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炎和萧丽虹一抵达国军医院,随即与李可思会合。

李可思以为严炎会只身前来,因此见到萧丽虹时,便向他投以好奇、纳闷的眼光。

接收到李可思询问的眼神,严炎咳了一声,向李可思介绍萧丽虹。

“这位是萧丽虹验尸官。”

听了严炎的介绍,李可思的眼中放出好奇、惊异的光芒。女性验尸官在国内并不常见,就算放眼国际,从事这行业的女性也是寥寥可数。除了学识、知识,更必须具备胆识。李可思脸上的神色由诧异转为钦佩。

“你们身上都有带证件吗?”李可思问。

“有。”严炎和萧丽虹异口同声地回应。

李可思点头:“那你们跟我来。”

严炎和萧丽虹跟随其后,经过几个迂回长廊后,人潮已褪去。愈往里面走愈清冷。

终于,李可思在一个转角停下脚步,按下眼前的电梯按钮。

“李局长,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在这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严炎忍不住开口问李可思。

李可思听见严炎疑惑、不安的口气,脸色一沉说:“我们要去十三楼。”

“十三楼?”严炎和萧丽虹不由得吓了一跳。

从事法医、验尸工作多年的他们,早已听说医院十三楼为秘密楼层,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证实。如今,李可思竟要带他们到传说中的十三楼一窥究竟,令两人内心产生一股既兴奋又恐惧的矛盾心理。

“叮!”清脆而透明的电梯声响,适时提醒沉溺在各自情绪中的三人。

三人前后进入电梯,直达十三楼。

电梯内,十三楼的楼层面板亮着黄灯,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密集闪动。这座设置在医院最隐密角落的电梯,是本栋医院唯一可达十三楼的电梯。

三人各站电梯一角,若有所思、不发一语。

脚下的地板不断向上攀爬,像是要与地心引力进行拉锯战,非要争个高下不可。

随着电梯攀升,密室内有限的空气也渐渐稀薄,郁闷填进三人胸腔。

电梯接近目的楼层时愈来愈慢,缓缓地往上靠。

“叮——”戛玉敲金的透明铃声再度响起。

“轰隆——”电梯门伴随厚重的声响,两扇夹着滚轮的钢板门笨重地开启。

严炎和萧丽虹随李可思出电梯,踏入军方的秘密医学研究基地。

初次来到这个军方重地,严炎和萧丽虹不由得放轻脚步、调匀呼吸,深怕招来责骂与鄙视。

纯白的空间、空**的回廊,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水味和死亡的气息。严炎与萧丽虹一前一后走在空寂的走道上,一股阴森诡谲的氛围蔓延四周。

李可思走在前面,到某个转角时,伫立在走廊上的特警忽然上前,伸手阻止李可思等人前进。初来此处的严炎和萧丽虹感到一阵错愕,随即在天花板各角落发现转动的摄影机,为防止摄影机死角或有机可乘的犯行时机,每台摄影机转动的时间都分别错开。对此,两人心中都不禁泛起”不愧是军方重地”之感。

李可思向特警提出说明:“我是刑事局长李可思,我刚才有来过,在我身后的是严炎法医和萧丽虹验尸官。”

特警看了一下李可思身后的严炎与萧丽虹。警政单位知道严炎这号人物,却不认识萧丽虹。

“抱歉。依照规定,我们还是得进行详细的搜身检查,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特警打算对李可思采取先礼后兵的态度。

李可思无奈地苦笑摇头,看向身后两人,他们一个是耸肩表示无所谓,一个是摊手示意以军方规定为重,可见两人都非孩童,知道事情轻重。

两名特警向三位点点头,便开始搜身,检查携带物品。

用金属探测器扫过三人全身,发现并无异状后,便放三人向前走。

三人通过特警的检测,又拐入另一个转角,一个纯白、厚实的大门立在眼前,门口右侧的白色弧形柜台里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看似护理人员的女子。女子一见到三人,立刻上前盘查。

“抱歉,这里禁止外人进入,请出示证件好吗?”女子的眼眸中闪着冰冷的光芒,如这层楼一般毫无生气。

“我是李局长,我刚才上来过,这是换好的证件。”李可思从口袋中挑出一张精美的临时证,递给眼前的女子。女子面无表情地审视李可思递来的临时证,点了点头。

“那么,后面这两位有临时证吗?”女子傲慢地问。

严炎蹙眉说:“呃,我们没有。李局长说有急事找我们过来,所以……”

“没临时证的话,就请两位交出身分证。”女子打断他的话。

“好。”两人异口同声应道,各自从皮夹中挑出身分证交给女子。女子收下后,回到柜台一边敲着计算机键盘,一边比对证件。过了几秒,计算机传来相关数据后,女子才提笔登记,然后发给他们临时证。

“你们的身分没有瑕疵,这是你们的临时证,如要离开这里,请记得换回来。”女子按下钮,白色大门缓缓敞开。

“跟我来。”李可思对他们说完,便进入门内。严炎和萧丽虹互看一眼,便随严炎进门。

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严炎和萧丽虹进入陌生的地方,不免四处张望,彷佛想看尽这里所有一切。但放眼望去,四周只是一片纯白,让人产生错置之感。

“扫描完毕,安全无误,允许通行。”房内突然响起说话声,让初次踏入此地的严炎和萧丽虹吃了一惊,李可思急忙解释:“哦!忘了跟二位说,这里有红外线的感应装置,体温过高或有疑似感冒症状的,在这里进行扫描时就会检验出来,而计算机系统就会告知前方的警卫,让来人无法前进。”

“原来如此,想不到军方这么保密。”

“没错!”

“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凄厉低吼,让他们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体内萌生一股恐惧感。这个声音掺杂悲鸣,三人的身上都生出了鸡皮疙瘩。

“李局长……这是……”严炎低声询问。

李可思的脸色渐渐转暗,彷佛被人恶作剧涂上了铁灰颜料一般。

“等一下,你们会看见此生未曾见过的骇人景象。”李可思压低嗓音,”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语气沉重到让人不敢轻忽。严炎和萧丽虹虽然不安地面面相觑,但心中明白既要从事相关工作,就没有害怕的道理,于是互相点了一下头,表明坚定的立场。

“既然你们准备好了,那就随我来吧!”李局长丢下这句话,转身推开另一扇门。

这是?

严炎和萧丽虹进门后,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一阵浓烈、恶心而刺鼻的福尔马林药水味,立刻强行进入两人的眼、鼻。一座透明的玻璃屋建在房间中央,里面关着昨日发现的男孩,他一边发出嘶叫一边啃食手中的食物。在严炎和萧丽虹眼前的他,不再是遭到剥皮的男孩,而是一具缠上绷带、活生生的木乃伊。他的脸上只露出双眼,鼻孔插着黄色软管方便呼吸,缠在嘴上的绷带则被利剪划开,露出彷佛无边恐怖深渊的嘴巴。

小男孩瑟缩地靠在墙角,原本洁白的绷带透出药、脓、血水的颜色,紧紧黏在失去皮肤保护的身体上。嘴部一张一合,似乎在啃噬什么,失去眼皮遮蔽的大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众人。

房内除了这间玻璃屋外,还有一间看似实验室的毛玻璃隔间,以及两间纯白色的普通房门,上面各自挂着“数据室”及“医护室”的金框门牌。

那间毛玻璃屋里有几名身着防尘衣的男女,他们只看了严炎一眼,便继续进行各自的工作。

而在玻璃屋外,伫立着一具具大型的医学器具,等待为人们剖析最新的医学研究。玻璃屋的上方是一座大型的手术用探照灯,一条条管线至圆型灯边缘垂落。远远望去,尖型的老虎钳竟像一条条盯着猎物、虎视眈眈的猛蛇。如此景象让萧丽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此时,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走来,向三人伸出友善的手。

“李局长,你回来了。敝姓冼,单名清,叫我小冼就行,我是负责这宗案件的研究人员。”名为小冼的男子,身高硕长、脸庞清秀,充满灵气的单凤桃花眼像是要沁出水来,红润的双唇则像裹上蜜糖般光泽熠熠。

“您好,我是法医严炎,也是李局长的好友。这次托李局长的福,才有荣幸来到此处。”严炎已收敛起惊骇的神色,礼貌性地伸出右手。

“严先生过奖了,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见到本人,是小冼的荣幸。”小冼客套地与严炎攀谈,眼光扫向萧丽虹:“这位是……?”

“哦!这位是萧丽虹验尸官,负责这次的案件。”

“女验尸官?台湾有女验尸官?天啊!我真是不敢相信。”小冼露出惊讶表情,萧丽虹一阵反感,面露不悦的神色。

“怎么?女人就不能当验尸官?”萧丽虹回嘴。

小冼见萧丽虹一脸不悦,当下了然于胸,“萧小姐妳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女性大多不愿意从事这样的行业,尤其萧小姐又年轻貌美,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小冼连忙解释,以免萧丽虹产生更深的误解。

“嗯!希望你说的是真话。”萧丽虹回握小洗的手,语气轻蔑。

在场的众人忽然一阵尴尬,不知该如何化解这个即将失控的局面。

“小冼,你把检验报告拿给严先生和萧小姐过目。”李可思打破沉默。

“哦!好的,请二位稍等一下。”小冼立刻转身走向身后的小门。

见小冼离去,严炎给了萧丽虹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萧丽虹瞥了他一眼,便朝小男孩走去。严炎望向萧丽虹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低头与李可思交换意见。

萧丽虹打开只能从外开启的玻璃门,走向那个小男孩。她被那浓烈的药水味熏得睁不开眼,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仍然一步步向前走去。小男孩一直猛啃手中的食物,彷佛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喀啦——喀啦——”清脆的声音传入萧丽虹的耳朵,穿进她的脑海。小男孩握着食物,她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萧丽虹好奇地瞇起眼睛,想一探究竟,这层心思似乎传给了小男孩,让他产生防备。小男孩见萧丽虹一步一步靠近,害怕地不断发抖。

“别怕,阿姨不会害你的。来!给阿姨看你手上的东西。”明白小男孩的恐惧,萧丽虹的声音变得柔和,她伸出白皙的手,想得知小男孩究竟在啃噬什么。

过了半晌,小男孩见萧丽虹的手只是停在原地,于是松懈下来,身体也变得柔软。

萧丽虹知道小男孩已不再抗拒,于是鼓起勇气,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丽虹,小心!”李可思见萧丽虹靠向小男孩,连忙大声惊叫。

萧丽虹吓了一跳,看向李可思。

“快离开他!”李可思顾不得解释,马上拔腿奔向萧丽虹,严炎也跟着跑了过去。

“怎么了?”萧丽虹见李可思如此慌张,也察觉到事态的不寻常,一阵恐惧感从脚底往上窜,直达头皮。

萧丽虹不想被心中的想法征服,于是立即将头转向小男孩。只见小男孩除了盯着她之外毫无动静,这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

“咭咭……”一阵诡异的笑声传入她耳际。

萧丽虹楞在原地,不敢回头,一滴冷汗从额头沁出。现在她的心里被恐惧占据,顿时失去判断力,也失去本能的逃离反应,只能静待严炎和李可思将她带离。但愈是感到恐惧,愈是觉得时间出奇地漫长,李可思与严炎快速奔来的动作,在萧丽虹眼中却显得非常缓慢,让她产生极大的无力感。

一双缠着绷带的手抓住萧丽虹的左手,让她的脸色更加铁青,恐惧已窜入脑部,她感受到因害怕而瞬间死亡的脑细胞。

“咭咭……”小男孩抓着萧丽虹的手,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啊——”痛苦逐渐扭曲她美丽的脸。

“丽虹!”

严炎和李可思的吼叫声,让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和资料室的小冼吓了一跳,纷纷跑出来一探究竟。只见严炎和李可思急忙跑进玻璃屋,想将那小孩和丽虹分开,小孩神色狰狞、咬牙切齿,而丽虹则是额间的冷汗直冒。严炎抱着痛苦万分的萧丽虹,而李可思则是硬扳开男孩的嘴,想让他松口,却被那大得出奇的力量弹开。

这个小男孩竟有成年魁梧男子的力气。

“好痛啊——”萧丽虹痛得快要昏厥,泪水不断从她的眼角溢出。

“小冼、小冼,快拿镇静剂来!”李可思吼道。探身查看的小冼立刻冲进医疗室,取出镇静剂快速奔向玻璃房。

小男孩见小冼拿出镇静剂,害怕地放开咬着萧丽虹的嘴,张着血盆大口朝小冼张牙舞爪。

严炎趁机一把扶起萧丽虹,将她抱离现场。

血不断从萧丽虹的手上渗出。

李可思闪到小男孩身后,将他一把提起,让小冼打镇静剂。

镇静剂流进小男孩体内,不消一刻他便陷入沉睡。他手上一直紧握的食物也掉落在地,滚到萧丽虹脚边。

萧丽虹强忍疼痛,探看那滚落的东西,一看之下脸色立刻煞白。

那是一节人的小骨。那孩子竟然将人骨当成食物在啃食!萧丽虹惊异不已。

李可思和小冼步出玻璃房,见萧丽虹体力不支地倒在严炎身上,立刻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严炎将萧丽虹抱进医疗实验室,让她靠着椅背坐下。他卷起萧丽虹的袖子,深陷的齿痕怵目惊心,鲜血汨汨流出。

“李局长,那小孩为何会突然发狂?”严炎疑惑地看着李可思,而李可思脸色也更加地阴沉。

“小冼,检查报告好了吗?顺便将备用医药箱拿来吧!”李可思等小冼出去后,才对严炎说:“那小孩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已经异常了……不瞒你们说,一名帮他缠绷带的医疗人员已被他咬下了一只耳朵,另一名则被那孩子咬住咽喉,现在还在加护病房,尚未脱离险境。”李可思面色凝重,缓缓道出这段话。额间冷汗显出他的仓皇不安。

萧丽虹好奇地问:“那……他手中的人骨是……”

“是他自己的。”李可思说出爆炸性的回答。

严炎大喊不可置信,人怎么可能啃咬自己的骨头,又不会喊痛?而一旁的萧丽虹则吓得脸色更加惨白。

“哪里的骨头?”迫使自己冷静的萧丽虹,又问了一句。

李可思沉思片刻,不知该不该说,正要开口小冼刚好走了进来。

“局长,资料全都在这里。”小冼气喘吁吁、两颊酡红。他将资料递给李可思,再将备用的急救医药箱递给严炎。医疗实验室的其他工作人员,见萧丽虹伤势严重,便上前协助严炎。严炎向好心的同仁一一致谢后,便和李可思谈起那个小男孩。正在敷药的萧丽虹,仍留意着李可思二人的动向。

李可思翻开卷宗,递给严炎一份书面报告。严炎翻动页面,俊秀脸庞上的神情愈来愈凝重,不久便重重阖上报告书,右手食指与拇指捏着眉心,不停地搓揉。严炎双手叉腰、来回走动,李可思则是紧抿嘴唇、不发一语。

“这报告没有错误?”严炎的话引来在场研究人员不友善的目光。严炎深知自己口误,连忙道歉:“各位,我不是怀疑你们的专业能力,而是……这不可能啊!”严炎露出一丝苦笑。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说真的,我现在还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李可思翻开报告书,语重心长地说。

“这……这根本就已经超出……”严炎想反驳,但报告书已摆在眼前,白纸黑字不容辩解,他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到底是什么事?严炎。”萧丽虹看着严炎。

李可思与严炎都看向萧丽虹,思考该怎么对她解释。了解萧丽虹个性的严炎,在一阵沉默后,将报告书递给她。萧丽虹单手翻动着报告书,脸色也愈见凝重。

“不可能……这……小男孩明明活着!”萧丽虹不可置信地拿着报告书,望向那冰冷玻璃屋内的瘦小身影。

“这已是科学无法理解的事了……”李可思说。

“不可能,世上所有事情都有科学根据,任何事都一样。”萧丽虹倔强地反驳李可思。铁齿的她,一直认为没有人类文明无法解决的事,所有认知都应该在合理的范围内获得解释,这类怪力乱神的事让她发怒。

“丽虹,我知道妳一时无法接受这种事,但这里有全国最顶尖的研究人员和器材,我相信这份报告的真实性。”李可思语重心长地向丽虹道。

“但这报告书写那男孩……是个已经去世十年的人!”

“嗯,的确如此。”

“一个死去十年的人还会咬我一口吗?”萧丽虹气愤地卷起衣袖,要让李可思看个明白。突然,萧丽虹像是想到什么事,拆开包扎好的伤口。

“丽虹,妳干什么?”严炎连忙出手阻止。但随之而来的事,却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完好如初!

那深陷的齿痕消失了!因剧烈咬伤而瘀青的手臂和汨汨流血的伤口也随之消失。那么,刚才发生的事又要怎么解释,难道是众人的南柯一梦?

此时,地面突然一震,整层楼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轰隆——”

当大楼失去电力的剎那,偌大的发电机立刻发挥效能,随着马达转动的巨响,备用电力正式启动,照亮一切。突如其来的震动和瞬间笼罩的黑暗,让在场所有人脸上浮现惊慌的神色。整个十三楼再度明亮后,惊慌的情绪也随之灰飞烟灭。众人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重返各自的工作岗位。

“呵!这时候地震,真的会吓走人的三魂七魄。”严炎调侃地说,试图化解四人间的诡谲气氛。

“来得也真巧,不过幸好这里有不断电系统,不然我们全要摸黑出去了。”小冼露出带点妩媚的笑容。

“李局长,看来这宗案件已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了,高层有任何意见吗?”严炎蹙着眉,嘴角浮出一抹浅笑,随手翻着报告书。

李可思沉默半晌后说:“上面的人还不知情。说实在的,我还在考虑要怎么对上面的人解释,别说你们会不相信,就算公诸于世,也没几个人相信!”

“我真的很难相信报告书上的数据。刚才我接近那男孩时,仔细地看了一下发际的切口,那是新鲜的切口没错,我有多年的验尸经验,一看就知道,那怎么可能是十年前的伤口?而且,一个人在失去皮肤的状况下,不可能存活十年。即使可以,十年来,这小男孩不可能不会长大,他的毛发也会生长,难道有人暗中帮他剪头发吗?”

“丽虹,我知道妳一时间不能接受,但根据研究显示,这孩子身体里的细胞确实不是一般正常孩童的年龄,其他检验也发现,这孩子的确已这样生存了十年,而且……”李可思欲言又止,看了小冼一眼,小冼便接着说下去。

“我们还为那孩子做了脑部检查和失踪人口的核对,发现这孩子的确已经生存了十年。”

严炎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开口问:“十年?等等,我记得昨天现场不是有被害者家属吗?怎么会是十年?那不是最近才报失踪的孩童?”他想起昨天进入命案现场时,听到家属凄厉的哀叫,而且李可思当时明明说这是最近的失踪案,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变成十年前的案件?

“嗯,当时我也以为是最近接到的失踪人口案,而那些家属正好也住在山区附近,所以尚未仔细检查前,我们便认为这一定是最近才发现的失踪案。”李可思赶紧解释。的确,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绝不会有人联想到这是多年前的悬案。

小冼见严炎和萧丽虹仍然一脸不可置信,便又拿出十年前登记的失踪案件资料。

“这是十年前民众报案的纪录,因为多年无法侦破,所以成为一宗悬案。没想到,十年后我们竟然能寻获其中一位失踪孩童。而那具尸体,可能也要请二位尽快解剖,协助我们厘清一些事情,如果有任何新发现,请立即通知我们。如果需要警方协助,我们会立刻派人员过去帮忙。”小冼拿出另一份报告书给两人过目,严炎和萧丽虹看完后不禁面面相觑。

十年前的同一天,有四名孩童失踪,巧合的是四人都是家中独子。这是巧合?还是预谋犯案?

“这是十年前的案件,家属表示,当天自己的小孩都告知要去同学家中玩耍,四位家属也不疑有它,就让孩子出门了。没想到,这些孩子到了深夜仍未返家,而家人出外寻找也都一无所获,只好向警局报案。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直到今日我们才寻获一名失踪孩童,但……我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家属交代。”李可思无奈地摇头。对家属来说,寻获失踪的小孩应该是件好事,不管是生是死,总算有了结果。然而这小孩却是半人半尸,要怎么向家属交代?即使动用最新的皮肤移植技术,也需要耗费多年时间,才能让小孩拥有可以见人的皮肤。就算移植了皮肤,但还是无法解决时间的问题——时间在这孩子身上停止流转,使他停止生长、停止一切自然循环。十年前他是这般模样,十年后仍然没有变化,难道二十年后,这孩子还是会保持八岁时的模样,不老不死吗?

当年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率徐福至远洋取得珍贵的长生不老药,但始终躲不过命运无情的轮回。想不到,千年后一个孩童的失踪,却换来许多帝王将相费尽心力想获得的不死之身。

想到这里,李可思嘴角不禁浮现无奈的笑容;笑千古人的愚昧痴心,笑这骇人发现竟要由一个无辜孩童承担。

李可思的微笑既无奈又诡异,将气氛衬得分外清冷。

萧丽虹感到一阵寒意,用手掌下意识地来回搓揉双臂。想起方才小冼的一席话,又想起尸体发际的绿色斑点,萧丽虹彷佛有话想说,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或许是自己太累产生的幻觉。还是等解剖完毕,一起写进报告书好了。”萧丽虹在心中对自己说。

严炎双眼射出敏锐的精芒,他已看出萧丽虹有所保留,”丽虹,怎么了?难道妳有其他发现?”

“呃……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有点冷,空调太强了。”萧丽虹连忙找了个理由。

“这里会太冷吗?萧小姐可能受到太大的惊吓,不然今天就到此为止,时间也不早了。”小冼瞥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

顺着小冼眼光望去的李可思等人,见时候已经不早,便接受了小冼的建议。李可思递给严炎一份报告书,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再向萧丽虹说明检验报告的急迫性,两人向李可思打了包票,然后四人便一边话家常,一边走向停车场。

抵达停车场后,李可思和小冼先后离去,萧丽虹面色凝重地随严炎走向他的轿车。

“我觉得事情并不单纯。”萧丽虹站在车门旁边。

严炎按着汽车中控锁,发出一声长叹,然后开门入座。

看见严炎意味深长的叹息,萧丽虹也不好说什么,便开门进入车内。

严炎转动车钥匙打开空调,按下广播键,再转头看萧丽虹:“李局长和那个小冼应该是有所保留,事情一定比想象中复杂。丽虹,妳确定勘验尸体时没有任何异状?”严炎慢慢暖车,音乐轻柔地在车内播送,丽虹的心防也逐渐软化。

“是有一件诡异的事。”

“诡异?怎么说?难道那具尸体也是十年前的?”

“不,我还没有开始解剖,今天只是先观察尸体表面的蛛丝马迹,明天才要进一步解剖尸体。不过……”萧丽虹顿了顿:“我发现一件不寻常的事。那具尸体的发际有类似绿色斑点的霉菌,滋生速度惊人。”

“咦?有这样的事?那刚才妳怎么不说?”

“在尚未解剖做进一步确定前,我不想先说,以免让大家心情更沉重。”

“的确。那明天我一早就过去,我不放心留妳一个人。”

“呵!办公室还是有其他人在,你不用费心跑来,忙你的吧!”严炎的关心让萧丽虹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可是……”面对萧丽虹的婉拒,严炎不甘地想说服她。

“咚——”

车顶被急速坠落的物体砸中,吓坏了车内的两人。严炎有些恼怒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检查。

咦?

车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严炎环顾四周,一部部停放整齐的车安静地停在原处,附近连半只猫都没有。他晃了晃疑惑的脑袋,又回到驾驶座。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丽虹问道。

“没有,什么也没有。”严炎关上车门,眉心紧皱。

“咦?可是刚刚……”丽虹说到一半,一张巨大人脸紧贴在严炎的驾驶车窗上,那是一张失去人皮的脸。她吓得放声大叫。

“啊——”

萧丽虹的尖叫声让严炎背上寒毛竖起,整个头顶彷佛被干冰喷洒,寒意直往上窜。

严炎心一横,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车窗,但窗外竟然空无一物。他深感疑惑,连忙望向惊吓过度的丽虹,摇晃她的身躯。

“丽虹、丽虹,没事了!”严炎温柔的拥抱安抚了萧丽虹受到惊吓的心,她的情绪渐渐地缓和下来。

“我没事了,走吧!”丽虹脸色发白,却故做镇定。严炎不忍唤起她的恐怖记忆,只好收起好奇心,将车驶离现场。

今日天色依然阴沉,乌云细缝中偶尔会透出一缕难得的阳光。

严炎清早便起床,一边伸懒腰,一边走进浴室,粗鲁地张大口打哈欠,转动因睡得太沉而有些不灵活的颈部和双肩,舒展一下筋骨。他旋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等待热水流泻而出。因为敏感性牙齿的关系,每天早上,严炎都要先开启水龙头等待片刻,才刷牙漱口。

严炎用手确定水的温度后,便开始刷牙。正当他拿起漱口杯,让温水冲洗口中残留的牙膏时,一阵刺鼻的药水味袭来,让他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神色。

“是哪个神经病,七早八早在洗水塔?药水也放太多了!”严炎心中暗骂,然后无奈地继续漱口。

梳洗完毕时,他的手机铃忽然响起。

严炎一踏出浴室,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浴室外是一座断崖,他踩空后便从高空往下坠,风压造成强大的紧迫感,让他的身体呈大字型,脸部肌肉也因风压而变得扭曲。在下坠的过程中,压力让严炎紧瞇双眼,只能从细缝中看见压缩的景象。他的眼前浮现一栋兴建中的大楼,几名工人在鹰架上穿梭。随后,一块布条上的字幕映入眼帘——”皇星大楼兴建工程”。严炎忽然愣住了,自己就住在皇星大楼里,它怎么可能还在兴建?难道,这栋建筑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么,自己究竟是住在哪里?迷惑困扰严炎,他整个人恍惚了起来,望向因急速下坠而渐渐清晰、放大的地面,眼看就要摔落在坚硬无比的柏油路上,化为一地血泊,他不禁惊恐地放声大叫。

严炎仆倒在地,全身冒出斗大的汗珠,双眼透出惊惧之色。

——我在哪里?这里是……我还活着吗?

一时半刻,严炎仍无法从惊惧中抽离,冷汗不断从他全身的毛孔沁出,急速坠落的惊恐让他寒毛竖立,全身战栗不已。

渐渐地,严炎眼前浮现熟悉的景物,他为房子特地挑选的进口印花瓷砖首先映入眼帘。视觉神经将熟悉感传入中枢神经,中枢神经接获讯息后,再连系脑神经,才让严炎逐渐从惊恐中抽离,回复原有的活动。

严炎环顾四周,一切景物依旧,和风吹入窗户,室内景观植物的枝叶因而摆动,窗帘也翩翩飘起。清风扫去严炎的惊惧之色,缓和了他的仓皇不安。严炎终于起身,探看房屋四周。手机铃此时再度响起。

他迈开发抖的双脚,让紧绷的身体投向沙发,再拿起铃声大作的手机。

“喂,我是严炎——”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严炎,我是丽虹……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萧丽虹听见严炎的声音,感到事态有点不寻常。

“没……没什么,有些头痛就是了。”严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不想让丽虹为他操心。

刚才发生的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其他人又怎么会相信?那清晰的景象、风速的压力,像自由落体般的快速坠落的感受,除非亲身体验,不然谁会相信?恐惧在他的心头盘绕不去,看来,要将这段阴影去除,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头痛?呵!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不会生病,想不到也会有头痛的一天。”丽虹认识严炎并非一、二天,这个强健的男子始终让自己处在最佳状态,少有病痛缠身的状况。事实上,丽虹从未见过他身体不适,想不到他也会有头疼的一天。

“呵!妳就别调侃我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严炎受了丽虹的调侃,却没有一丝反感或不悦。

“昨晚告诉你的情况又发生了,霉菌蔓延的速度很快,你一定料不到。”

“真的?妳等我,我马上过去。”严炎亟欲一窥究竟,因此精神马上振奋起来。他关上手机,匆匆换好衣服后便夺门而出,先前的颓丧神色已完全一扫而空。

萧丽虹用一惯的冷峻表情,面对钢板上那具诡异的尸体。从事法医鉴识工作多年,什么样的尸体她没见过,不管是自杀、跳楼、车祸、分尸,甚至是被砂石车当场辗毙,遭到压碎而黏覆在柏油路上,必须铲起检验的扁平尸体,她都能用冰山一般冷静的心,解剖尸体、查看死因。然而,萧丽虹眼前的这具尸体却非比寻常,连一向相信科学研究的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

尸体上的绿色霉菌不断滋生,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如同拍摄毛虫成蛹直至展翅为蝶的历程,那冗长的等待,最后只剪辑成短短几秒的影片。眼前的情景,就彷佛这种变速影片的重现。

霉菌沿着发际切口处延伸,彷佛有触角似地不断向外延伸,即使放在极为寒冰的冷冻库里,仍然不断生长。眼看尸体的颈部以上就快被霉菌侵蚀殆尽,萧丽虹的心中不禁浮出一丝恐惧。

这霉菌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撷取了一小撮斑点,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只见那细胞生长得异常快速,用小刀切断仍会自动繁殖、增生,令她大为讶异。

没见过的菌体,以异常的速度生长,这究竟代表什么?

萧丽虹拿着手术刀不知该如何下手。左思右想后,她放下手术刀,打算等严炎到来后再进行下一步。

一名工作人员拿着一份检验报告,走向萧丽虹。

报告上详细记录其他尸体的状况,以及霉菌的核对报告,果然不出萧丽虹所料,那是一种前所未闻的新生菌体。

“萧组长,这份报告要往上呈吗?”工作人员江明安询问。

“先等一下,等严先生过来,有必要再往上呈。”萧丽虹转身背对那具干尸,翻阅着检验报告书。

“喀拉——”

“喀喀喀喀喀——”

骨头磨擦的声音在解剖室中回**。

听到这一阵不寻常的声音,萧丽虹和江明安探看解剖室的四周,想知道声音是从何处传出。

“怎么会有这个声音?”萧丽虹看了看天花板,不解地问。

“会不会是因为水管太老旧了?”江明安望着因陈旧而出现斑斑锈痕的天花板。

“哦!那你明天找人来维修,上次水管还一直流出锈水。”萧丽虹不疑有他,一边望着天花板上的锈霉和裂痕,一边叮咛江明安。

“那要不要直接申请翻修?这里有好多东西待修,建筑物太老旧,有些设备都损坏了。”江明安笑道。

“好啊!你去申请,反正都要修,把该换的全换掉好了。”萧丽虹同意江明安的提议,她拍拍江明安的肩膀,然后转过身。

萧丽虹一转身,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一具颈部以上全被霉菌覆盖的尸体,直挺挺地站在萧丽虹眼前。

“啊——”萧丽虹与江明安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直觉地惊叫出声,往后退了几步。

尸体不为所动地站着,惊吓不已的两人不断发出惊恐的叫声。过了半晌,这具尸体仍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这……怎么会这样?”江明安颤抖地吐出这句话。他虽然比萧丽虹整整高了一个头,身材也很结实,却被突然站在面前的尸骨吓得魂不附体,紧紧偎在萧丽虹身边,颤抖地抓紧她的手臂。

“我也不知道……”萧丽虹吞下口水,她可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

“他……没有动……那现在……该怎么办……”

“嗯,的确……”萧丽虹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会不会是还阳啦?”

“还阳?这是什么鬼话?死成这样,还会复活不成?”一向坚持信念的萧丽虹由惊转怒,白了江明安一眼。在她观念里,什么事情都能以科学的角度解释。她心想:“这一定是尸体的某种自然反应,就像尸体若采取火葬,便会出现双脚上下抖动,身体弓起的现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现在出现在这具尸体上的现象,一定也是某种自然反应,只是发生的机率太少,所以医学记载得不多。”

萧丽虹思考过后,便收那惊惧的神情,换上昔日冷酷的脸孔,大胆走向尸体,想把这具站立的尸骨放到钢板上。

“咭咭……”

诡异的笑声传入萧丽虹耳中,她脸色铁青,身上不断冒出鸡皮疙瘩。

突然,尸骸竟然发出青色的精芒,头部也开始转动。

“啊——”萧丽虹及江明安吓得双腿发软,连连惊叫,转身就往门外冲。那具尸体像装上了弹簧,一跃就跃上了萧丽虹的背,紧抓不放。

“啊——”

“组长——”

“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趴在地上?”严炎一进解剖室,就听见萧丽虹和江明安的惊叫声,接着又发现他们仆倒在地,拚命嘶叫着。

“严炎?”熟悉的声音在萧丽虹耳畔响起,她立刻抬起脸,迎上严炎的目光,只见严炎一脸狐疑。她心中一惊,连忙转身看去,那具干尸已躺在钢板上了。

“严先生……有……有……”江明安支支吾吾地说。他不敢回头,三十六颗牙齿捉对厮打,脸色极为惨白,额上不断沁出冷汗。

严炎暗暗吃惊。

——莫非,他们也经历了跟自己相同的情况?

那急速坠落的恐惧感再次袭上严炎心头,他紧掐布满冷汗的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哦!没什么,刚才有只蜘蛛从天花板掉下来,吓了我们一跳。”话是这么说,但萧丽虹的脸色却尚未从惊吓中恢复。她勉强撑起因过度恐惧而瘫软的身子,双腿仍不断发抖,一滴滴冷汗顺着额际流下,使苍白的容颜如同覆了一层冰霜,汗珠如冰晶一般滑下。

倔强的萧丽虹不想让严炎看出自己的软弱,便死命咬着下唇控制情绪,严炎看到萧丽虹咬到唇瓣都泛白了,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组长——”江明安原不明白萧丽虹为何不说实情,但转念一想,就算她说出口,恐怕也没几个人相信。更何况,那具尸体仍然好端端躺在原处,刚本没有移动的迹象,就算告诉严炎,他也只会一笑置之。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萧丽虹对江明安使眼神示意他离开。

“唉唷……”江明安无奈地叫了一声。他试图起身,恐慌却让双腿不听使唤,他不停爬起又摔落,脚上生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

严炎对江明安伸出友善的手,江明安看了一眼,便向前握住严炎的手,顺着他的力道爬了起来。

江明安向萧丽虹和严炎点点头,便迈开颤抖不已的双脚,用发抖的双手推开解剖室的大门。

解剖室又恢复原有的冷清。严炎和萧丽虹对峙半晌,知道她短时间内不会说出刚才发生的事,便挠了挠后脑勺,走向那具冰冷的尸体。他看见尸体被霉菌覆盖的脸,不禁蹙眉望向萧丽虹。萧丽虹看见严炎不可置信的表情,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详细原因。严炎转回头,在一旁的推车上拿起手术用手套,戴上以后,便在那霉菌上轻轻一抹。

“小心!”萧丽虹见严炎伸手触摸那具枯骨,脑里立即浮现不久前的可怕景象,眉头一紧,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脸色更加铁青了。

“怎么了?”严炎吓了一跳,不明究里地看了她一眼。

“呃……没……没什么……”萧丽虹变得结巴。

“怕什么?死成这样,难道还会复活?”严炎说出萧丽虹刚说过的玩笑话。萧丽虹一惊,刚才那幕惊悚的画面又在眼前重现,尸体坐了起来……

萧丽虹用力地甩了甩头,想要挥去方才的梦魇。她紧闭双眼,然后再度睁开——

尸体依然坐立。

严炎发现萧丽虹神色有异,便朝她走去。

萧丽虹见严炎走向自己,害怕地打了一个寒战,对他摇摇头。

尸体僵硬地坐在那里。

“丽虹,妳怎么了?”严炎心中一凛,难道刚才真有发生什么事?

尸体向右转动头部。

萧丽虹睁大双眼,眼中布满红丝。

“丽虹、丽虹,妳怎么了?”严炎抓着萧丽虹的手臂,看见她眼布红丝,恐惧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萧丽虹想说出眼前发生的事,却又心存疑惑。现在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她快要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这具坐立的枯骨会不会只是另一个幻觉?和昨天以及方才一样,一晃眼便消失无踪。

难道,是自己精神不正常,所以才会看见一连串的幻象?但刚才江明安也有看见站立的尸体啊!真相到底是什么?

丽虹疑惑了。这层疑惑透过眼神,传给了严炎。一阵熟悉的悸动浮上严炎心头,他不由得揽紧萧丽虹的腰,下颚靠着萧丽虹的头顶,一阵发香飘进严炎的鼻腔。

“不要怕,有我在,我会照顾妳的。”这句话温柔得像誓言。

枯骨再度转头。

丽虹惊惧的瞳孔逐渐放大,双脚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

严炎心中升起无限怜悯之情,将丽虹搂得更紧了。

尸体摇头晃脑,缓缓起身。

丽虹的牙齿在颤抖,眼中血丝愈来愈多。

尸体走下了钢板,晃着摇摇欲坠的头骨,一步一步,朝两人走来。

蚀骨的恐惧在丽虹的血液中流窜,就像体内爬着成千上万的蝼蚁。一滴眼泪从她眼中流出。

尸体走到丽虹身边,发出一阵青芒,诡笑的声音传进丽虹耳里。

“喀喀喀喀喀——”

丽虹对枯骨摇了摇头,眼泪不停涌出,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喀喀喀喀喀——”

突然,诡异的笑声停止,尸体身上的青芒也褪去了,它像刚才一样站在原地。

丽虹惊恐又好奇地望着它。

此时,枯骨摆正了头,咧齿而笑。这抹笑容出现在没有皮肤、布满绿霉的脸上,看来煞是可怖,彷佛来自地狱。

丽虹全身寒毛竖立,恐惧已深深侵入她的脑海,直达骨髓。

下一秒,尸体立即收起笑容,青芒再度出现。它迅速抓住丽虹的手臂,丽虹还没来得及反应,尸体那骇人的容颜已经逼近她的脸。

“我终于抓到妳了。”

这句话传入已濒崩溃的丽虹耳中。

“啊啊啊啊啊——”丽虹用尽全身力气大叫。接着,她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晴朗但不刺目的阳光照耀花田,如慈祥的母亲环抱着她的孩子。绿野茵茵,让人心旷神怡,芬多精顺着鼻腔沁入心脾,一时之间,心房已被纯净无污染的空气占满,满身芳香。那令人向往的无垢之地,去除了人心中盘踞已久的烦躁感,使人心旷神怡、豁然开朗。清风吹起,忧虑、恐惧、烦躁、不悦、七情六欲彷佛都被这阵清风扫去,让人如婴儿一般,回到最纯真无邪的状态。

无垠的绿草中开满一簇簇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娇艳花朵,海棠、百合,以及玛格丽特,朝露凝在草叶上,在阳光照耀下闪着晶莹光芒,整片草地都像泛着灵光,为这如诗如画的景象增添了几分美感。

绚丽的蝴蝶张着色彩斑斓的蝶衣,在绿野上随意飞舞,此景人间难得一见,宛如一座世外桃花源。

欢乐的笑声传来。

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孩童在一旁嬉戏,明亮的双眼闪着一丝丝纯真的光芒,脸上漾着灿烂的笑靥。男孩把玩手中的皮球,不时望向来人,清脆的笑声煞是好听。

身穿白衣的男孩,和草地一样散发点点光芒,蓬松的头发在风的吹拂下飘动。

男孩顽皮地拍动手中的皮球,欢乐的笑声充斥四周,来人望着孩子无邪的笑容,脸上也出现一抹已经遗忘的纯真浅笑。

一时之间,男孩没有抓住弹跳的皮球,皮球滚落到来人的脚边,隐隐散发着白光。来人弯下腰,捡起滚在自己脚边的皮球,看向朝自己奔来的男孩。男孩的脸上没有因奔跑而泛起红晕,依然是那般纯白无瑕,笑脸盈盈地看着来人。

那笑,如初生的花朵般迷人,却又像含羞草般怯生。

来人看得沉迷。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灿烂地笑过?

男孩见来人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笑得更加灿烂了。他对来人伸出可爱的小手,来人感受到了男孩的善意,也绽放出开怀的笑容。

男孩抬头望着来人。

“我抓到妳了。”

瞬间,四周风云变色。男孩已失去纯真无邪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恐怖骇人、少了皮肤保护的骨骸。原本的秀丽景色,瞬间变成阴沉至极的恐怖景象:杂草遍布的乱葬岗、来回盘旋的乌鸦,一棵棵已无生气的枯木、四处爬行的毒蛇、巨大无比的蜘蛛、丑陋恶心的蟾蜍,地面不断冒出腐败恶臭的瘴气。

“咭咭咭……”男孩咧嘴而笑,一群飞蛾从他口中飞出,他的嘴一张一合,幸运的飞蛾逃出生天,不幸的飞蛾则死在他嘴里,流出令人作恶的汁液。

恐惧袭上来人心头,整个头顶瞬间发麻,背脊冰冷得像结了一层冰。

来人无限放大自己的瞳孔,瞪着快要夺眶而出的双眼,孩童已经毁容的脸部,也随着双目不断放大,放大……

来人一阵目眩神迷,所有感知渐渐离去。

“喝——”睁大双眼的萧丽虹,深深倒吸一口气,彷佛经历百世的沉睡,一苏醒就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从梦中惊醒的丽虹,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一时之间有种今夕何夕的茫然感。环顾四周,夕阳余晖穿透窗帘洒了进来,橘黄色的眩目色彩,给人一种安定感。

“哔——哔——哔——”单调而规律的音节在萧丽虹耳边响起,她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一条荧光色的细线在仪器上闪动,每跳动一下,那条细线就会出现高低的曲线。望向另一边,一袋营养剂悬挂在床头,透明管子衔接着营养剂的底部,让它顺着管子一点一滴流进手上的针头。

医院?自己怎么会在医院里?

萧丽虹努力回想昏迷前的记忆,一个画面闪过她的脑海,让她又惊慌了起来。

“喀啦——”房门被轻轻开启,进来的是萧丽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严炎迎上萧丽虹的目光,立刻面露欣喜之色,快步地朝丽虹走去。

“丽虹,妳终于醒了!”严炎抓着丽虹的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丽虹有些惊愕,一向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的严炎,脸上竟有一丝丝憔悴,凌乱的头发、满脸的胡渣、肿胀的眼皮,都不像她认识的严炎。她困惑地看着严炎,轻启自己的唇瓣。

“严炎,怎么了?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丽虹……”严炎抓住丽虹的手:“丽虹,妳已经昏迷三天了。”他拨开丽虹额上湿黏的头发,柔声回答。

“三天?我昏迷了三天?”萧丽虹只依稀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中那男孩清纯的笑容,还深深停留在脑海里。虽然,那梦境后来变了调,男孩成了一具可怖的骷髅……

骷髅!

萧丽虹像是想起什么事,猛地睁大双眼,”严炎,检查报告……”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萧丽虹紧抓住严炎的手。

“呵!这妳不用担心,解剖报告书已呈上去,李局长已在进行下一步调查了。”

一股苦涩感窜上严炎心头,哽在咽喉间,在他体内发酵,彷佛自出生以来,那苦味就已经存在。过了这么多年,严炎仍走不进丽虹的世界,她永远是将工作放在首位,只有在工作结束后,他才能得到她的青睐,获得短暂的眷顾。

五年前,警界为庆祝侦破绞碎机命案,在被列为国家一级古迹的豪华宾馆举办了盛大晚宴。严炎被列为上宾,是那晚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为了表扬警界和法医界的杰出表现,在任的正副元首、行政院长、立法院长、各朝野重要党政人物都应邀出席,刚从法医研究所毕业的萧丽虹也在名单里。萧丽虹是国内首位进入法医界的女性,因而备受瞩目。此外,她的外表也让人移不开目光,一头乌黑自然鬈的长发,散发成熟女人味,修长的身材在这个骨感便是美的年代里,更是美女必备的条件之一。萧丽虹因长期待在研究室,自然有着一身白皙无瑕的肌肤,虽然带点病态,却更像一种精致的玻璃艺术品。那如月的弯眉、秀气的双眸与小巧的鼻子正好搭成一对,淡淡唇色则与白皙肤色搭配得恰到好处,不会令人感到突兀。

那天,三十岁的严炎遇见二十六岁的萧丽虹,二人皆对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之后,严炎主动出击,每日一束鲜花想要打动芳心。他不时嘘寒问暖,不管天候如何、夜色多晚,都无法让他却步。

但萧丽虹的事业心太重,她以女性主义自居,不能忍受严炎一次次将自己视为弱女人。追求自主的她不断与严炎抗争,不想当一个只追求爱情的平凡女子,她要赢得众人的肯定,攀上事业的巅峰。于是,她将所有的重心放在工作上,想要藉由工作来肯定自己,让别人也肯定她的能力。起初,那一具具尸体摆在她眼前时,她感到恶心、反胃。解体、浮肿、毁容、如一滩烂泥般的各种尸体,不断考验她的耐心与恒心,为了获得认同,她付出比一般男人更多的努力。她也喜欢严炎,但她不允许感情毁了努力经营的一切。

于是她和严炎摊牌。

严炎大感吃惊,再多的好言好语,都被萧丽虹一口回绝,甚至偏执地认为严炎想要妨碍她的发展,让严炎哭笑不得。

含苞待放的美丽花朵,还未见识世间美景便已凋落,化为一地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