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袁朗:“这个不扣了,这个真没动。”

齐桓:“已经划上了。”

袁朗:“那没办法了。没问题吧,42?”

许三多:“没问题。”

齐桓:“上级问话,说是或者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看着许三多,后者的眼光并不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以前跟你说那些,是不是只是手段。”

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叹了口气说:“我有苦衷的,士兵。千万别认为我存心这样对待你们。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你这样的士兵误会。”许三多沉默,但对方眼里的失落之意愈炽,他也就愈撑不住。

“什么苦衷?”许三多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袁朗露出一种可算让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简直有点沾沾自喜,为了许三多在队列中交谈无关话题和企图与教官套近乎。

齐桓有种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册上刷刷地记着。而从这时起袁朗再也不看许三多,尽管后者的表情终于从惋惜成了愤怒。

袁朗:“规矩是我定的,这几个月你们完全由我支配,就是这样。现在跑步。”

这个队列在做全负重的狂奔,袁朗轻松之极地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和齐桓都坐在越野车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队伍已经跑散了架。

成才:“你见过吗?跑步的时候,主官居然坐在车上!还喝茶?”

吴哲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三多狂跑,几乎与那车齐平。袁朗毫不客气地让齐桓保持着中等车速,一边吹凉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没把这些玩命奔跑的学员放在心上,表情上写着。

那样的自得足以让许三多忘记疲劳,只剩下机械而无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刚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很庆幸六一没来,他那样纯净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失去了一条腿。

一队人,一个个腮帮子咬得绷出了咬肌。齐桓宣布往后的训练日程:“早中晚十公里负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贴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缘各一次,全部项目要求全负重高于二十五公斤,全部项目要求在用餐时间前做完,因为,不能影响每天的正常课目训练。”

袁朗在他的队伍周围晃悠着:“全体倒扣一分,这算是立正吗?”

那支队伍强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别再让我抓到把柄了,我都胜之不武了。”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划着叉。

学员们站着,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没有解下来过。

袁朗是最烂的教官,这位中校的领队才能甚至带不了一个班,第一天他在众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经犯了众怒,所有人坚信在连队,第一个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这里,正像他说的,他完全支配我们。

这支队伍三个月的磨难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经常刚刚解下背上那要命的背包,就靠在了一张张课桌的旁边,接着听教官讲课。

他们的座位前,总有一摊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课后作业的成绩,也会记入总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学员最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他们只是无力地看着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拧着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理想,只盼着吃饭和睡觉。我恨他。我们很穷,现在连仅有的尊严也被他拿走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漫长得就像一年,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迎接下一个星期。

四个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顿之极却没一个人睡,他们在等待什么。

拓永刚:“棺材钉还没出过声……”

吴哲:“乌鸦嘴!”

拓永刚轻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认同了此骂。这时熄灯号响起,齐桓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拓永刚一个虎扑到开关前,把灯关上。然后全体屏息静气。

齐桓的脚步声远去。

拓永刚:“他没说,也许是忘了。”

吴哲:“能作践我们的事情怎么会忘了?只是坏也有个限度,咱们唯一没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儿这个星期天了。”

拓永刚他已经轻松地哼唱起来:“反正他没说,他没说。明儿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刚出口,他已经鼾声如雷。

只有袁朗和齐桓没睡,他们在楼下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夜已经越来越深了,他们俩在按计划实施着自己的工作。

齐桓问:“现在吗?”

袁朗说:“现在。”

“熄灯号刚吹两小时。”

“我会看表。”

齐桓颇有些愁眉苦脸:“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

袁朗:“现在不自由吗?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练,训练强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齐桓:“那你给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来真是很苦恼,“队长,我现在刚发现我是个坏人,坏得得心应手,这可真把我吓着了。”

袁朗:“我比你还坏,坏得出口成章。”

齐桓:“我不是在开玩笑。”

袁朗:“觉得自己有坏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当谁的理想是做坏人吗?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错了步子。——顺便说一声,以为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时间吗?”

齐桓看他一眼,吹响了哨子,那一声哨响凄厉之极。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那两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许三多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们着急地喊道:“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许三多的呼喊把他们叫醒了,吴哲和拓永刚终于爬了起来。

“干什么?”吴哲晕晕然的。

“紧急集合!”说话间成才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拓永刚说:“不是今天休息吗?”

吴哲也是一脸的恼火:“紧急集合还需要理由吗?”

拓永刚可惨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进去,然后急急地往外跑。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

袁朗手里拿秒表,嘴里宣布道:“从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一边看着那些迟到的后来者,一边毫不留情地在记分册上不停地扣下他们的分数。

拓永刚是最后一个,正要冲进队列被袁朗拦住了:“这个扣五分,归队吧。”

这支队伍总算站齐,意志松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征是怒发冲冠。袁朗看着这支队伍说:“紧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刚知道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个字让人们的火气稍小了一点,精神稍振作了一点。

“我刚看天气预报,发现明天,不,现在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家等着,当终于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气预报时,立刻也就超出愤怒了,何况袁朗还是一脸无辜加天真的表情,像他惯常的作恶那样。

“你们不高兴吗?这样好的天气,我临时决定加个餐,来个五十公里强行军。”

愤怒在每个人脸上一潮接一潮地涌,涌到后来就成了绝望。

“报告!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不熟悉规则,扣两分。”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发言。”

拓永刚:“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袁朗:“我刚看的天气预报。在队列中不听教官说话,扣两分。”

吴哲:“报告!”

袁朗:“39发言!”

吴哲:“这个时间谁播天气预报?”

袁朗:“哪都有。光电硕士,我荣幸地通知你我们已进入信息时代,所以我是上网查的,不能跟进时代,以及质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词和语气缺德到这种地步,吴哲是被成才硬给拉回队列里的。

袁朗:“41在队列里拉拉扯扯,两分。”

许三多:“报告!”

袁朗:“知道你跟41关系好。抱不平?”

许三多:“不是!”

袁朗:“说吧。”

许三多:“我们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干吗这么对我们?……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您跟我说生活是有意义的,我的梦想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不是这样的梦想……说这种话的人也不会这样对我们。”

袁朗:“十分。”

齐桓一笔戳空,在分册上划了一道,抬头看着袁朗,而后者现在还和许三多眼对眼看着。

齐桓:“理由?”

袁朗:“过于天真。”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说的,说完了许三多一闭眼,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袁朗在队列前踱着,时面向时背向,看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一下:“严将严兵,这里就是这样的带兵方针!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们有不服气的,就回忆一下我的兵在对抗中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然后给我服服帖帖迈开你们的腿!技不如人还要穷叫唤……我的车呢?”

袁朗的车正好开过来,袁朗将一个队列扔在那,上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