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想它。

张玫玫一脸憔悴得走进江心区法院的大门,宛如一个行尸走肉。

路过立案庭听到有人喊她,她一回头,就看见已经到岗的关婷,关婷一头小卷毛,亲昵得喊道:“快来快来,给你做了三明治。”

张玫玫接过三明治冲着自己的好友扬起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关婷抿着嘴也笑了,隔着窗口的大玻璃,招了招手,“快去上班!晚上一起吃火锅。”

张玫玫点点头,她隶属江心区综合办公室,是全院唯一的一位宣传员,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整个办公室里堆满了报纸和材料。

当赵雁清穿着灰色的法官新款制服敲了敲门。

张玫玫从满桌的材料里抬起头,“雁清姐,这边坐,我正在整理你的照片呢。”

赵雁清看了眼张玫玫的电脑,里面有她自己不同时期参加法院活动的照片,“玫玫,你准备怎么宣传?我就在想能不能别用那么多照片?就把事情简单说一下就行。”

赵雁清不爱出风头,她也不喜欢被宣传,上一次她写的案例入选全国指导性案例,张玫玫提出要做一篇长篇人物介绍被她拒绝了。

张玫玫摇摇头,“当然不行了!这次我们要做长篇人物介绍,把上一次案例的成绩也写进去。雁清姐,这可是张院的意思你别推辞了!张院特意把我叫到他办公室,细细嘱咐说你马上就要去刑庭,就不归他管了,他让我这次一定要做好宣传,让你这种好同志能被大家看到,也是一种先声夺人,给你去刑庭打好舆论基础。”

赵雁清鼻子一酸,眼中闪烁着润润的泪花,“我一到咱们法院,就被分到张院手下做事。”心中还留了半句话没与张玫玫说,被分到张院手下做事,又是重新开始办家事案子,难免出来一些纰漏。

有一次被当事人举报,这事是张院帮她出面与当事人沟通,才妥善解决。在家事庭工作那么久,猛得一想到要离开,她还真舍不得。

“雁清姐,你和我说说家事庭的事情吧,有什么案子令你印象深刻的?我可以往文章里面写。”

赵雁清整了整心绪,笑着说,“这就开始了吗?其实家事案子中的半壁江山就是离婚案件,离婚案子“闹腾”是一种很正常的情况,我个人觉得有句话真的很适用于离婚案件。”

“什么话?”

“有多爱就有多恨,文闹武闹也是泾渭分明,庭审时提出管辖权异议、财产分割锱铢必较、开庭时边哭边骂、一言不合就把婴儿丢在法院,更麻烦的是这类案子往往不仅仅是夫妻双方的事情,庭审时俩方亲戚能挤满第三法庭。

“放假前的一个案子,夫妻双方没意见还和和气气的,旁听的亲戚一出法院门就打了起来。”赵雁清一想起这事还是哭笑不得,她叹了口气,说起另一个案子。

“你问我印象最深刻的案件?那是我去年判的一起案件,双方当事人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孩子的抚养权上面,男方是无法生育的,这个孩子是用**库的**人工授精而来的,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这个孩子和男方是没有关系,可我实地调查后,仍是把抚养权判给了男方。”

“为什么?”张玫玫不解,她虽然是新闻专业毕业的,可在法院工作这么一段时间里,她听到最多的是母亲获得抚养权。

赵雁清客观的回道:“这个案子是这么一个情况,在起诉法院之前,这对夫妻是已经分居,孩子一直是跟随男方生活,男方为孩子安排的幼儿园也是锦州市最好的幼儿园,孩子已经熟悉目前的生活环境,且未有证据反映男方有不适宜抚养孩子的情形。”

“那女方肯罢休吗?”张玫玫咬着笔头问。

“女方为了怀上这个孩子付出了很多,判决里为她增设了探视权,我希望能让探望权在实质上承载起‘准抚养权’的功能。宣判后双方都还挺满意的,我也觉得挺开心的。”赵雁清说着便笑了,语气中有着一些戏谑,“玫玫,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新进公务员都没分到家事庭吗?”

张玫玫一想,还真是,“为什么啊?家事庭人员配备够了?”

赵雁清摇摇头,“因为这几年进来的法官助理都是女生,刚刚大学毕业都是单身,张院怕她们接触离婚案件过多,对爱情会越来越没兴趣,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过的确是这样,离婚案件中的负面情绪太多,情感破碎后一地鸡毛,而且现在有一个趋势。”

“什么趋势?”

“男女双方都不愿要孩子的抚养权,尤其是这几年碰到的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双方为了不要抚养权各自出招,有的女方直接把婴儿丢给了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长辈,有的男方就把孩子丢在了幼儿园,老师打电话都不接。”

“怎么还有这样的父母!孩子何其无辜!”张玫玫义愤填膺。

赵雁清叹了口气,“可能时代变了,年轻人结婚快离婚也快,孩子在他们追求自由的路上变成了累赘,爱情变成了速食,婚姻成了儿戏,连孩子也不过是一个物件,丢掉丝毫不觉可惜。我在他们身上我看不到责任,也看不到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担当。”

张玫玫在纸上奋笔疾书,点点头表示认同,“雁清姐,问个题外话,你会为了要个孩子去结婚?还是一定要遇见对的人才去结婚?”

“我一直认为,婚姻制度之所以存在主要是为了给孩子提供一个稳定的生长环境,对于爱情、个人发展、收入支出方面其实都是没有价值和意义。如果没有孩子,我不会选择步入婚姻,独身没什么不好,俩个人以情侣身份同居也属于事实婚姻一种。”

“噢……”张玫玫恍然大悟,“姐你是不婚主义!”

赵雁清哑然失笑,只是摇了摇头,嘴角扬着笑,心中却闪过一丝黯然,‘如果能选择有孩子,又怎么会不愿意和对的人拿俩本结婚证呢。’

赵雁清从综合办出来下楼时,正碰见刑庭的庭长杨柳时,杨柳时没有穿制服,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眼角眉间有岁月流下的皱纹,可那双眼眸尤为亮堂,时刻都流露着一份优雅从容,那一身不近人情的气质和她的名字极为不像。

“杨庭。”赵雁清打了声招呼。

杨柳时在刑庭工作已经快二十年了,对刑庭极有感情,看见马上要来刑庭的赵雁清,比之前多了几分热情,“雁清啊,家事庭那边案子结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够过来?”

“差不多了,我争取这个月15号之前到刑庭报到。”

“好,刑庭就是需要你们年轻人,我准备给你配个小年轻的法官助理,叫做俞焕云,前年考进来就一直在刑庭做事,在刑事审判工作方面,你还是他老练。你看怎么样?”杨柳时温和地问。

赵雁清在口中将俞焕云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却怎么也对不上号,最近这几年通过公务员招考进来的人很多,工作上如果没接触也很少有机会可以去认识了解,“听杨庭您安排,我之前没有刑事审判的经验,要多多向大家请教。”

“刑庭案子有一些的确很复杂,别急慢慢来,有拿不准的到时候提交审委会讨论也可以,不用有太重的心理压力。”杨柳时拍了拍赵雁清的肩,鼓励道。

“另外我也知道你之前竞岗不是冲着刑庭来的,也希望你能理解领导这种安排,我们刑庭案多人少情况在全院是最严重的,特别是方禹出去挂职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岗工作,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陈院是非常看好你的,张院不肯放人,俩人还争论了一番,领导们都是看到你的能力,希望你能多庭室锻炼一下。”

放假前的竞争上岗,赵雁清竞争的是家事庭副庭长,可惜不仅家事庭副庭长没竞争上,还被调到了刑庭,一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刑法领域。

不了解法官职业的人们会觉得这有什么,不都是判案嘛,去哪里不都一样?连景叶也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可其实法官和医生很像,一个牙医不可能直接上外科手术去开刀,妇科和内科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从民事直接跳到刑事,不仅仅是刑法熟悉一个问题。

赵雁清感觉一个大担子压在了肩头,面对真挚的杨柳时,也说了实话,“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要我还在判案一线,领导把我放哪里我都绝对服从安排。”

“嗯,不管是家事庭,还是刑庭,异曲同工,法官就是要脚踏实地地把案子办好,100-1=0啊,一个错案就足以摧毁九十九个公正裁判积累的良好形象,刑事审判这个活更不好做,我们的万分之一失误,对案子的当事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伤害。”杨柳时的眼眸里闪烁着考量的目光,话有些重,又往赵雁清肩上压了压。

杨柳时大半辈子都与惩治犯罪打交道,让她更明白刑事审判中需要的谨小慎微,需要的纯善理想,需要的心无旁骛。 “小赵,欢迎你加入我们刑庭,多学习,多留心,每个案子再多一遍了解,多一份敬畏,好好努力吧!”