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

乌宿镇的拐角处是邮政营业所,柜台里外加起來不过30平方米,有两张办公桌,可能是业务量不大的缘故,经常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上班。

下午两点钟左右,邮局來了一个取汇款的老头。在老头之前还有一个取款人,一个二十來岁的女营业员帮那人取款。女孩剪着短短的头发,很朴素的装束,看起來十分亲切,细细的五指在电脑的键盘上活动得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干净利索。当那人把取款单和身份证一同递给她时,她便熟练地操作起來,很快,钱和身份证就从窗口的小盒子里递了出來。接着,她又转过脸來招呼老人。

老头学着前面那个人的样子,把取款单和身份证一同递过去。老头带的是自己的身份证,负责汇兑的营业员看汇款单上收款人是棉花,将汇款单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然后侧转脸,态度温婉地问老头:“老人家,你这汇款单是谁的?”

老头说:“我女儿的。”

营业员说:“那怎么不叫你女儿自己來取?”

老头说:“女儿在外面打工呐。”

营业员说:“哦,那您是代女儿取钱。”

老头说:“对对,我在帮她看家看孩子呢。”

营业员又说:“是这样的,您代她取钱不是不可以,可是,就您一个人的身份证还不行,还得要您女儿的身份证才行。”

老头一头雾水地看着营业员,沒听懂她的话。营业员将声控器的声音调大点,头贴到玻璃窗前面,耐心地指着汇款单背面对老头说:“您看这儿,这一栏要填写您女儿的身份证号码,这另一栏才是您代取款人填写身份证号码的地方,明白了吗?”

老头听明白了,但却为了难。他说:“姑娘,你说的这事可让我为了难,我女儿的身份证她不能放在家里,她肯定带走了,我上哪儿找她的身份证去呀。本來我就不打算來取这笔钱的,是村里的人告诉我这钱要是不取,过期就会退回去,这不,它都來了不少天了。”

营业员听老头这么说,再看看日期,还真是到期了。

“对,就剩最后一天。”

“你说这可叫我怎么办?”老头焦急万分地说。

“有办法。”营业员不忍心老人着急,便给他出主意,“您老先回村去,叫村干部给您开张证明,证明您确实就是棉花的父亲,这钱您取了棉花不会找我们麻烦,我再帮您向我们领导反映一下这个事,看这样行不行。”

老人摇摇头,样子很可怜地说:“这不行,天都到这时候了,來回好远的路,就算我赶得及,你们也下班了啊。”

老人说得也对,小姑娘一时为了难。突然,小姑娘眼睛看到了斜对面派出所立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困难,找警察。”

小姑娘说:“老人家,有办法了,您去对面派出所,找找派出所的人,让他们打电话到村里核实您的身份,然后给您出个证明也行。现在所有人的户口和身份证都是全国联网的呢,他们准有办法查到您女儿的身份证号码。”

老人看着小姑娘,想了想,点头说:“这个办法行。谢谢你,姑娘。我这就去找找他们。”

这天是星期六,派出所就剩下单身的帅歌。

帅歌一早起就在办公室值班,一个人望着电脑屏幕怔怔发呆,屏幕上是一张通过扫描放大的粟麦照片,照片下面有几行关于“寻人”的字样,帅歌望着那几行字,一直望到视线模糊。

自从粟麦“脱线”后,帅歌变得无精打采,说话声音也懒洋洋的,所里的同事小王、小张和小马都发现了他的异常情绪,可是他们又哪能猜得着呢?所里一共五个人,就帅歌是正宗的公安院校毕业,而且又深得上级信任。他们都认为帅歌在这里干不长,说不定就是來这里镀镀金,一年半载就得离开。他们怎么也沒想到,他这么快就开始闹情绪,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吃不消。哥儿几个私下悄悄问刘强,希望从所长嘴里探听点消息。刘强的嘴却铁紧,不但不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还义正词严地打消了他们对帅歌的猜测。

“我说弟兄们,你们能不能整天干点正事?就是不想干事,你们好好学学科学发展观,提高一下自身的思想觉悟好不好?别总是一天到晚瞎琢磨,再说了,你们就是琢磨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正事儿。你们呀,看看人家帅歌,文化水平那么高,还那么肯学习,心又细,观察事物的眼光与你们就是不一样,这就是差距呀,弟兄们,学学人家吧。这个月你们多拿了奖金是不是?告诉你们,那都是人家的功劳,人家积极配合上级部署的网上追逃行动,帮着抓住了两名潜逃了好几年的重案嫌犯,局里嘉奖他与大家分享荣誉和奖金,这是多高的境界呀?你们在这里瞎猜疑什么?

哥儿几个十分委屈,认为刘所长在踩偏船,难道哥儿几个干的那些苦活累活脏活就不是人干的?不错,是他利用高科技手段追踪到的线索,但蹲坑、防守、抓人这些活,是不是弟兄们一起干的?

其实,帅歌的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整天绷着脸,对大家视而不见,态度生硬,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对不住这个小小集体所给予他的荣誉,还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从粟麦“脱线”后,他的心里第一次陷入不可自拔的矛盾中。他感觉到心里那颗爱情的种子在春天温暖的阳光、沛的春雨润泽下,萌生出了茁壮的嫩芽,这嫩芽几天工夫就长成了绿荫,什么力量也抑制不住它继续向上生长。他又不敢向任何人吐露这个心思和秘密。因为粟麦现在是嫌疑犯,而自己是个警察,再说,粟麦还是有夫之妇,自己根本就沒有理由,也沒有权力追求她,可自己实在无法忍受这内心的渴望。那是一种潜在的本能,它无法控制,无法阻挡。这些年來,这只怪兽一直悄悄地静伏在他内心深处,现在,它为一个嫌犯、一个有夫之妇而蠢蠢欲动了。粟麦就像一个谜,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自己,那些不眠的日子,她就像床前皎洁的明月,清纯妩媚,又神秘高洁。他总是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和拥抱她的情形,忘不了她那对明亮的眼睛,她那张不谙世事的脸上挂着的天真单纯的笑容,他甚至愿意聆听她那喃喃呓语般的梦话和痴语,只要一想到她身子扑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就管不住自己血脉贲张,热血奔腾。尽管他当时沒有私心杂念,但过后他有了不可隐瞒的念头,起初,那些属于男人私底下的念头是由易非的嫉妒引起的,而后却完完全全是自发的。如果有机会再一次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他一定要独自拥有她的温柔和体香,好好体味一下做男人的快慰。许多日子以來,他偷偷地看着粟麦,在暗中,在明中,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那么年轻,却拥有了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经历。私底下,他并沒有把她的“脱线”看着是畏罪潜逃,而是觉得像她那样一个柔弱女子,能够有勇气“离家出走”,本身就是一种胆魄。这真是不可思议。

粟麦,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在流浪受苦?还是在遭遇不幸?或是隐姓埋名?你想念家乡和亲人吗?我们在小镇上朝夕相处三个月,你究竟有沒有正面看过我一眼,是否还记得我这个警察?我记得第一天來镇上上班营救的人就是你,在那个天地相衔的石桥上,我初次与你目光对视,你的眼神朦胧,我却好像触及电光火石。现在,我这样地爱你,思念你,可我上哪去找你?寻找你只有一个理由----你是我的嫌疑犯。可我,又是多么不愿意以这样的理由去寻找你啊……

粟麦,我不敢把我的心思对你说,也不敢对任何人说。我不敢告诉易非说我爱你,我也不敢告诉刘强说我有理由抓你。我怕易非恨我怨我的眼光,我担心刘强得知真相后,让我回避这个案子,那样,我就一点接触你的机会都沒有,那样我岂不是成了你和我一生都不能原谅和宽恕的罪人?要是你真是天上的月亮的话,我把我的这些心事说给你听,你就能明白我,那该多好呀?可是如今,你远离了你的家,你的亲人,也远离了我,理由就是你不愿意等死,你要为自由而活。你的家,那是什么样的家呀,它从你十七岁开始就困住你,埋葬了你。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成了一具活尸体。难怪你看起來永远只有十七岁的年纪,原來你的灵魂和躯体都停止在那一刻了,那一刻竟然可以瞬间摧毁和掩埋一个那样活泼可爱的生命和灵魂?你的母亲怎么会选择那样的方式将你早早嫁人?还有我,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的人,却在审视你,调查你,要想拿住你的犯罪证据,然后把你送你到不见天日的监牢里,度过悲惨凄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