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二)

粟麦來到锦溪花苑,毫不犹豫按响了301号门铃,她算准了秀和这个时候不在家,家里只有保姆在打扫卫生,但当棉花打开门时,房子的金碧辉煌还是让粟麦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你?”棉花打开门,神情一愣,但很快收敛表情。

粟麦情绪悲伤,面对棉花,一句话说不出來。

她注意到棉花的穿着很入时,已经完全跟数月前的判若两人。尤其是她看粟麦的表情很冷漠,很排斥,这种表情让粟麦感到了距离。

粟麦低下了头,**与冲动使她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身体用风衣紧紧裹住,仿佛害怕暴露心思,更担心自己承受不住痛苦和压抑随时逃离。

棉花沒有请她进屋的意思,脸上的表情等于在告诉粟麦,我刚刚打扫过屋子,不想让人进來弄脏。

气氛沉郁凝重。

粟麦低头嘘唏不已:“你就是棉花?”

明明认识棉花,却要装着不认识,粟麦无法忍受这种虚假。对话陷入冷场。

“是,我就是棉花,你是谁,有啥事?”

其实,棉花也一眼认出了她。她就是吴尔提到过的报社记者顾月。

有一次,棉花从吴尔包里翻出一叠她的照片,沒沉住气,拿了去问吴尔,这个女人是不是他的女人,吴尔当时对她翻自己的包很生气,恨不得甩她一耳光。但他沒有那样做,而是隐忍着,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了?吃醋了?”

“吃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就凭你这条老套筒,半天都灌不进火药,搂不开镗,凭你有再多的猎物也不是我的对手。”棉花乜斜着眼睛,轻蔑地说。

吴尔并不生气,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仔细观察她的一言一行。

“说,她是谁?”棉花理直气壮地追问。

“她是我的这个----”吴尔轻薄地伸手在棉花的鼻子上点了一下。

吴尔并不否认事实的口气和态度激怒了棉花,她想,你吴尔再怎么无耻,遇到这种事总该象征性掩盖一下,否认一下吧,这样做至少是对我棉花的一点尊重,可你倒好,如此厚颜无耻,理直气壮,完全拿我棉花不当回事,你凭什么?不就凭你有几个臭钱吗?敢这样玷污我,那好,从今往后,我也不会让你好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她哪里知道,吴尔这是对她的试探,他想知道,棉花是不是和顾月一伙的。通过这种试探,他得知棉花并不认识顾月。但他百分之百肯定,顾月是认识棉花的。他本想捅破这层纸,让棉花马上找到顾月报仇,这样一來,顾月自顾不暇,就沒有精力对付别的事情了。但吴尔沒有这样做,他喜欢接受别人的挑战,因为他觉得自己有钱有势,有钱有势便能力挽狂澜,摆平一切。所以他选择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游戏。这样做,他觉得很刺激。

看到棉花这样子,吴尔心里掩饰不住几分洋洋得意,他还以为棉花是真在吃醋,所以故意告诉她,这个女的名叫顾月,是宝灵日报的女记者。

棉花不相信,说女记者瞎眼了,看上你?

棉花的话触痛了吴尔,他恼羞成怒,一把抓过粟麦的照片,狠狠地撕成碎片,说:“她看不看得上我,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棉花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心想吴尔这个狗混蛋当真说得出,做得到,瞧这只狐狸精,真的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臭显摆來了。

粟麦很怕说错话,沉默了一会儿,勉强抬起头:“我是顾月,宝灵日报的记者,你表哥越冬的朋友,这里有三千块钱,是你表哥越冬让我带给你的,你收下吧。”粟麦此刻沒有选择,不可能退却,只能按照越冬临死之前的嘱托做,她脸上表情平静漠然,目光坚强镇定。

棉花沒有接钱,也沒有理粟麦,她眼里含着怀疑与敌意。自从二茨走后,她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了,内心充满了冰冷的复仇火焰。只是她不知道这仇该找谁报,心中很是焦灼不安,深陷在仇恨中无法自拔。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迟早也会步二茨的后尘。

相对棉花而言,粟麦的情绪和态度要显得平和许多,这也许是面对棉花的缘故:“给,拿着。相信我,我和越冬是好朋友。”

“越冬的好朋友?真不敢相信,人不人、鬼不鬼的越冬还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棉花冷笑一声,她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女人在演戏,搞不好是越冬派來试探自己的。当初越冬安排自己來吴尔家时就说了,总有一天要让吴尔身败名裂。棉花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同时,她也为此而感到心寒。要不怎么说城里人心狠呢,连自己的表妹都往火坑送。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越冬沒告诉你,这些钱是用來买我的命还是你的命?”

“你怎么这样说你表哥?”粟麦眼里滚动着泪珠。“你表哥……他是一个好人,他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粟麦望着棉花,心里百感交集。她无法克制内心悲伤和痛苦,忍不住失控地浑身颤抖。她不愿把越冬遇害的事告诉棉花,因为她还沒有情绪失控,但她却无法从极度悲伤和不安中解脱出來,眼前老是浮现越冬躺在地上汩汩流血的身体,以及他断气时头一歪的样子。他沒有痛苦,也不悲伤,他对自己的死显得很麻木,似乎早有预感。

终于,粟麦忍不住失控呜咽起來。

粟麦的表情在棉花看來就跟猴子翻筋斗似的,她很想笑,但极力忍住。心想这个女人的演技可真蹩脚。

“算了,别在这儿演戏了,我不想看,也不想听。”棉花扭身就走,把粟麦晾在门口。

“棉花你别走,你听我说----”粟麦情不自禁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棉花的手,把手里的钱塞给她。粟麦本想告诉棉花,越冬已经死了,被坏人杀死了,但话到嘴边变成:“越冬让我來告诉你,别在这家干了,让你赶紧回家,好好带孩子……往后他会托人按月给你汇钱,一直到孩子长大。”后面这句话,是粟麦自己加的。粟麦一次又一次面对这样的良心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她的丈夫,让她变成了寡妇,饱受人生煎熬,所以,这笔账必须永远算在自己头上。

棉花用力甩开粟麦的手,回头指着粟麦鼻子骂:“呸,是你让我别在这家干吧?我在这儿碍你的好事是吗?你做梦吧,呸!”棉花啐了粟麦一脸唾沫星子。

棉花越來越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愤怒需要一个突破口,她不想再这样遮遮掩掩下去,她回过头,瞪圆了眼,正待发作,突然电话铃响了起來。

棉花瞪了粟麦一眼,对电话铃不予理睬。电话铃很固执,一直持续不断,响个不停,棉花骂了一句粗话,很不耐烦地朝电话走去。电话机搁在沙发当头的台子上,沙发靠墙,墙上挂着一张经年的照片,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人是吴尔与秀和。

粟麦无意中瞟了一眼,像看见鬼一样恐怖地睁大双眼,张开嘴,双手扶在门上,浑身颤抖。那张照片看上去很怪异,当年的彩色上得很浓,背景色彩却很晦暗沉重,显得沒有层次感,人物的表情像两座黑山一般怪异阴森。

粟麦万万沒想到棉花是在吴尔家做保姆,而且吴尔就是秀和的男人。

她想起越冬临终前说的话:“告诉我表妹,就说我交代她办的事情不用办了。” 当时情急,沒仔细推敲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粟麦彻底明白了,原來越冬早就有安排,有预谋。他把棉花安排在吴尔家里当保姆,实际上就是“卧底”,以为凭她的实力,可以搞垮吴尔。天啦,越冬怎么会这么天真?难道他不知道吴尔是什么人吗?

棉花接完电话,回头看见粟麦样子变了,像被鬼打了一样脸色紫青,冷笑一声:“怎么?不进來坐坐?來,进來呀,你不是要接替我的工作的吗?來,先熟悉一下环境。”

“不,不不。”粟麦就像看见鬼一样恐惧,脸色惨白。

现在,粟麦终于明白越冬临终前那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

越冬啊越冬,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引导我、配合我所做的事情,也与棉花所做的事情一样,目的就是要让吴尔栽在你手上,夺回原本属于你,后來被他侵占的财富?越冬啊越冬,你好精明,好狡猾,但你也好愚蠢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连这句话的意义都不懂?所以,你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粟麦忍不住再次流泪,痛苦地扭过脸,低下头去。

棉花望着粟麦,笑得很开心,她说:“越冬有沒有告诉你,他是不是不相信我?怕我跟这个臭男人睡觉之后会出卖他?”

棉花相信粟麦是越冬的同伙,说话毫无顾忌。当初越冬用两千块钱把自己纳入同伙,安排在吴尔身边卧底,梦想一步一步实现他的算盘。他训练棉花,教她很多东西,不知道他哪來的那些速成法,几乎几天时间,就把棉花训练成另外一个人,一个野心勃勃,贪婪无度的人。

当棉花真正了解到吴尔的底细,知道他有超过一亿周转资金,还有不下几千万的固定资产后,她的想法完全改变了。

她说:“越冬跟你说,他担心我会单独干吧?实话告诉你,我正是这样想的。我本姓万,名字就叫万事不求人,一山里村妇,搂草打兔子的事又不是沒干过。哈哈哈哈。”

棉花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个贱女人,命值几个钱?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将來的生计着想,谁愿意让一个色狼占有和糟践自己?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策划的,你替我传话给越冬,告诉他,想踢开我,沒门。我得为自己打算,要不然,我就是一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