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体结束的晚上,国乒聚在一起喝酒,一年多为了奥运高强度的训练终于告一段落了,所有人都能稍稍放松一些。

顾珵和靳浩带着弟弟们喝酒,用的酒杯很大,似乎兄弟之间必须一口闷完十几年的风雨感情。

很快,他就把自己喝得眼中有些模糊了,饭店的灯影照到眼中,顾珵恍惚一瞬,想起很多往事。

站在世界顶端的时候数风流人物,邓巍明、代明辉在先,贺志远尚未退役,后面靳浩、顾珵一字排开,身边跟着几个斯拉夫兄弟或者欧洲朋友的名字,黑马大多昙花一现,小组赛里淘汰几个状态不佳的老面孔,终于还是倒在势如破竹的种子选手手下,大赛打到最后几乎见谁都是熟人,便觉得世界也不过是方寸一隅。

当年邓巍明的退役仪式,让顾珵看了只觉感动,如今,他的职业生涯回顾竟也能做个十几分钟半小时的短片来看,他也看过粉丝剪辑的那些他的职业生涯,巴黎男单问鼎,一举成名天下尽知,月桂花环英雄俊杰,赛完的当日只觉得尘埃落定,心中一片清朗,出乎意料地万分平静,反倒是如今,心绪澎湃,竟需要抿紧唇齿才能不掉下泪来。

到底是老了。

谁都想当中国的古德曼德森,可到底谁都不是,贺志远不是,邓巍明不是,代明辉不是,他顾珵也不是。

滚滚长江,英雄淘尽,台下捧着花的,叶仲昀、肖竣泽、曾希柏已经逐步刻画出中国乒乓未来的模样。顾珵看着他们突然笑出来,年轻的时候不害怕失败,总觉得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可以走,只要身披战袍便能充满希望,属于他们这一代的故事,和属于他自己的意气少年的故事,都已经写到上乞骸骨解甲归田的那一章,崭新的、年轻的希望已然准备好跃马战场。

顾珵喝得越发多了,头都有些发晕,他手里还紧紧握着宓笙的手,他不愿意放开,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依然能握着宓笙的手,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作为运动员,谈恋爱是抵着重压的,身上背着的不仅仅是镜花水月的爱情,更像是背负前程和命运在一步步往前走,一着不慎,爱情坠落无底深渊,命途也跟着往下坠,从世界顶端梦想中央跌进一无所有满盘皆空,顾珵状态不稳,前程不知何处,热恋如遭冰淋,爱情濒临破碎。

陈玘作为二十二岁一出道就拿到了奥运冠军的天才运动员,其肩上所承受的压力不言而喻。

但顾珵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分开,只要一有人说到分手二字,他就觉伤人伤己,这两个字像是一把刀,一旦掷出去,便是流血。

和宓笙分手之后,他惶惶无可终日不知黑暗何时尽头来得痛快,他那时候除了打球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打球还能在做什么。

还好,还好,还好兜兜转转,宓笙又再次回来了。

还好兜兜转转,他们还是他们。

他离不开小白球,也离不开自己的玫瑰。

不离开,也离不开。

顾珵喝多了,宓笙扶着他回到酒店,把他安顿好,让他躺在**。

随后她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时,就着推门的姿势杵在门口看陈玘,靠在床头的那人酒方醒意识尚未清醒,便也在沉在半醉半醒的意识里回望宓笙,只觉得这么凝视下去,天地里是雨是雪是明是暗都能化成星光落下来,他们对望在一室的星光里。

顾珵突然一笑,对着宓笙张开双臂:“阿笙。”

宓笙放松下来,也跟着笑,然后走到床边,看着顾珵。

屋里没开灯,微弱的光线衬得气氛暧昧不清,宓笙轮廓模糊在半明半昧的光里,顾珵突然觉得咫尺距离都算太远,握了她的手便往下拉,一路把人直接拉进怀里。

宓笙也抱住顾珵的腰,抱住自己的爱人,她蓦然发现,从二十二岁相识开始,已经十二年了,生肖都轮过一轮。

在顾珵带着些酒精气的怀抱里,她突然觉得,想要定下来了,她喜欢的世界之大,以后都可以和顾珵一起去看:“阿珵,我们结婚吧。”

“好。”顾珵没有惊讶没有其他任何的表示,答应的很快很自然,就好像宓笙是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一样。

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不用再说那许多了,就这短短几个字,他们彼此都懂,这就够了。

顾珵静静凝望着宓笙,他的那双眼睛明朗生动,利剑一般的凌厉下却写尽温柔,眉眼的主人就着这温柔的神色帮宓笙拿下她项链上坠着的那枚钻戒,随后,轻轻套在了宓笙的无名指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凝望着彼此,他们之间流动着的,是这十二年的光阴,是巴黎塞纳河畔的夕阳和埃菲尔铁塔上绽放的烟花;是莫斯科冬夜雪地里顾珵吻上宓笙时嘴唇的温度;是阿姆斯特丹寒夜的那杯热可可带来的心动;是巴巴多斯漂亮的海岸线以及日出时的悸动;是罗马真理之口时顾珵的那些带着冰激凌的香甜气息的真心话;是伦敦夏季过了十点才开始暗下来的天空,是宓笙眼角笔尖染上的圣保罗大教堂背后晚霞的颜色,在泰晤士河面蒸发的水汽中晕成一大片……

岁月流淌,还好他们依然在一起。

时间带走了很多东西,但时间也赐给了顾珵和宓笙不会被带走的爱人。

对于顾珵而言,他此生挚爱的小白球和玫瑰,他都得到了,他从此之后都不会再许愿,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贪心了。

而宓笙也不再许愿,她觉得只要顾珵在身边,她也没有什么其他想要许愿的了。

等顾珵睡着了,宓笙起身,打开笔记本,开始写稿件。

在她最新的稿件中,宓笙这样写道,“这很有可能是顾珵的最后一届奥运会,但少年万里蹀躞依旧热血难凉,有如不系之舟行将扬帆远航,风刀霜剑末灭眸中沸腾的光,只身欲渡锦绣滔江,驯服那雪舞千堆沧浪,眉目明朗,道遥酣畅。愿,国球长虹。”

愿,国球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