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收到了一封婚礼请柬,他没什么亲戚,已经很久没有被邀请去喝过喜酒了。更稀奇的是,这次邀请陆仁去参加婚礼的竟然不是人类,而是妖怪。
请柬是在某一个工作日由司渊转交的。
陆仁打开一看,发现请柬上面写着婚礼的主角:新郎焦侥,新娘鲲鹏。焦侥就是曾经带陆仁去鬼市的小人,也正是在那里,他们找到了焦侥的表妹,鲲鹏。
陆仁至今还对这对体型差巨大的情侣记忆犹新。
陆仁记得他刚从鬼市回来的那段时间还曾经问过司渊:“为什么焦侥体型那么小的妖怪,表妹竟然会是鲲鹏呢?他们的差距也太大了一点吧。”
司渊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只听说,鲲鹏在年幼的时候曾经走失过。”
司渊的回答虽然似乎隐隐约约透露了一些内情,但留下的想象空间未免过多。陆仁向来没有什么想象力,所以当时他也只是思索了一会儿,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而现在,面对突然到手的请柬,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陆仁的面前:礼金该怎么送呢?
听说陆青舟也被邀请了,于是在工作日的间隙,陆仁特地去咨询了一下陆青舟。
对此陆青舟表示妖怪之间不讲究这些,他们一般都空着手去吃席。
陆仁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他刚感谢完陆青舟打算回到工作岗位的时候,陆青舟却把他喊住了,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你最好带上一两件防身的东西。”
陆仁:?
据说在很早之前,妖怪之间的婚礼吃席是很疯狂的,那时候坐在一个桌子上的人,经常吃着吃着就把领座宾客的手“不小心”放到自己嘴里去了,这导致一场婚礼结束以后失踪几个宾客慢慢变成了常态化的状况。
“当然,现在经过外来户口调查局这么多年的宣传和规劝之后,这种陋习已经有了长足的改善。”看见陆仁铁青的脸色,陆青舟宽慰道。
于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陆仁颤抖着开口,再三确认道:“也就是说,现在不会有吃宾客这种事发生了,对吧?”
陆青舟点了点头:“嗯,在菜色好的情况下。”
陆仁:???
你给我的好像不是完全肯定句啊。
为了自身的生命安全着想,陆仁打算雇佣麒麟崽和阿丙给他当保镖。麒麟崽和阿丙最近上学上得眼泪汪汪的,每天需要早起的日子他们是一天也不想过了。而且前段时间卞城为了逃避自己的正经工作,不知道走了什么后门,竟然成了麒麟崽学校的生物课老师,成功给众多年幼的学生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
别的不说,就说有一次卞城为了向学生说明人类的身体构造,竟然特地把俊方请到了学校去,然后当着众多学生的面把俊方给切了开来——俊方的身体曾是人类,而且他没有痛觉也不会死,确实是很好的教具。
那血淋淋的场面和卞城狞笑的脸,深深地烙印在了在场每一名学生的心里。又因为卞城用的是陆仁的脸,所以直接导致麒麟崽和阿丙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看见陆仁笑就被吓哭。
为了防止自己的笑脸在不久的将来变成整个十界最可怕的东西,陆仁及时以家长的身份向学校进行了投诉。
卞城因此失业。
麒麟崽终于慢慢走出了心理创伤,他现在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放学以后,抱着小平板看山鬼直播自己的山野生活。
山鬼回山了以后也没有忘了自己的直播事业,甚至干脆直播起了修复山鬼庙、挖野菜野笋之类的。紧扣当下现代人向往田园生活的主题,在人间和山海界都积累起了不小的人气,甚至已经有官方粉丝后援会了。
面对这种状况,东皇太一的衣角都要咬碎了。他经常在上班时间假公济私地把陆仁叫到他的办公室,然后指着屏幕上一条条叫着山鬼“老婆老婆老婆”的直播弹幕,问陆仁:“我该怎么知道这些人的家庭住址?”
陆仁:……
扯远了。总之,在麒麟崽和阿丙得知为了前往北冥需要向学校请半天的假之后,欢呼着答应了和陆仁共同前往。
婚礼地点定在了北冥。那地方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唯有一处可以让陆生生物落脚的地方,便是大椿之上。大椿是一棵树,它长得实在是大,根茎穿过了整个幽深的汪洋,深深地扎根在北冥的海床之中。树干的直径可以媲美一座小岛,且生得枝繁叶茂,粗壮的枝桠上经过代代的繁衍生息,建立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城镇,栖息着整个北冥大约百分之三十的居民。
鲲将婚礼地点定在了大椿的顶端,那是可以俯瞰整个北冥的地方。
而因为路途遥远,所以陆仁早到了一天,要在大椿最底下的城镇过上一晚,等第二天,再坐在鲲鹏的背上前往婚礼现场。
因为麒麟崽只能请下午半天的假,所以陆仁出发得有点晚,他和陆青舟一起抵达大椿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但这并不妨碍焦侥的热情,他在大椿地下的码头处接到陆仁的时候显得很兴奋,不停地挥手向陆仁打着招呼:“公子!公子!”
陆仁也笑着向久违的焦侥说:“好久不见,恭喜呀。”
焦侥听了这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嘿嘿,要不是因为公子帮忙,我可能到现在还没找到表妹呢。”
尽管焦侥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亢奋,但不知道为什么陆仁总觉得他看上去有些许的憔悴。
“也许是因为婚礼的准备工作过于繁忙了吧。”陆仁这么想到,他仅仅是有些疑惑,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还没来得及办理入住,焦侥非说要提前请陆仁和陆青舟先喝一杯,毕竟大家在鬼市中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了。大喜的日子,焦侥又是一番好意,再加上麒麟崽、阿丙和陆青舟都在,不可能有什么危险,陆仁自然也就没有推辞。
大椿的树干的底部如同一座繁忙的港口城市,所有来北冥的渔船都要经过这里,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
酒肆茶馆,灯火如昼,成片的灯光照亮了不远处的海面,如同在海上燃起了世代不灭的烈火一般。
焦侥想的很周到,用来招待陆仁的竟然是特地从人类世界运来的啤酒,而不是什么喝一口能睡上一百年的不知名酒。陆仁在庆幸的同时,为了不扫新郎官的兴,也特地多喝了几杯。
席间焦侥一直在笑,简直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
“我小时候在老家的树底下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哭,问她家在哪里,她说她不知道。我就问她叫什么,她还说不知道。然后跟我一起发现她的小孩嘴贱,非说她是被家里人丢掉的。那小姑娘听见了,哭得更凶了。我就打了那个嘴贱的小孩一顿,然后跟他们说‘谁说她被家里人丢掉了,她是我表妹。’一眨眼,都过去了三百多年了。”
焦侥说起往事有些感慨。
又喝了几轮之后,陆仁无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们为什么选了这个日子结婚呀。”既不逢年也不过节,难道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焦侥挠了挠头,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主要是因为我的寿命就要到头了。”
还举着杯的陆仁听了焦侥的话,一时之间愣住了:“啊?”
焦侥于是给陆仁科普道:“我们焦侥虽然是妖怪,但却是最劣等的妖怪,寿命很短的,一般就在三百多岁。”焦侥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三百年,对于鲲这种大妖怪来说,实在是一个很短暂的数字。毕竟鲲不过是打了个盹,便让焦侥苦苦寻找了两百年。
焦侥人生的三分之二,不过是鲲鹏一个午觉的时间罢了。
“其实我本来想跟表妹说,要不然还是不要结婚了。鲲能活上万万年呢,她的生命还很长,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焦侥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里面澄澈的**倒映着溶溶的月色,就像他记忆中表妹的眼睛一样明亮,他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应该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记忆,他说:“但是表妹不肯。”
陆仁静静地听焦侥说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口吞尽了手中的酒。
可能是因为身体比较小吧,焦侥竟然醉得比陆仁还快。
化为人形的鲲来接了焦侥。她穿着碎花的裙子,耳际别着一朵干枯的帝休花。
等那两个人走远之后,麒麟崽瘪着嘴抱住了陆仁的大腿,然后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向陆仁,问道:“阿仁,你也会死吗?”
陆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麒麟崽的话,他怕实话会伤麒麟崽的心,又不想当着孩子的面撒谎。
于是陆仁回避了这个问题,望着焦侥和鲲远去的方向,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在妖怪的眼里,又是怎么看待人类短暂的寿命呢?”
一旁的陆青舟向陆仁开口问道:“你知道我们所在的这棵大椿活了多少年吗?”
陆仁摇了摇头。
陆青舟却说:“我也不知道。”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注】大椿命中的一年要过上一万六千年,而这么大的一棵大椿,究竟已经过了多少个一万六千年了呢?
陆青舟告诉陆仁:“你们的寿命对我们而言,就像我们的寿命对大椿一样。”
“无论是蝇营狗苟还是波澜壮阔的一生,对于大椿来说,都不过是一片树叶落下的时间而已。但留下的,会是记忆,记忆本身跟时间的长短是没有关系的。”
不过是一片叶子落下的声音而已,却可以显得那么漫长,那声音会在在奔腾不息的时光长河里不断回响、撞击,直到变得越来越清晰。
听了这话,陆仁抬头望向了那棵名为大椿的树,那婆娑的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做着无声的解答。而后他低下了头,微笑着抚摸了一下麒麟崽的头,然后说道:“不要忘记我啊。”
哪怕只是一片叶子落下的时间而已。
作者有话说:
注:《逍遥游》庄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