”
冯老板苦笑:“我救你,我肯定救你。只是,你确实不能再在公司做下去了。”
洪姐捂着脸哭了起来。
冯老板重情重义,送洪姐离开,会议室里众人心照不宣。
常铠突然动作,向林凤娣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
陈嘉孚笑着跟上:“谢林总守护了我们共同的财产。”
梁可将林凤娣杯中冷茶倒掉,给她斟上一杯新的,递给林凤娣,也举起自己的杯子:“林姐,真棒!”
林凤娣看向梁可,又看了看其他人,感叹道:“一家人,别客气。”
不久冯老板回来,难掩沮丧,喝了好一盏茶才缓过气,道:“洪姐做的错事,就是我做的错事。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立场好发表意见的。如果大家觉得出售项目能够利益最大化,我就投赞成票!”
洪姐的事情,让先前作为意见主导方的冯老板,不好意思再占主动。
“冯总不要这么说,洪姐是洪姐,您是您。您对家人好,是您厚道。”梁可诚挚地望着冯老板,道:“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了我,在困难面前,‘抱团’才是度过危机的不二法门,我们更应该团结才是。”
常铠“嘿”地一声笑了出来:“团结,好!说的动听!”
梁可白他一眼,他这是在笑自己空口说白话,给他们灌鸡汤。她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冯总,我有一个想法,但是需要您的大力推动。”
“你说。”
“我想见一见荣老板。”
“见他?”
“是。咱们的桃园工业区城市更新项目能不能赚钱,就全看荣老板的了。”梁可的眼里,全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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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荣老板处回到D城已是深夜,天空里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雨。
春雨润泽万物,带来生机,却也是种子们的倒计时。若是不能在大雨来临之前生更发芽,那便有着被淹没、冲走的危险。
是死是活,就看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梁可淋了点雨,狼狈地回到自己在市中心的小屋。不知道是不是小屋已经被抵押的关系,梁可只觉得这屋里更冰冷。她今天太累,只想快快躺下,顾不得洗漱,只草草取过一张毛巾毯将自己裹住,也顾不得擦干淋湿的头发,匆匆窝进了沙发里。
梁可解锁手机,给周弥打电话。
没接。
再打,还是没接。
梁可叹了口气,安慰自己周弥最近愈发忙碌,接不到才是正常。她只好打开给周弥的对话框,编辑了一条信息,删掉,又编辑了一次,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周弥,我们离婚吧。”
做完这一切,她仅剩的那点力气也消散了。
困意袭来,梁可顺着困意睡过去。她做梦了,她知道。
梦里是一列停在站台上的火车,梁可走到车门处,拉住绿色的栏杆不放手。火车外面是一平如镜的水面,她不知道这一步走下去,会不会就跌下去,沉底了。
“别怕,走过来吧。”
梁可抬头,站台上的椅子里是一张熟悉的脸。
“爸爸。”梁可出声。
“坐。”梁爸爸招呼梁可在站台上坐下。
“我不过去。”梁可将栏杆拉得更紧了,“我不想走你的老路。”
“是吗?”梁爸爸笑得温和,“可你终究是我的女儿。你躲不掉的。”
“我跟你不一样。”
梁爸爸站起身来,不置可否。他看了看火车前进的方向,道:“前面,很危险。”
“我不怕。”
“你怕的。”
“不,我不是你。我知道我自己要做什么。”梁可自信笑道:“我可以为我的行为承担责任。”
“梁可,我不是担心你害怕前路。”梁爸爸示意她看身后的车厢里,“我是怕你舍不得。”
梁可转头,看见车厢里,周弥的脸。
梁可在温热的眼泪里醒来,眼前真是周弥的脸。
“做梦吗?”
“傻瓜,你已经醒来了。”周弥用修长的手指一颗颗拭去她沿着脸颊流下的眼泪,“我的睡美人终于醒来了。”
梁可从沙发里挣扎着爬起来,窗口天光透进来,竟然是个晴天。
“你怎么回来了?”
周弥诧异,揪了揪梁可的鼻子,道:“你昨晚莫不是喝醉了吧?”
“没有。”
“那你可还记得,给我发了信息的事?”
“啊,那个。”梁可心里一痛,主动搂住了周弥。
见她这样,周弥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反手更紧地搂住了她,叹道:“我生怕回来晚了,你就不要我了。说一说,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